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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微拂,浔阳楼外,兵士围列。天光大亮,人人手中却都紧握着腾腾燃动的火把。
“快!”
军官们舞动手臂招呼叱咤,在他们的指挥下,一部分兵士迅速封住了浔阳楼一楼的各处门窗,甚至动用锤、钉,将它们彻底封死,另一部分兵士则手捧薪柴不断往楼下堆积,同时倒洒热油。
“侯爷,真要这么做吗?”徐勇负手跨立,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场面,面有踌躇之色。站在他身边的,便是左家军的统帅、大明兴平侯挂平贼将军印左梦庚。
蓄起须髯的左梦庚看着比从前显得成熟了不少,他抬头挺胸,蔑视浔阳楼方向道:“不知死活的虫豸,要害我义父,就只能是这个下场!”
几日前,徐勇把堵胤锡暗中联络自己的事主动告知了左梦庚,这也是他经过长期思想斗争之后的决定。不出他所料,左梦庚勃然大怒,几乎当场就要带兵去蕲州找何腾蛟给颜色看,但在金声桓、高进库等人极力劝阻下作罢。
金声桓建议左梦庚先不动声色,与何腾蛟虚与委蛇一番,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左梦庚或许没有觉察,但他们的部将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帮助左家军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
像金声桓、高进库、卢光祖等左家军宿将此前大多对赵当世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暂时屈膝受赵营差遣。左梦庚不笨,也感觉得出来。可说来也怪,自打德昌王在范京登基的消息传到左家军,这些人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言语之间居然开始对赵当世恭谨不少。譬如金声桓,从前对赵当世都是直呼其名,顶多在公共场合呼一声“赵督”罢了,然而现在,一口一个“宁南王”,恳切发自肺腑。
何腾蛟为了一锤定音,将拥立桂王的计划告知了徐勇,左梦庚于是决定假意答应何腾蛟的邀约来浔阳楼赴宴,借机寻找桂王的下落。与何腾蛟、堵胤锡同舟而来的几个随从先前都站在楼外等候,此时均被左梦庚的兵控制,无一走脱。左梦庚从他们的口中审出了桂王的乌篷船所泊小港,并派遣高进库火速带兵前去搜查。如此一来,在左梦庚眼中,何腾蛟与堵胤锡便失去了最后利用价值,对他们只剩憎恶。
“这两个贼子不但要害我义父,还要颠覆朝廷,着实是大奸大恶之国贼。我一把火烧了他们,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左梦庚嚷道。说话间,兵士们已从四面八方投掷火把。火焰沾上热油登时熊熊燃起,不一小会儿,火舌伴随着浓烟,即刻将浔阳楼紧紧包裹。
“开门,快开门!”
密闭的浔阳楼内,何腾蛟与堵胤锡慌乱大呼,手脚并用急促锤敲门窗。烟熏火燎之下,他的呼求慢慢为剧烈的咳嗽替代。
徐勇听着何、堵两人不断在楼上楼下来回慌张跑动的脚步声,劝左梦庚道:“何腾蛟与堵胤锡毕竟是朝廷命官,贸然烧死,事传出去,对侯爷、宁南王都不利。”
左梦庚不快道:“就说浔阳楼走水,谁敢来查我?”
火势日张,整个浔阳楼上下毕剥作响不绝,江风带着热浪一阵又一阵吹在人的脸上,烫如蒸炉。徐勇知道凭自己劝不住冲动的左梦庚,回头给抱手观望的金声桓投以眼色。金声桓知他意思,点了点头,接着快走两步俟近左梦庚,附耳与他说了两句。但见左梦庚一怔,转而立马举手朝兵士们喊道:“慢着,灭火!”
尚在热火朝天填油加柴的兵士们面面相觑,左梦庚再呼道:“马上灭火!”军令传下,莫名其妙的兵士们始才匆匆忙忙去附近寻找水桶等器皿。
楼外乱哄哄,有去江边打水的兵士突然大叫道:“有人跳江!”
左梦庚急忙率众跑下去看,果然见到有两具躯体在波涛起伏的江面沉沉浮浮。有水性好的几名健壮兵士脱衣跳进江水,互相协力将那两具躯体拖上岸。经辨认,正是何腾蛟与堵胤锡。原来他俩走投无路,从浔阳楼二楼跃栏跳下,然而楼到底高了些,慌张落水时姿势亦不正,致使冲力反震,齐齐昏迷。
“把这两个厮带回去,好生看管起来。”左梦庚瞥了两人一眼,冷冷吩咐。
回到大路上,火光之间,兵士们来来回回扑水灭火。一骑自远端驰来,左梦庚见了,高呼道:“高叔,找到桂王了吗?”来的乃是奉命搜寻桂王的高进库。
“找到了!”高进库在马上就开始回话,笑容满面,“有咱们的人盯在那儿。说来好笑,桂王起初吓得不行,险些失足掉水里。”
“哼,胆子没耗子的大,还想当皇帝?”左梦庚呸了一口唾沫,“把桂王也先带回营。”同时招招手,把在场的左家军几名将领叫到一起,“高叔、金叔、徐叔、卢叔,咱们商量商量后面的事。”
“好......”金声桓等人应声,各自对视。换作以往,左梦庚遇事完完全全一副甩手掌柜做派,就算事到临头的也不见搭理。如今居然改头换面,主动张罗起事来,当真稀奇。
几人远离火海,找了个阴蔽的地儿谈话。左梦庚先道:“几位叔知道,宁南王派我进兵九江府,实是要我与方国安后续直驱南京。新皇帝虽然在范京即位,但南京才是正统留都,早一日拿下南京奉帝进京,就早一日助新朝廷名正言顺。擒何腾蛟、截桂王不过是临时的小事罢了。”
金声桓惊讶于左梦庚的头脑清晰,用力点头道:“侯爷所言极是。何腾蛟的阴谋固然骇人听闻,但对我军而言仅仅随手处理便定,无碍大局。后续把桂王、何腾蛟他们先送回湖广,听朝廷发落便是,我军的主要任务不可耽搁。”
高进库瞧左梦庚今日严肃的模样不像个浑人,亦收起了往日的轻视,认真道:“我军驻扎九江近一个月,目的有三。一为筹粮、二为招兵、三为剿匪。”轻咳一声,“筹粮的事,都是我在与江西总督衙门对接,袁军门慷慨仗义,非常配合我军,及至目前,从城中府库转运军营的钱粮已足数交割,袁军门后续还将多补一些作为损耗的补偿。单论去南京的钱粮供应,我军可高枕无忧。”
左梦庚抚掌道:“袁军门是大大的好人,远亲不如近邻,他这样的好邻居难得。往后咱们发达了,得好好请他吃几顿饭。”又道,“亏得义父面子够大,给我军省了好大气力。”
高进库道:“江西鱼米之乡,钱粮充足。宁南王有此远见,令人佩服。”
如果当下坐镇江西的袁继咸是敌对势力,那么不说沿江进军将受到极大阻力,千里转进,就后勤补给亦是令人头疼的大问题。左梦庚说赵当世是靠着面子打通了袁继咸的关节,但老成如高进库等人自然知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能请动袁继咸筹全省军粮进行供给,靠的绝不止“面子”二字而已。袁继咸能帮忙到这个份上足以说明,赵当世从很久以前就已着手与他结交并一直维持巩固着关系。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若非拥有超出寻常的眼光以及过人的耐心,袁继咸这条线走得绝对无法像现在这样顺畅。
左梦庚笑道:“义父高瞻远瞩,我要学的还很多。”
“是、是......”高进库等人忙不迭应和。他们对赵当世的态度已经改变。换个角度再看,逐渐发觉,赵当世的确有很多叫人不得不钦佩的决策与布局。
筹粮事说完,左梦庚转眼看向卢光祖道:“卢叔,你兵招的怎么样了?”
卢光祖拍拍胸脯道:“大体齐备了,个个生龙活虎,准保侯爷满意!”
左家军不算早先跟随赵当世外战的张应元、王允成两营,尚有七千嫡系老兵可供调遣。但此去南京深入客地,赵当世专程派人传信给左梦庚,要他多招募些兵马,以便后续稳固局势。左梦庚欣然允诺,在金声桓、高进库、卢光祖、徐勇等旧有营头外,提拔了郝效忠、徐恩盛、吴学礼、常登等左家军老人新辟编制,并分赴大江两岸募兵,由卢光祖全权统筹。看卢光祖一派自信的表现,募兵之事进展应当顺利。如此一来,届时开拔前往南京的左家军与方国安两军相加当超过两万人的规模。
金声桓听到这里,主动道:“那么剿匪的事我来说说。”
江西多山多水,袁继咸给左家军提供钱粮,也要求左家军帮忙清剿省内的山寇水匪。回、革及张献忠等贼虽说相继覆灭,可仍有他们遗留下来的散兵游勇在大江两岸据险自雄。即便这些贼寇没有攻城克寨的实力,但四处流窜打家劫舍,依旧给江西各地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其中九江府境内便有黄拐子、李纵马等为乱,南康府都昌县有石光龙,更远的饶州则有了空等贼,远远说不上太平。
金声桓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内都在带兵四处征讨,清贼寇、烧贼寨,战果不少。当下还将期间遇到的一些奇闻趣事一并娓娓道来,不时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有我左家军坐镇的这些日子,贼氛一清。不说江西其他地方,只说九江府城内外家家夜不闭户也不为过。”金声桓摸着短须道,“至少短期内,江西群贼不敢抬头,袁军门那里,我和他说过情况,他大体是满意的。”
“很好。江西贼乱,扰乱我军补给线,最后殃及的还是咱们自己。帮袁军门剿贼,帮了他又帮了自己,一举两得。”左梦庚拍手笑道,“他表面上端持,心里肯定忍不住对我赞不绝口,说我这个兴平侯当的可真像样!”
金声桓等人见左梦庚咧嘴又有点傻劲儿上头,都强忍笑意,点头称是。
谈话至今,远处的火光暗弱不少,许多灰烬随风飘来,贴在了左梦庚等人的头、肩或衣服上,想来浔阳楼的火当是灭得差不多了。
左梦庚正想回去看看,这时有人穿过林木走来,躬身说道:“侯爷,有事禀报。”
说话的是戎旗营参将卢光祖营内坐营都司马进忠,他本是巨寇,诨号“混十万”,早在崇祯十一年年底就在河南投降了左良玉,此后一直在左家军任职。
“说。”左梦庚打个响指。
马进忠说道:“平陆侯方才让人去大营找侯爷,说有紧急军事商议。”
平陆侯即方国安,与左梦庚联营行动,今日操守江防,并不像徐勇和何腾蛟说的那样一起来浔阳楼这边了。
“紧急军事?他怎么说的?”左梦庚一惊,朝金声桓等人看看。
“没有细说,只说斥候侦察到北岸安庆府望江县沿江地带突然进驻一支兵马,兵力过万,意向不明。”
左梦庚闻言咽口唾沫,故态复萌,只把一双眼求助着望向他的诸位叔叔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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