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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曹营北面防线的绝对主力,布兵驻防时家小冲至小骆庄一线的王光恩等部监视着赵营的一举一动。赵营军队由大赫岗开拔转进钱庄寨的情况也被曹营斥候探得,火速传报给了主将王光恩。
王光恩诨号“小秦王”,实际资历并不浅,本年尚未及而立的他崇祯元年即起事于陕西延安府,在流寇中以“擅斗”而闻名,只因年龄偏小,早期并不为诸家老寇所重。直到高迎祥被俘后,群寇势力大衰,他方得以脱颖而出,跻身强寇之列。与大多数为了苟活而依附曹营的杂寇不同,王光恩当初乃是受到罗汝才的延揽方才答应联营而动。连罗汝才都看重他的果敢能战,有这份面子撑在那里,王光恩一派在整个曹营中的地位算是仅次于嫡系老本的存在。此番北抗赵营,也是当之无愧成为主力。
“花关索”王光泰是王光恩的胞弟,一向为其兄之左右手。崇祯六年三月,王光恩在河南武安作战时,为左良玉所俘,幸得王光泰上下打点,筹重金以赎始得归。王光恩因此对这个弟弟信赖无比,感情十分深厚。除了王光泰,王光恩还有个堂弟王昌“性凶悍,死战无退”,也被视作王家兄弟中的可塑之才,不过年龄相对较小,当前营中诸事全是王光恩、王光泰两人说了算。
王光恩、王光泰分统二千五百人与五百人驻扎在时家小冲,偏向东北则有“安世王”胡可受、“改世王”许可变两营二千二百人防守小骆庄。胡、许均是老寇,起事初期甚至能和“射塌天”李万庆这一级别的强寇相提并论,然而往后越混越差,以至于现在泯然无闻。他们弱归弱,好在都有自知之明,从不强出头逞威风,随机应变,是以能存活延续下来。他们知道王光恩兄弟厉害,甘于做小,对王光恩称得上唯命是从。毕竟这时节小营头难混日子,王光恩兄弟是公认的后起之秀,干流寇这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曹营固然强,但枪打出头鸟,太受官军关注,就像高迎祥,没准哪天咯嘣一下就没了,提前与颇具潜力的王家兄弟搞好关系,就多条后路。
从钱庄寨溃败的“白云升”白加礼不久前退到了时家小冲,王光恩铁面无情,将他鞭挞一顿,并借“败军之将不可再将兵”之语,将其带回的数百溃兵直接吞并,“代为指挥”。强行收编本就是流寇之间的常态,然则大敌当前,王光恩还坦然“同室操戈”,协防各营中自然不乏恼其做派之人,可碍于王家兄弟正炙手可热又把控着北面战线最紧要的部分,再有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
敌未至,先补强,王光恩春风得意。他分析赵营的行军路线,认定赵营将会从钱庄寨沿着官道南下,直抵小骆庄北端,于是预先传信胡、许,要他们提前布阵作为前锋迎战,自与王光泰在后准备。谁知一连等了两日,并不见敌自北来。王光泰散出斥候四察,得知赵营兵马未如预想中那样走官道,而是钻入了西部的密林中。
钱庄寨、时家小冲与小骆庄、方塆、猫子冲,这四段阵地都东倚沙河,大致可从北到南串成一条线。走这条线,大道通衢,脚程快些,一日可达枣阳县城。此线向西,虽然地势依旧平缓,无大起伏,但俱为莽莽野林且沼泽密布,人马极难通行。若想绕路,从钱庄寨出发,不摸索上三日光景,连时家小冲的影子都别想见到。
“兄长,赵贼估摸着想走西边,绕开我营阵线。”颔下留着短须、双颊也蓄有黑髯的王光泰手持尖刀,在沙地上划了一道痕,又点了两下,“一日前其众便已出发,想来就这两日,必会钻出林子,咱们得早做防备。”
王光恩说道:“赵贼什么时候钻出来倒无妨,我却纳闷,钻林子是什么道理?”
王光泰一怔道:“显而易见,我营并胡、许在此地严阵以待,赵贼怕以卵击石,想避而不战。”
“避而不战......”王光恩沉思半晌,转道,“那就奇了......”
“兄长所虑何事?”
王光恩边想边道:“西边密林虽辽阔,但大体向西延伸,若量其南北,由钱庄寨入林,南至方塆必出,否则县城北尚有支流向东流入沙河,截断前路,赵贼难渡。前有河水、后有密林,赵贼要么强渡急流自陷险地、要么原路返回徒劳一场......赵贼在枣阳驻扎已久,论地理当比你我更熟,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自投罗网呢?”
“渡河或返回......”王光泰沉吟道,“若不进不退,自方塆出林......”
王光恩笑了笑,他年纪不算大,但两唇边深深的法令纹却令他瞧着很有些深邃:“那便更好,赵贼出林,恰好在方塆之北常国安、刘希尧两个的面前,我营会其二部刚好北南夹击,赵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必败无疑。”
“这分明是讨死之举呀!”王光泰将刀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渡河、返军、出林,一无是处,赵贼难道昏了脑袋?”
王光恩听到这话,脸色忽而一变,摇头道:“就算赵贼一人昏了脑袋,他手底下也不会个个都昏了。用兵者谋定而后动,赵贼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仗,岂是初出茅庐之辈可比?他既会入林,必有后手。”
“后手?”王光泰疑云重重,“难道......”
王光恩严肃道:“赵贼有三条路走,其一出林、其二返军、其三渡河。明面上看,出林的嫌疑尤大,然而细细想来,此项最无可能。”进而解释,“若要硬怼,从北面开始打,面对不过我营,而出林再打,则北有我营、南有常国安与刘希尧,两面受胁,兼绕路自疲,更雪上加霜。如何选才好打,这杆秤赵贼心里还是有的。”
王光泰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赵贼除非真是失心疯,不然不会自寻死路。”
王光恩继续道:“返军......蠢材之举,赵贼的斥候不少,行军路线势必早有探明。”
“是......”王光泰笑了笑,“那么只剩渡河了。”
“不错,渡河。”王光恩轻轻点头,“县城北面的河我看过,河面不甚宽但洄湾极多,水流颇急。此外河南侧距县城很近,赵贼只要一露面,立时就会被望台察觉,城中派兵阻击截渡,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如此说来,渡河也未必明智?”王光泰问道,“那赵贼果真出了昏招?”
王光恩连连摇头道:“非也。我头前便想过,赵贼本可以坐等我军撤离县城捡个现成的果子,而今却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出击,逆流而上,为何?可见其处心积虑,就是要破我军再收复失地。”
“破我军?”
王光恩郑重道:“赵贼睚眦必报,我营在枣阳南部数破其部、连斩其将,重重挫了他的锐气,他必咽不下这口气,日思夜想要扳回一局。更何况,我军一旦撤离枣阳县城,冲出束缚,便将化整为零,四散分开,再想聚而歼之难上加难。赵贼立足枣阳,定不愿意看到这一幕,所以千方百计要防范于未然,抓住时机将我军一网打尽。”
“犯我赵营者,虽远必诛。”王光泰低声念诵着这一句广为流传的赵营标语,嘿嘿冷笑,“听兄长这么一说,这赵贼倒真有几分胆色。”
王光恩冷道:“何止是几分胆色,简直胆大包天。老闯王没死前,赵贼有什么大名声?能做到今日气象,虎口夺食、死里求生的事又岂只做过一回两回?此番再来打我军必也是抱了破釜沉舟之志,我等若轻视半分,回营的败绩就是前鉴。”
王光泰应道:“小弟明白。”接着道,“照兄长之言,赵贼还是要渡河?”
“我看八九不离十。”王光恩呼口气道,“以身犯险,非蠢即诈。赵贼狡诈百端,既能如此有恃无恐钻入密林,可见并不畏惧渡河。山河乃天险,赵贼再厉害无法令水停风静,以此度之......”
“赵贼有内应!”王光泰几乎呼喊出来,但声音随着王光恩的眼神生生压了下去。
“只是揣测罢了。”王光恩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摇摇头。
王光泰惊疑难定,道:“何人竟会与赵贼勾连。”
“哼,我军鱼龙混杂,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王光恩干笑两声,“贺锦、蔺养成、李万庆,与刘希尧多少年过命的交情,不也是说卖就卖了。”又道,“什么义兄、义弟,叫的亲切,可没一样的血,到头来还是靠不住。”
王光泰兀自沉浸思考中,喃喃道:“会与赵贼渡河有干系......”想到后来,双眼忽闪精光,“莫不是那厮......”
王光恩咳嗽两声,示意他噤声,后道:“无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便是。”
“兄长,事关此战成败,咱们不能坐视不理。”王光泰有些着急道,“何不派人飞马去枣阳,将你我所想告知罗大掌盘子,也好过临阵仓促。”
王光恩摇头道:“不可。”并道,“咱们才将姓白的吞并,正是微妙时刻。这时候战事未开,便着急着检举揭露,日后必成众矢之的,对发展不利。罗大掌盘子生性多疑,嘴上不说,暗中恐怕亦有微词。”
随着兵力的逐渐扩大和对罗汝才任人唯亲的做法不满,王家兄弟一早就合计好,等靠着曹营捱过这难关,就得和罗汝才分道扬镳,自寻发展。值当前关键时刻,本不该“自相残杀”,但王光恩没抵住诱惑,强行吞并了自己送到嘴边的白加礼部。时机挑不好,惹来了诸多营头的反感,风评急转直下,王光恩后悔之余不得不往后多想想。既然已经决定脱离罗汝才,若遭到其他营头的反对抵触,则难壮大,要是进一步惹起了罗汝才不快,那自己在楚北的处境可想而知。
“兄长之意该当如何处理?”王光泰没有哥哥的眼光长远,目前之一门心思扑在对付赵营的举措上,“咱们总得做些什么。”
王光恩默默想了想,已有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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