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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当世在六月中旬曾轻骑赶回襄阳府城吃了孩子的满月酒,时隔一个月左家军的去向尘埃落定,他才得以抽身再回襄阳府,将华清母子三人接回了范河城安置。
范河城赵府坐落城中,与三军府遥遥相对。虽不如襄藩王府或磻溪湖陈家庄园那般雍容堂皇,却也清厦旷朗,精巧大气。
华清母子居于四进处的主院,四面粉墙环绕,杨柳周垂,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数楹修舍遮映于千百竽翠竹之间,显得幽静清雅。主卧房的铺陈亦走华清喜欢的简单清爽格调,刷成如雪白墙。房内陈列并无过多杂色玩器,案上青釉瓷瓶供着数枝菊花,边摆书籍几部,另只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赵府中,本就住有赵元亨、赵元劫、孔歆及柳如是、连芷等人,以往主持家事的是柳如是,华清来了,她热情相迎,虽然年纪比华清还大两岁,但言语之间甚是谦恭做小,只含笑道:“往后府中事可全由郡主妹妹做主了。”
华清心胸开阔,早知赵当世英雄风流,自己无法时时陪伴终免不得会有些其他情愫,当初主动将连芷配他左右就是为了给赵当世排遣寂寞,且见柳如是谈吐举止颇懂规矩,又知她平素帮赵当世打点操持家事没少费神,倒也不觉生分,牵着她手道:“姐姐在府中待得时日久,各种事务比妹子熟悉,还需姐姐多多指点。”
两人絮叨片刻,仆厮抱来襁褓中的赵元仪与赵迎沛,柳如是惊呼一声赶紧抱了一个在怀里,亲昵逗趣,仿若己子。华清笑靥如花道:“一个孩子尚好,两个孩子可当真有些照料不过来,两个月了,多少顽皮起来。还好现今有了姐姐,可松口气了。”
柳如是轻轻摇晃哄着孩子道:“妹妹才坐完月子,身子骨还虚,还是得多多休养调理,切莫为了孩子太过劳神了。妹妹放心,有姐姐在呢。”
华清见为人爽快,心有好感。柳如是亦感觉眼前这个郡主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同样亲切。两人接着发现有着琴棋书画等共同的兴趣,更是相见恨晚,欢笑着交谈,倒把赵当世晾在一边,全不搭理了。
两人合得来,赵当世暗松口气,支使了连芷去为给华清整理床铺,自负手在后,慢慢转出院子。
踱步游廊,赵元亨来报说顾军师和徐军师到了,随即前往大堂会见。
顾君恩与徐以显看到赵当世要行礼,赵当世笑道:“二位自己人,不必多礼。”
三人坐定,顾君恩先道:“各军已经布置好了?”
赵当世说道:“全都安排妥当,估计月底能陆续就位。”
两日前得到的消息,左梦庚到达汉阳府后不久,宋一鹤只和他见了一面,就收拾了武昌府的兵马携同钱中选去了蕲州。宋一鹤久剿无功,朝廷里没人帮他说话,他自己本身实力也不强,面对左梦庚与左梦庚背后的赵当世,接到朝廷旨意的他不得不接受左梦庚驻扎武昌府的事实。但他顾虑受左梦庚凌压控制,是以干脆移节蕲州去了,整理转移的武备行伍需要时间,这就是宋一鹤要求左梦庚军队先在汉阳府停留的原因所在。至于钱中选,反正左梦庚已经如愿以偿得到了武昌府,他无论去常德府还是追随宋一鹤去蕲州,都没人在意。
打发左梦庚去武昌府并不意味着赵营从此高枕无忧。赵当世与左梦庚分别后即刻重新做出了军事调整,即指派权军总管白旺以防寇之名带兵进驻汉阳府。
目前赵营实际分五军。
其一赵当世军。统辖飞捷左营、飞捷右营、长宁营、昌洪前营、国安营、一冲营六营。其中飞捷左营、飞捷右营、长宁营驻扎范河城,昌洪前营、国安营驻扎襄阳府城,共九千兵马。
其二徐珲军。统辖效节营、昌洪左营、昌洪右营三营,驻扎郧阳府城,共六千兵马。
其三郭如克军。统辖起浑营、镇筸营二营,驻扎南阳府城,共四千兵马。
其四白旺军。统辖无俦营、五牙营二营,进驻汉阳府城,共四千兵马。其中五牙营乃从襄阳府城调拨南下,原先隶属的屯田后营则剥离。
其五王来兴军。统辖练兵营、屯田左营、屯田右营、屯田后营四营。其中练兵营驻扎德安府城,屯田左营驻扎承天府城,屯田右营驻扎荆州府城,屯田后营则同样驻扎范河城,共一万二千兵马。
左家军虽说进了武昌府,但时局不稳,赵当世对左梦庚仍不太放心。让白旺率军屯驻左近,一来防范武昌府生变,二来可就近进行军事支援,三来也有监视左梦庚的意思。当然,左梦庚并不会认为赵当世派兵到汉阳府有什么其他意思,在他眼中,这全都出自义父对自己的一片扶助之心。
王来兴军除却练兵营坐镇德安府,有着盯梢义阳三关的战事职责,其余三营还是以屯田及维持治安为主。承天府与荆州府都是赵营计划中需要收入囊中的地盘,眼下左良玉已死、宋一鹤式微、钱中选南移,赵当世一家独大,时机已经成熟。
屯田左营进承天府理由是护显陵,屯田右营进荆州府理由是保卫惠藩王府。赵当世派兵前让襄王朱翊铭和襄阳知府范巨安分别写了信送去两府给惠王朱常润与承天知府王玑,打了个招呼。其实凭借赵当世现在的权势,地方挡不住、朝廷管不了,就算直接将兵马开进去也没什么问题,但赵当世好歹还是懂些礼节,毕竟在这两府经营,少生些旁枝总是好的。
“左梦庚既到武昌府,黄州府也不在话下。如今德安府、汉阳府、荆州府、承天府亦在掌握,我军之势已不止楚北而在湖广之北全境了。”早先的战略部署有条不紊地推进,顾君恩心甚快慰。
赵当世点着头道:“外围则郧阳府、南阳府同样稳固,只还剩下个汝宁府了。”又道,“不过那里是闯军击灭左良玉的主战场,想必还有闯军余部在那里扫荡。我摸不清闯王的心思,不好动作。”
徐以显道:“此事倒无需着急。近闻闯军自朱仙镇杀败官军,复又去围困开封府城,大有攻克不死心的劲头。”咳嗽几声继而道,“山东总兵刘泽清已经率数千援兵到了开封府城周围,陕西三遍总督孙传庭也有出关的风声,闯军劲敌未除,不敢长时间分散兵力,不久一定会向开封方面收缩。”
顾君恩补充道:“汝宁府我军不可进,一旦进去,与闯军的关系难免破裂,朝廷亦要趁机动征调我军的心思,河南这乱摊子缠上身,再甩掉可就千难万难了。现下还是要等,等安庐方面的情况。”
赵当世肃道:“若安庐方面情况有变,奈何?”
顾君恩应声道:“那就得像当初主动进兵武昌府征剿回、革那样,自己动动手脚。”话锋一转道,“不过凤阳府那边,主公倒是可以提前联系起来了。”
又说几句,赵当世笑笑道:“上个月,我和朝廷派来的太监聊左梦庚的事,却不料从他口中听说圣上拨付内帑贺我与郡主成婚的事,钱不少,足有十万之数。”
顾君恩笑道:“我军闷声发大财这许久,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日。贺人龙、左良玉既死,我军锋芒太盛,确实藏不了。”
徐以显道:“朝廷缺钱少粮,侯恂、孙传庭上任都拿不到多少资助,可谓白手起家。我军自力更生,不拿朝廷一分钱又能打,当然逃不过朝廷法眼。”
赵当世苦笑道:“我其他倒不在意,只怕圣上金口一开、朱笔一挥,让我打闯军。嘿嘿,那可当真头疼。”
顾君恩思忖一会儿道:“真要打,也不急于这一时。”略一停顿道,“丁启睿、杨文岳被罢免只是时间问题,朝廷先后任命孙传庭与侯恂,就是看好了他两人能协同围剿。如今旨意方下,又要我军掺和进去,陕西、河南的官军既成的作战方针不免大变,反而对剿杀闯军不利。所以属下之见,无论朝廷是否有拖我军剿闯的打算,分晓也得等到孙、侯二督与闯军打一次。”
徐以显附和道:“顾先生所言极是。”
赵当世沉吟片刻,道:“不知孙、侯二督与闯军的分晓何时可见?如果能够预判,我军自可早做准备。”
顾君恩眉头微蹙道:“属下斗胆一猜,开封府城久攻不下实则大大拖累了闯军的全盘战略,入冬前闯军若还拿不下开封,四面八方的官军将越聚越多。譬如最近山东兵抵达开封府城附近,时间一长,等朝廷缓过神来,山西、南直隶、四川甚至我湖广等地想来都要前往河南助战,届时闯军的局势就很危险了。所以今年入冬前闯军必然会再次大举进攻开封府城,孙、侯无法见死不救,那时候恐怕就要爆发大战。”
徐以显颔首道:“闯军此前打了两次开封府城,蚁附、放崩等法子都用过,皆无济于事,因此改弦更张,改攻为困。五月朱仙镇大战,闯军主力南下激战,北方依然留了部分兵力继续围城截道,从不间断,掐指算来,至今已近三个月。据说开封府城粮草即将殆尽,已经是白骨山积,路绝行人,神号鬼哭天日为昏,再围下去,不出两月,闯军势将不战而胜。”
顾君恩接着道:“不错,刘泽清兵马虽多,但不足以独力击败围城闯军。他到开封,极有可能是为了支援其后官军谋划的又一场大战。”
赵当世思索着道:“以二位先生之见,倘若当真大战再起,对我军而言,闯军胜好还是官军胜好?”赵营明着没有参与河南战乱隔岸观火,其实暗地里绝对无法置身事外。闯军、官军就像天平两侧的筹码,赵营必须居中谨慎制衡,令双方的保持一定的平衡,才能谋得最大利益。
顾君恩轻咳一声,悠悠道:“若为大计,长久看来,自然是闯军胜对我军较为有利。”旋即往下说道,“闯军若打不开河南局面,必死无疑,官军若丢失了河南,尚有周旋余地。故此在闯军占领河南前,我军不宜将其逼进死路。”
“那么官军若何,保不保?”赵当世心有忧虑,“若闯军再创朱仙镇之战绩,只恐势大难制。”
顾君恩答道:“属下之前曾与主公分析过我军与闯军争霸天下的基础,主公可还记得?”
赵当世面凝如山,道:“当然。我军基础在于楚、川,闯军基础在于豫、陕。”
“正是如此,闯军要是仅仅拿下千疮百孔的河南而没有陕西,哪怕气焰熏天一时,也只是能是个瘸子,纵能窜跃几下,却绝无法长久行进。河南可做桥头堡,却非根基之选。换言之,闯军气势如虹尚能高歌猛进,可一旦遭遇重大挫败,没有后方支持,终难逃人心涣散,一溃千里的下场。”
赵当世似有所悟,乃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军的原则有二,一则保全闯军占河南,二则保全官军占陕西?”
顾君恩叹道:“主公真明主也,一点即通,但想光武唐宗,也不过如此!”叹罢,认真道,“闯军占河南不消说,官军占陕西却有一点至关重要。”
“哪一点?”
顾君恩不假思索道:“必须保全孙传庭不死。”
“孙传庭?”
“嗯,此人实为栋梁材,陕西有他没他,完全判若云泥。他要是死了,再给陕西多一倍兵力,也难堪守护重任。保着他,对我军日后发展,有大用。”
“原来如此。”赵当世缓缓而言,“保孙传庭......”
确保闯军全占河南,确保孙传庭坐镇陕西,左良玉死后,赵营的战略方向再次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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