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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范河城之战已过五日,一早便抵达了大赫岗的赵营兵马连日来并未再向前推进,反而原地扎下了营寨。此处距离曹营最北端“一连莺”孔新达及“白云升”白加礼驻防的钱庄寨仅有六里,站在平阔处,两边甚至能相互观察到营地轮廓。
赵当世在秋分日军议上那一句“此次作战与范河城之战相若,有进无退”犹在耳畔回响,可现实情况却颇有几分南辕北辙的讽刺。包括覃进孝在内,多名军将先后求见赵当世,以劳师糜饷为由,对军队当前裹足不前的状态提出了疑惑乃至抱怨。对他们,赵当世都好言相抚,然而心中具体打算,却没有半分透露。
看得出,此战攸关重大,近期景可勤、惠登相接连背叛的举动不得不令赵当世更加小心谨慎。知道军队接下来作战计划的目前除了赵当世,仅有徐珲、韩衮、郭如克与覃奇功四人,其余军将虽然踹踹难安,然见赵当世势在必得,又有徐、韩、郭三名统制弹压,渐渐也都稳下了心神,不再多想。
又过一日,庞劲明求见赵当世。随后,徐珲、韩衮、郭如克、覃奇功再度受召,前往赵当世中军大帐商议。隅中议散,紧接着才至未时,覃进孝、范己威两名哨官接到军令,立刻带兵攻打钱庄寨。
军令忽至,覃、范虽有疑惑,但迁延数日,战事总算有了眉目,便亦无多言,即刻点起哨中兵士,径投钱庄寨。他俩都隶属于效节营,又曾在范河城外协同作战,配合默契。覃进孝部先至,由提前探知的军情找到了寨内将粮秣堆积在西南角这一突破点,便先令兵士于钱庄寨西南外围漫射火矢。“一连莺”孔新达心急,率本部五百人出寨袭扰,不想正中覃进孝口袋阵。当是时,覃进孝部左右翼各十门熟铁佛郎机并正前方三排鸟铳齐响,青烟弥散间,将孔新达连同部下上百人打死在寨门外。“白云升”白加礼见状,害怕西南出现缺口,急忙分兵支援,但仓促间调兵出现混乱,被范己威抓住破绽,自北面以小炮猛轰寨门,将之连门带栅全都轰为齑粉后,遣长刀大斧手跃进寨内肉搏。白加礼回兵抵挡,可张皇中顾此失彼,覃进孝也同时带兵冲进西南寨门。双方在寨内混战,未至黄昏,战事已见分晓,白加礼部死伤泰半,溃败出寨。
既夺钱庄寨,覃进孝战意高涨,出寨追击白加礼残兵,追出四五里,遥遥望见时家小冲方向有曹营兵马接应,方才收兵回寨。覃、范旗开得胜,志得意满,派塘兵前往大赫岗禀报战况,并希望赵当世后续添兵增援,再接再厉。然而,赵营中军方面传来的军令却当场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主公令,覃、范二哨驻守钱庄寨,无军令,不可再向南一步。”塘马说道。
覃进孝与范己威相顾哑然,转而道:“兵锋正可用,怎么却又不打了?”
塘马摇头道:“小人不知。”
范己威拍拍覃进孝的肩道:“老覃,主公自有他的安排,咱们照做便了。”
挟势进军是覃进孝的强项,他一向主张“兵战一口气”,认为士气于作战而言是高于训练、装备的最重要因素。新胜之时,正该一鼓作气,将士气高昂的优点发挥到最大,这时候戛然而止,自令他十分难受。
覃进孝意兴阑珊,塘马又道:“主公令,覃、范二哨暂固寨子,明日由吴鸣凤哨接防。”
“接防?”覃进孝闻言惊讶,“我两哨难道复回大赫岗?”
塘马道:“正是。”
覃进孝对范己威嗟叹道:“本以为这仗要开打了,结果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若是与曹营决战,覃进孝预期中赵当世应该会率主力离开大赫岗,进驻钱庄寨,步步为营向枣阳县城推进。可现在一是吴鸣凤哨接防,二是自己两哨回军大赫岗,由此可见,钱庄寨这一仗并非如他之前所想乃接下来一系列紧凑战事的开端,赵当世没有高歌猛进的想法。
范己威也心生几分郁闷,道:“确是如此。”
覃进孝思索片刻道:“你记得今日早时主公曾有一次军议?”
范己威回道:“不错,听说军议前,庞劲明去找过主公。”
覃进孝双指托颔道:“对曹贼作战,一应哨探侦查都由庞劲明负责,他既然去找了主公,主公又安排咱们动兵,想必是南方曹贼有些动静。”
范己威点头道:“主公心细如发,一向稳扎稳打。老吴擅守,你我则有火器之利擅攻。主公召我俩回去,不出意外另有指派。”
“另有指派......”覃进孝沉吟片刻,先前的些许糟糕心情稍稍消散。
湖阳镇以北,唐县以南,坊厢保昝岗村。
“这村里人均是国初从山西洪洞一带迁来的,我说怎么个个姓昝。”小溪畔,李万庆踩着卵石走来。正自坐在土垄上喝水的傅寻瑜“嗯”了声,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万庆到他身边,道:“傅先生,此行虽然没达目的,倒也不算一无所获。回营那一派凄凉模样,我可是尽收眼底。”
傅寻瑜再叹一声,没有说话。几日前,他自告奋勇,代表赵营出使驻扎唐县的回营,赵当世指给他的头等任务便是与“老回回”马守应交涉,以俘虏马光春、灌三儿换取战马五千匹。马光春智勇兼备,正值当打之年,在流寇中是难得的良将,赵当世起初很想将他收为己用。然而无论赵当世、侯大贵等人如何劝说,马光春始终严词拒绝。与他相似,灌三儿亦每每破口大骂,毫无降意。
眼见招降无望,赵当世改弦易辙,打起了以马光春换军资的算盘。堪称回营栋梁的马光春对回营重要性不言而喻,马光春与马守应又有马光玉这一层私人关系连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赵当世看来,五千战马交换马、灌二将是水到渠成的事,傅寻瑜同样这么认为,还盘算着以马、灌为筹码,在五千战马之外,再为赵营榨来些好处。
然而,回营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怀着满腔热情乃至带着些趾高气扬的傅寻瑜进入回营后并未受到预想中的待遇,几乎可用被冷遇形容。他在回营中兜兜转转了半日,都没能见着马守应的面,到得后来,火气上来,纵马在回营营帐间狂奔,方被巡逻的回营兵士拦下,将他扭送到了营将处。因是赵营来人,那营将不敢擅自作主,将傅寻瑜又晾半日,直到夕阳西下,才邀请傅寻瑜去见马守应。
马守应的态度同样出乎他意料,本道是占得主动权的傅寻瑜在与他的交谈中一直处于下风,甚至后来傅寻瑜尝试着压低己方的价码,马守应依然严词拒绝。到最后,他才反应过来想通了一点——马守应压根不想赎回马光春。具体出于何因,傅寻瑜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马守应并不在乎马光春,这便是自己碰壁一整日的根源所在。
既然回营无意马光春,傅寻瑜也无权过度压缩赵营给出的条件,草草交谈几句,便一拍两散。李万庆也跟着来到了回营,说是要凭借自己昔日的人脉与影响力为赵营在回营中拓宽些关系,结果和傅寻瑜一样碰了一鼻子灰,回营上下根本无人理会他。
“你说,那马光春也算是一方豪杰,马光玉没死的时候,我就看出这厮非比寻常,如此人才,马守应是瞎了还是傻了,甘心白白放过?”李万庆撇嘴道,“再说了,马光玉对马守应有提携之恩,两个弟弟又都为回营舍生忘死。他这么做,就不怕寒了人心?”说着又是嘿嘿一笑,“这还罢了,想马守应把马光玉老婆都占了,不看兄面看嫂面,他对马光春就没半点情谊在吗?”
傅寻瑜听到这里,问道:“你说马光玉有两个弟弟,除了马光春还有谁?”
李万庆侧头想了想,道:“似乎叫马光......马光宁,我几年前在山西见过。那时候还是瘦的和麻杆儿一样的少年,有他哥哥照拂,估摸着这两年也该崭露头角了。”
“马光宁......”傅寻瑜继续问道,“你在回营中寻访故旧,没找这马光宁?从他口中兴许知道些马守应的想法。”
李万庆摇头道:“没有,我与马光春不熟,更别提他弟弟了。”
傅寻瑜脸色一黑,责备道:“你折腾一日,一无所获,所谓那些旧友,一个帮忙的也没有。与其如此,倒不如去找找这马光宁,他是当事人的弟弟,定然比旁人有用的多。”
李万庆未答,沿溪忽驰来十余骑,马上骑士人人佩刀带甲,所到处溪水在马蹄间飞溅。
“像是回贼的人!”李万庆吐口唾沫,将腰刀拔出,随行护卫的七八名赵营兵士也都各持刀枪,警戒以待。
那十余骑来得很快,顷刻间就将傅寻瑜一行人围在了中央。李万庆喝问道:“诸位可是回营的兄弟?有何贵干?”
“是回营的,但不是你的兄弟。”十余骑中,一人跳下马背。粼粼溪水边,傅寻瑜细视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瘦脸宽肩的年轻骑士,他的五官说不上俊美,但银钩铁划,轮廓深邃,兼身材挺秀高颀,看着锐气方张。
“阁下是?”一听是回营的人,傅寻瑜半是紧张、半是好奇。
那年轻骑士傲然回道:“回营中军左翼统领马光宁。”
“哦,马统领,幸会。”傅寻瑜心中一惊,余光看向李万庆,发现他亦是唇齿微开。
“你问我有什么贵干,贵干倒没有,只有一件事想干。”马光宁一双犹如刀割开的细长黑眸泛着点点寒光,“我要把你们绑回去,和赵贼换我兄长!”说完一招手,四面骑兵刹那间就要一齐朝中心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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