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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
吴汝义此前想过,可能成为李自成争霸明鼎的对手之人无非张献忠、马守应、罗汝才等。然而等这些人相继谢幕,再经牛金星一句提醒,他始才发现站在这些人背后那个真正应该重视的身影。
“这些人......似乎都......都死在赵当世的手里。”吴汝义讷然喃喃,一股寒意袭遍全身,“为了扫清障碍,赵当世真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宋献策道:“我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傅宗龙、汪乔年、丁启睿、孙传庭、左良玉......刀锋之所向,唯有见血封喉而已。”
李自成俄然起身,负手在后,遥望殿外苍穹道:“江山如画,而这幅画,却是用血汗铺就而成。没有我李自成,就没有他赵当世的今日;没有他赵当世,照样无我大顺的今日。我军与赵营看似截然对立,可实则相辅相成,休戚与共久矣。”
吴汝义不解道:“赵当世既有志图王,何不索性如陛下一样反了,共谋大业?”
李自成淡淡一笑道:“因为他知道,天下义军,唯我独尊。倘若公然反抗明廷,必然是争不过我的,是以才会如履薄冰,走另一条路子,此正所谓扬长避短也。”话至此处,脸色微沉,“这便是赵当世聪明之处。论资历、论实力、论名声,他起初都远远不及我,但若论审时度势、化被动为主动、掌控局势,天下间少与之匹敌者,否则他赵营何以能突飞猛进,乃至与我并驾齐驱?”
吴汝义不快道:“赵当世想当皇帝,那么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与我大顺一决雌雄了。”
田见秀道:“当然,帝王之业,在于匡扶宇内、一统四海。若只偏安一隅,即便顶了个皇帝的名号,终究不过沐猴而冠,算不得真材实料。”又道,“让你老吴当皇帝,你自也不会只想当个占据一二省的土皇帝。”
吴汝义脸一红道:“我哪里想当什么皇帝,你就会挤兑人。”
众人笑了一会儿,李自成道:“赵当世心里清楚,现在还没到和我军翻脸的时机,反过来我等也万别被几场胜仗冲昏了脑袋。”
吴汝义说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了一些,但还有些地方不懂。”这时候收敛身形,恭恭敬敬向李自成行礼,“我要向陛下请教,此时不打赵当世,何时再打赵当世?”
李自成看他故意文绉绉的样子,忍俊不禁道:“老吴,你不必如此,我几个都是老弟兄,你更救过我的命,说话随意些便是。”
吴汝义于是道:“那好,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才能算打赵当世的好时机?”
李自成挥了挥手指道:“我先问你,若论我军之敌,当今天下何者能当之?”
吴汝义不假思索道:“明廷不亡,我军难安,这是其一。既然赵当世怀自雄王霸之心,那他便算是其二。”
李自成应道:“此言不差,明廷与赵营,是为我军两大劲敌。老吴,要是让你统兵,你该如何行事。是先打明廷,还是先打赵营,抑或是同时开打?”
吴汝义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军虽说锋芒正盛,但明廷在北、赵营在南,天南地北,分兵讨伐,到底力有未逮。最好的策略莫过于集中力量专攻一方,稳扎稳打......”侃侃而言至此,眼光一闪脑中顿悟,叹口气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明廷固然连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饶他喘息一二,卷土重来,仍然棘手。赵营则不必说,厉兵秣马多年,兵强马壮。以我军之实力,对付这二者,毋庸置疑只能一个一个收拾。”李自成说道,“老吴,你觉得,明廷和赵营,我军该先攻谁。”
吴汝义略略思考,回道:“还是明廷吧。我军起事之初,打的就是反明的旗号,灭明人心所向。如今陛下又已登极称帝,国无二君、家无二尊,只有将明廷端了、将崇祯小儿拉下龙椅,陛下才算真正威加四海、震烁八方,才能获得天下人的支持。赵当世虽心怀鬼胎,但名义上还是明廷的兵马,打他,远没有打明廷来得划算。”
牛金星也道:“正是如此,崇祯在位一日,我军一日难定天下。各路明军遥尊北京如蚁附膻,源源不绝,杀是杀不尽、除是除不完的。要断其根源,就必须直捣黄龙,毁了明祚、废了崇祯,方能一劳永逸。”
田见秀道:“攻下北京城,明朝气数尽了,天下人自会看清谁才是真龙天子。”
宋献策轻摇手中的拂子道:“明廷丧师失地,胆魄已没,我军正该鼓勇猛进,不给它回旋的空隙。山西、京畿军备废弛多年,我军大举前进,必拥摧枯拉朽之势,直抵北京城不成问题。假如瞻前顾后错失良机,在北面陷入与明廷拉锯的局面,南边又有赵当世掣肘,两线受敌,实乃自讨苦吃。”
牛金星点头道:“月前我军偏师攻山西试探,虽大获全胜,但也触动了山西明军的惊弦。山西巡抚蔡懋德、巡按汪宗友等分派遣标营副将熊通、河东兵备道郝䌹等部于各处防河,目前尚未完全到位,再拖下去,再进山西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自成面有毅色,做个总结道:“于大义、于局势,我军都应先北伐明廷。如果为了局部的得失执意与赵营死磕血战,不仅我军优势顿无,甚至会面临两面敌人夹击的窘境。因小失大,遗患无穷。”
吴汝义听到这里,沉吟了好一会儿,仍是忧心忡忡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赵当世难道就会坐视我军北伐而毫无动作吗?他怎么说也是明廷的提督。”
李自成肃面点了点头,转身两步坐回椅上,道:“要摸清赵当世的心思,可从两个地方窥见门道。”接着道,“第一,便是咱们头前说的,赵当世绝对有不臣之心。第二,明廷失势到这般地步,赵当世依旧舍不得脱下他那身官袍露出原形一展拳脚,说明他还有考量。他考量什么,我凭空猜难以猜透,不过结合第一点可以推知,或许他在等待我军攻入北京城,替他灭了明廷。”
吴汝义皱眉道:“赵当世想借刀杀人。”
李自成道:“以其人之秉性,大有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崇祯还还在,他就不会公然反叛。”
“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脸皮真厚。”吴汝义冷笑不止,“如果他当真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那么我军北上,确实不必担忧他会突然发难。”
李自成斜嘴一笑道:“想做大事,要么盔甲够厚,要么脸皮够厚。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哪个不是反复无常,乍降乍叛的厚脸皮。人生在世,脸皮薄,寸步难行。”
吴汝义撇撇嘴道:“我只要盔甲厚,脸皮的话,只要陛下的够厚就行了。”
宋献策凑趣道:“陛下脸皮厚似铁,才能坐上龙椅。崇祯小儿脸皮薄,龙椅可坐不稳。”
李自成哈哈大笑了一阵,方道:“说的好!老吴你脸皮薄,碰上赵营不要脸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上来揍你一顿,你还不是哑巴吃亏有苦说不出。”
吴汝义一怔,讷讷道:“确实是这样,行军打仗原来也不止盔甲厚就占便宜。看来我之前想的不对,还是得把脸皮练厚了才好。”
插科打诨了几句,李自成转回正题道:“所以我军北伐,是基本策略,在此期间,必须将赵当世稳住。”而后自问自答,“如何稳住?一要安其心,二要戒其军。”
“安其心何解?戒其军何解?”吴汝义问道。
“赵当世既然到汉中了,我这两日就会派人去与他接洽,敞开天窗说亮话便了。即便他还是跟我虚头巴脑,但把事情说开了,两边都能放心,顺便也可试探他的态度。”李自成徐徐说道,“当然,人心难测,我等对赵当世的看法,都是揣测,谁也料不准赵当世后续会如何动作,所以必要的军事戒备是必须要做的。”
“军事戒备?”
“老田,我军当前有多少人马?连月来没管军务,记不得了。”李自成扭头问道。
田见秀是李自成以下专门负责大顺军队的一把手,自然了然于胸,立刻答道:“我军五营野战兵力十万出头。除此之外,陕西、河南招抚依附以及驻防的还有不少。”进而道,“河南那边,南阳府杨彦昌九千、汝州高一功七千、汝宁府任光荣八千、开封府王文耀六千、归德府谢应龙五千,另外李际遇、刘洪起、沈万登也算上有个两万两千人,加一起共计五万七千余人。陕西这边,我在关中有三万、投降的宁夏卫牛成虎五千、西宁卫党守素七千,加一起共计四万两千余人。”
李自成点着头道:“这么说,我军上下可战的兵力有将近二十万了。”
吴汝义吐吐舌头道:“不是陛下算给我,我都不知道咱们当下竟然有这么多兵马。”
李自成再问道:“赵当世有多少人?”
田见秀想了想道:“汉中府四五万,湖广及河南大概也有四五万,四川不太清楚,估摸着一两万人吧。”
李自成深思了半晌,乃道:“去北京,我要带野战五营全部过去,才算妥帖。刘宗敏、刘芳亮、袁宗第、谷英及李过一个都不留。”转而道,“但是陕西及河南,必须要有人盯着赵营。赵当世手段不凡,非寻常人能敌。老田,我想过了,还是把你留下最适合。”
田见秀闻言,不禁愣住了,又听李自成道:“野战五营走后,陕西加上河南,还有差不多十万人,全听你节制,老吴、辛思忠、李友他们也继续跟着你,挡住赵营,是否可行?”
大顺军中,田见秀和刘宗敏一直是作为李自成左膀右臂的存在,而田见秀因为儒雅随和且饶有智略,更能服众、更得士心,是李自成名副其实的副贰。北伐事关国运,李自成御驾亲征既能提振士气也能收拢人心,乃必然的选择。安排地位威望仅次于己的田见秀坐镇后方,不仅是对田见秀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他忠心的巨大信任。
突然接到委任,田见秀不由得犹豫,但只片刻,便即改颜换色,大声道:“属下接令,必不负陛下圣意!”赵营兵马十万出头,自己这里也有十万人。赵营猛将如云,自己手下吴汝义、党守素等将领也都剽悍善战。汉中、南阳、汝宁等胶着地带双方各具优势,犬牙交错。无论天时地利人和互有长短,实可谓棋逢对手。
老实说,从见到赵当世那一刻开始,田见秀的心中就渴望与这样一个不世出的人杰交手,如今得到机会,自身拥有的筹码亦是可观,怎会胆怯退畏。
李自成满意,洪声道:“以你的才能,不求进取,只守住陕西、河南的防线绰绰有余。等我带兵打下了北京城,到那时候,普天之下,能与我军争雄的就只剩下赵当世一镇罢了。我将即刻南下,与你会猎湖广!”
“臣等谨遵皇帝谕旨!”
田见秀听了立刻起身跪在地上,随着他,在场吴汝义等将领亦都哗啦啦跟着五体投地,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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