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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怀期待的最后,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杨招凤的失望可想而知。崔树强虎眼怒瞪,梁时政则是松了口气。呼九思愧疚地轻轻摇头,侧过身去,包藏在厚实胸腔内那颗心的老迈与怯弱在这一时间暴露无遗。
杨招凤失望,更绝望,绝望于那种有心无力的滋味。
“这次是真的完了。”杨招凤暗自嗟叹,岂料就在他低首的刹那,一个灰影迅捷从身前掠过。
那是一个更为不甘的人,茅庵东。
等众人回过神来,已见茅庵东的腰刀直直挺出,顺看过去,刀锋没入的,正是梁时政的前胸。
嘴角尚自带笑的梁时政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凶煞如鬼的大汉,呼吸间,他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残嚎,穿透了整个中军大帐。
“茅子,你这是作甚!”呼九思大惊失色,跳跃过来,伸手去夺茅庵东的腰刀。可惜为时已晚,面色惨白的梁时政颤抖着双手去握刀刃,只是手还在半空,他便“哼唧”出了一声长气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死不瞑目。
茅庵东牙关紧咬,拔出刀锋,顺带将带血的刀刃在梁时政胸前的衣衫上抹了两下:“乱军心者,杀无赦!”说着,并不顾忌惊慌失措的呼九思,大声向尚在惶惶的一众青衣军军官喝道,“尔等谁不服,要为梁时政报仇,现在尽可上来!”
他自幼习武,尚气任侠,后投贼,逢战从无退缩,只会向前。久之,人皆呼“茅瞎子”,意指其有进无退,同时也有赞如“熊瞎子”般剽悍耐战的意思。这样的人,自是很难接受胆小怯弱的行为的。老实说,之前呼九思面对梁时政与杨三步步紧逼的退缩,已让茅庵东很不快,他仅仅为了恪守对呼九思的忠诚才勉强忍气吞声。因有着这样一份愤懑,所以他才会对“胆大包天”的杨招凤与崔树强“一见如故”,所以他才会在此时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火焰,动手格杀了消极怯战的梁时政。
一声既出,那群青衣军军官不安攒动着互相张望,却没有一个敢开口挑战。背对灯火的茅庵东那高大宽厚的身板几乎遮住了照向军官们的所有光线,站在他们的角度,现在正面阴暗难辨的茅庵东狰狞有若巨灵神。
“诸位!”茅庵东一连几声威吓,没有招来对手,却也没有赢得队友,杨招凤审时度势,在这时站出来起手高呼一声,并道:“梁时政包藏祸心,与临阵脱逃的杨三不过一丘之貉。他们心里算盘,只为自保。可如今官军进逼日急,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只有击败他们,咱们才能过上舒畅日子。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何不搏上一搏?”
杨招凤的胡萝卜显然比茅庵东的大棒更有吸引力,当下就见几名军官交头接耳,似乎有所意动。杨招凤抓住机会,继续劝说:“向闻青衣军义气当先,现无情无义的梁时政已死,杨三已走,各位愿意相从,大家还是兄弟!”他看得出这些军官顾虑何在。自危之心人之常情,青衣军三营并立,他们隶属梁时政日久,害怕归顺呼九思往后会遭清算。
呆愣在原地瞠目结舌的呼九思看到杨招凤给自己使个眼色,忙不迭道:“杨参谋所言甚是。罪在梁时政,与旁人无关,各位依旧是我青衣军的兄弟!我呼九思若有半点对不起各位兄弟的事,天诛地灭!”说完,举指过额,意为发誓。
杨招凤暗舒口气,庆幸这呼九思还不算太糊涂,没再掉链子,接着也高呼一句:“对,各位还是我青衣军、我赵营的兄弟!”这里特意加上“赵营”,无疑比单单一个“青衣军”更具号召力。
在呼九思与杨招凤的先后许诺配合茅庵东的威势下,这群梁时政的老部下最终选择了屈服。首先是一两个表示愿意顺从,有人开头后,所有人的投顺水到渠成。原本几乎酿成一场大火并的中军营帐,渐渐又平静了下来。
内乱消弭,外事不宜迟。青衣军按照计划出兵主动进攻孔全斌。呼九思经历这一场风波,方寸已乱,在简短的军议中几乎一言未发,所有安排皆由杨招凤、崔树强以及茅庵东三人主导。最后计定,仅留一百人守着营寨,呼九思坐营不动,其余一千五百人乾坤一掷,以茅庵东为主帅,立刻出动,杨招凤、崔树强随军作战。
时值本月中旬,月出东山,一千五百青衣军分为几部,循着斥候提供的线索同时向北挺进,进入西充境内,前部已经零零散散打了好几仗。据报,每一仗的对手都很少,最多一次不过二十人。杨招凤判断,孔全斌应该是知悉了己军的到来,所以才会分兵抗拒。而之所以每次派来的人少,说明其部现在正在激战,难以一次性抽调出大规模的人员。
有了这个分析,茅庵东当即集结全军,重分两路迅速突进。复行数里,沿路已可见星散的尸首,想来距离主战场已不远。
主战场就在孔全斌大营的东南。
青衣军的不期而至,令孔全斌惊怒,却令另一个人欣喜若狂。这个狂喜的人,便是景可勤。
景可勤当初为了避人耳目特意选了崎岖难行的道路行军,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从群山中钻出来,还没把步子走平了,就一头撞进了孔全斌的怀里。
为了防备青衣军有可能的偷袭,孔全斌将营寨依山而建,并着重防御了不靠山的一侧。景可勤在出山不久就得到左近有官军营寨的消息,他本想避而走之,但前部已经发现四周有官军斥候出没。因担心给官军抄了后路,景可勤只好硬着头皮反冲回去。本想着冲一阵,乱了官军阵脚就走,岂料一冲之下,居然发现官军营寨十分空虚,他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又正好缺个营盘休养,就随机应变,开始专心攻打营寨。谁知营寨里的官军虽少,却非常顽强,他打了几次,都没有进展,正在恼火,孔全斌已经率主力回援。
景可勤投入了大量兵力参与进攻,此刻想要撤回兵力很困难,索性就继续与官军交战。一战之下,发现眼前的这支官军战斗力不同凡响,韧度与战技远远超过保宁府王维章的标兵。幸运的是,夜幕深黑,营寨周遭地形又是起伏复杂,官军无法大面积攻势,而孔全斌也有所顾忌,迟迟不肯下达全力以赴的军令。景可勤勉强与敌,但依然越战越不支,正在进退维谷之际,救星竟然从天而降。
孔全斌其实料到了青衣军会来浑水摸鱼,他心有防备,但兵士实在是捉襟见肘。如果青衣军与景可勤来自同一方面,他尚可支撑,甚至获胜也不无可能,但局势差就差在两个敌人就像事先约好了一般,一个从北来,一个从南来,将己军夹击在中,这样的情况就很让孔全斌难受。
青衣军左队前部由茅庵东亲自率领,位在最前是一百精锐,这一百人同时也是呼九思最为依仗的老本。茅庵东一声哨响,百人应声放箭。这一百人是呼九思手下唯一的带甲部队,全着札甲,这些札甲身甲甲片为大块整制的皮片竹片,袖甲上则是小型的皮片,自上而下层层反压,非常便于手臂活动,周身也颇为轻便。同时这百人以远程武器为主,近战仅有短刀。当下他们拉弓引弦,先发三支快箭,这类箭短而轻,速度极快,一般用于打乱敌军前部的部署。
快箭射毕,又射鈚箭。鈚箭箭头多等腰多边,上有血槽、倒钩,算是主战箭矢,鈚箭齐发间,亦夹杂许多哨箭,用来恐吓摧残对手的作战意志。
应该说,看过青衣军打了这么多次的仗,只有这一百人才让杨招凤有种刮目相看的意思。对面的官军在黑夜中显然无法很好辨别来去倏然的箭矢,同时秩序的混乱也让他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茅庵东顶风在前,利用箭雨的掩护,不断率领刀手、枪手向前推进,杨招凤猫腰紧随,向右队看去,没有了和左队一样的弓手,那边的进展几乎可用举步维艰形容。想左队弓手不过百人,就能赢得如此大的优势,“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了青衣军的“协助”,景可勤明显能感觉到官军的战斗意志在逐步下滑,此消彼长,他顿时精神百倍。再一盘算,能有胆量夜袭官军的部队,想来必是赵营。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投靠赵营,这正是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怎能给人看扁了?在他的威压下,部下兵士竭力反扑。
和在剑州时差不多,孔全斌的兵马此时固然困顿,但损失并不大。然而和那时有点不同的是,那时候,随军物资不多,孔全斌可以拍拍屁股说走就走;此时他的营寨中,却存有一批从盐亭、西充县等地讨来的军粮辎重,为了拿到这些补给,孔全斌可费了不少口舌,若是一走了之,想要再次筹措起同等规模的补给,只怕不易。
孔全斌督促着官军死死支撑,很有一副死磕到底的态度,崔树强在后头看得真切,纳闷道:“官军已经落了下风,但并没有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若是其主将,当知死斗无益,退却为上。”崔树强看得很明白,青衣军目前是有利的一方,但只不过依仗“天赐”的天时地利,若官军铁了心突围,单论战斗力,青衣军绝对遮拦不住。他知道孔全斌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将领,既然以老道著称,那么就不应该看不清形势,一味缠斗。
杨招凤就在他的身边,听了这话凝神而言:“孔全斌不愿退兵,定是有所羁绊。以我度之,怕是放不下营盘。”
崔树强知其意,点头表示赞同。
杨招凤遥望前方说道:“如不遣人将营盘中的辎重端了,这仗只怕难打,纵然侥幸取胜,结果与失败也相差不远。这点需得及早提醒茅兄。”
二人正说间,有一兵士急跑而来,杨招凤回看崔树强一眼,淡淡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今番只怕又得劳烦崔把总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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