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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前哨部队已经接近江宁外围,从拂晓时分起,御马监的禁卫军兵马及江宁水军就混乱出城,生怕给叛军大部队赶来堵在江宁城里出不去。
城里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到处都有人在纵火、在破门抢劫,也不晓得有多少是内奸在里面掀风作浪,有多少流民以及城里的地痞流氓跟着趁火打劫,府军、御营军要么弃甲而逃,要么就直接参与抢劫。
站在城头能看到有成队的兵马参与抢劫,陈西言虽受命留守,但已经没有能力制止城中乱象蔓延——叛军过来,这些趁火作乱的将卒大概会抢着投敌吧?
这时候留在城头还愿意听命陈西言的将校不过五六人而已,能直接掌握的御营军也就三四千人,而且这三四千御营军心思还极其的不稳定。
皇上跟满城官员都跑路了,城里也乱作一团,要不是还有最后一点良知未泯灭或仅存最后一线畏惧,谁还愿意留在城头等叛军来打杀?
大势已去,大势失去!陈西言、王约等人心头都充满绝望。
“高宗庭在哪里?”陈西言这时候只能病急乱投医,只能指望淮东在江宁的部署能当起最后一根活命稻草。
“或在东华门。”曾铭新说道。
陈西言等在百余将卒簇拥下,往东华门而去。过东南朝阳门时,遇到张玉伯、赵舒翰跌跌撞撞的走来。
张玉伯手执刀,身披一件皮甲,满身都是血迹,身后十数家兵,也都个个身染血迹,有三五人还带有伤,相互搀扶着,显然是从满城乱兵中杀出来的。
张玉伯虽是文臣,但早年任司寇参军,缉盗捕寇寻常事,为人又任侠,故而有武将之风。本应是文武双全的名帅,奈何性子太直,前不受顾悟尘的重视,后又不愿意溶入淮东。
赵舒翰则狼狈得多,额头磕破,袍子——显然是在泥堆里滚了好几回。
“陈相,江宁城乱了啊!”张玉伯痛苦的吼叫。
“你二人怎么没有随皇上西行?”陈西言问道。
“不忍走,没脸走。”张玉伯、赵舒翰回道,又朝曾铭新揖礼,“曾老公爷也没走啊?”
“不忍走,没脸走。”曾铭新以原话相回。
陈西言听了想哭,要是满城官员、将领,有十之三四,能有曾铭新、张玉伯、赵舒翰这样的赤诚,形势何至于此?便是程余谦、左承幕、张晏最后也做了软骨蛋,卷家西行。
张玉伯、赵舒翰虽与林缚交好,但他二人确实是忠于朝廷的。
徐州战事之后,张玉伯最终还是选择回江宁,赵舒翰这些年来即使再郁郁不得志,也没有离开江宁去淮东——陈西言对这些还是心知肚明的,但张玉伯、赵舒翰跟林缚的私谊摆在那里,无论怎么都不能用他们。
陈西言没有想到他二人到最后没有离开江宁避祸,也没有随皇上西行巡狩,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淮东有什么后手。
陈西言也不多言,汇合张玉伯、赵舒翰后,继续往东华门去,途中还遇到两波乱兵冲击,都给杀退——陈西言没有想到最后还有些忠诚的御营军将卒拔刀见血,竟然是在自家人身上先开始。
陈西言还是在东华门城楼见了高宗庭、赵虎,随高宗庭、赵虎而来的,还有陈恩泽。
陈恩泽当年在林缚身边时,还是少年模样,如今衣甲在身,人虽削瘦,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干练而机敏,似乎丝毫不为江宁城当前混乱而已经陷入崩溃的局面困扰,这精神面貌就远非御营军的将领能及。
赵虎在江宁时,就崭露头角,很得林缚的重用跟信任,这时更有大将的风采,登上城楼,镇定自若的看着城中的乱象。
淮东能成势力,林缚有枭雄之才,但也与淮东能得人有极大的关系。官兵溃烂千里,董原、岳冷秋也算名帅,但战绩也有胜有败,怎么都不能跟淮东军相提并论。
高宗庭倒显得憔悴一些,这段时间劳碌奔波苦,一直都没能好好的休息一下,初来江宁就面临这么复杂的形势,自然更是万分的殚精竭虑。
张玉伯、赵舒翰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在场,自然是欣喜过望。
林续禄前些天数度派人联络他们,要接他们及家人出城时,他们拒绝淮东的好意,知道淮东在狱岛有所安排,但不知道详情。
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这三个本不该在江宁的人出现,只当淮东对此局面早有应对之策——张赵二人,虽对淮东有诸多的不认同,但想挽救满城百余万口人的性命是赤诚的。
张玉伯直接问道:“高先生,淮东有多少兵卒过来?”
“江宁乱得太快,也出乎我们的预料,”高宗庭说道,“目前河口那边仅有三千人可用!”
“才三千人!”张玉伯痛苦的闭上眼睛,人太少了。
江宁城依山傍河而建,不是规规矩矩的四方形,但大体上每一面城墙都有十余里宽,以城头一步一战卒一辅兵算,要守住江宁城,至少要二万战卒、两万辅兵或民勇。
江宁城高险,但是太大。
林缚当初以三千战卒能守阳信城,阳信城虽然谈不上险,但关键小,绕城一周才千余步,摊算上来,城头每步能安排两到三名战卒。而林缚又会用兵,当时的江东左军士气又盛,除非胡兵能将江东左军的三千战卒在城头拼光,不然就不可能拿下阳信城。
江宁城这么大,叛军右翼与中路两股大军六万兵马就要扑来,淮东三千人怎么都不可能守住江宁城。
淮东兵马是可以说为天下第一精锐,高宗庭又知兵事,赵虎也是淮东勇将,但毕竟是人,不是神。奢家直扑江宁的兵马,也不是御营军这种草蛋兵、脓胞兵,江宁城怎么都不可能守得住,不然杭湖军守溧阳也不会支持不到十天就覆灭了。
孟义山能亲自披甲上阵,最终中流矢而生死不明,可见杭湖军即使不比淮东军那么精锐,守溧阳城的决心还是异常坚决的。
陈西言也心生无力,他能掌握的也就三四千人心不稳的御营军兵马,要守城,首先要分兵将城里的乱象镇压下去。江宁城太大,城里的住户加上涌入的流民,远远超过一百万,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叛军主力最迟半天就能赶到,将六七千人投进去,半天时间里能将城里的混乱镇压下来?
而且根本就不晓得其中混入多少叛军的暗桩、密探,但是肯定有,而且绝不在少数,有之前潜伏的,也有近来随流民潜入的。
城里次序不乱,叛军潜进来的几百号、千余号人手,掀不起大的风浪来,但是这时候,他们混在百多万给搅乱的人群里,再加上超过万余的乱兵,就六七千人手,怎么在叛军主力赶来之前镇压下去?
“江宁难守,皇城难攻!”高宗室眼睛炯炯生辉的盯着陈西言,“江宁城再乱,也不会死多少人,但绝不能纵奢家这头困兽肆虐江宁!”
高祖立国时,以江宁为都,以江宁旧城为皇城,在皇城外围,在旧廓城的基础修筑新的坚固城墙,才是今天江宁城的规模。
江宁城与燕京城的格局是一样,是三重城。虽说没有廓城,但在格局上,绝对要列入天下雄城前三甲,皇城主要将宫城及江宁六部官署圈在里面。
江宁城虽大,周逾四十里,但皇城要小得多,周才三里许,皇城内的宫城更小,周四百余步,甚至都比不上徐州城里的楚王府。这主要也是高祖初立国时,财政艰难所致。
永兴帝为宁王到江宁就藩时,就直接以旧宫城为宁王府,以不到五百步的旧宫城作为宁王府时,就觉得拥挤得很,也难怪他登基后,时时想着在江宁外围耗巨资再筑一座新皇城。
江宁城虽乱,但皇城还在陈西言的掌握之中,御马监的禁卫军撤出之后,陈西言还是信得过的将校率领数百人守住皇城的几道口子。
三千甲卒想守住江宁城难逾登天,守住皇城却是不难,至少守上七八天不难。
皇城城墙虽然不比外城宽厚,但也高达两丈,厚六尺,通体砖石垒砌。
“皇城位于江宁腹心,三千甲卒,足以守御,即使给叛军夺得外城,但只要两天时间,淮东水营就能接东阳府军渡朝天荡进驻狱岛,从东华门外威胁叛军,使叛军内外交困,”高宗庭斩金截铁的说道,“尔后则等彭城郡公率淮东兵马主力来援!敌不退,即在江宁城下决一死战!”
“腹心之策可行啊,”王约见陈西言有所犹豫,知道他担心放淮东兵马进皇城,事后他想怎么撇清都不可能,但事关满城民众,由不得不他不劝,“叛军内外交困,必然腾不出手来屠城,只要皇城不失,城里乱兵也将受到震慑,必会有所收敛——此外,越早将叛军逐出,江宁受损越少。倘若让叛军据江宁坚守三五个月,即使夺回来,也将彻底沦为残城啊!”
淮东兵马也谈不上多,要是让浙闽军六万兵马彻底占据了江宁城,依据雄城而守,淮东除了在长期跟江州军配合围困,也没有好的办法能用。
如果说狱岛是迫近江宁城的一个要点不容有失外,皇城则更是一个先置死地而后生的要冲。皇城拿不下来,浙闽军六万兵马即使控制外城,也不会有多坚决守御的心思。
只要淮东精锐江宁腹心里,奢家死活都不敢松驰军纪、纵兵卒去屠掠的。
“满城百姓啊!”张玉伯压着声音朝陈西言吼叫。
围城战对城里民众是最残酷的,岳冷秋守徐州,徐州里的民众饿死、病死几达三分之一,江宁城民众手里的储粮能支持多久,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即使奢家不屠城,但是将江宁城留上三五个月,将淮东、江州兵主力拖死在外围的能力还是有的。
奢家什么打算,这时候基本上是明白的:
一是将江宁彻底打残,江州军及淮西军将断钱粮,荆湖军也将长期为钱粮所困。
第二就是将淮东军、江州军主力拖在江宁。
第三就是由奢飞熊占领江西全境之后,再率兵马主力东进来江宁参加。
第四就是将大越的政权基础动摇掉,即便能邀得罗献成东进,也能改变兵力部署。
第五就是三五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东胡在河淮完整战略调整,从信阳或南阳猛攻,扯开淮河上游的防线——奢家投东胡,至少还能封王。
东胡为什么没有动静,不是东胡不想有动静,而是从昱岭关失陷到浙闽大军兵临江宁城下,才一个月稍多点的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就不容东胡做出什么反应,要晓得江宁的信报通过暗哨要传到燕京城,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叫东胡反应不过来,但要是奢家攻下江宁城守上三五个月呢,东胡还会没有反应吗?
御营军最后没有离开的那些将校,也急切的看着陈西言。
皇上都仓促出城逃命,还想留守的御营军将卒对其保持忠诚,无疑是妄想。所以消息一经传开之后,御营军就乱了,大半兵卒在前夜就逃散掉,继而乱兵掀起更大的混乱。
留下来的不多将卒,有受陈西言的影响,有家眷集中到皇城要守护的,有当年李卓、顾悟尘从底层提拔起来的将领赤诚未改的——有种种原因让这些将卒坚持到现在没有散去,但不意味着他们就真有决死的意志去以卵击石,待叛军主力过来,在绝境之中,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要么散掉,要么投敌。
李卓任江宁守备将军时,高宗庭在原江宁守备军将校的影响仍在,有高宗庭在,有淮东三千甲卒,也叫这些坚持现在没有散去的御营军将卒看到守皇城还存在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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