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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树的油脂在火盆中烧得嗤嗤作响,时不时窜起小火苗。
刘希夷发完一顿牢骚后没有再说话,像学生回答完问题等着老师点评一样静静的等着。
老人没有立即点评,双眼盯着书,但很长时间没有翻页。
良久之后,老人才将目光从书页上转移到了刘希夷身上。
老人的目光温和慈祥且深邃悠远,看得刘希夷心里有些紧张。
“你也觉得陆晨龙不适合”?老人的语气平淡,在“也”字上加重了语气。
刘希夷微微低头看着火盆,避开老人的目光。
“老先生目光如炬,不过我担心的不仅仅是陆晨龙本人,而是其他人的反应”。
老人问道:“那你觉得除了陆晨龙,还有谁更合适”?
刘希夷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老人没有催促,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回答。
半晌之后,刘希夷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夏斌如何”?
老人笑了笑,:“你看,连你自己都没有底气”。
老人问道:“你觉得我是靠什么驾驭整个组织”?
刘希夷无需多想,脱口而出道:“老先生是组织的创立者,给了无数受压迫的人信仰和理想,老先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武道宗师,指点过组织里几乎每一个高手。老先生有教无类,我们当中很多人曾经都犯过错,是您教导了我们,给了我们第二次人生”。
刘希夷本想继续说,老人抬手打断。
“从古之间,真正能掌握全局大势的没有一个武夫。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依然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即便是刘邦和朱元璋这样的草莽出身,在一路征战的过程中也是手不释卷,到最后,不是读书人已甚是读书人”。
老人挥了挥手上的书,“执掌天下的永远只能是读书人,因为这世界上很多道理只有读书人才能懂”。
老人说着顿了顿,“当然,读死书的书呆子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他们更像机器人,装了一脑子的书,只能像复读机一样复读出来”。
老人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觉得陆晨龙是一个武夫,但在他粗犷的外表下,有着一个犀利而深刻的灵魂,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策反陈素”。
老人停顿了一下,“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的读书人,但他有一个学富五车的父亲,丝毫不比在学校学到的少。当年他到天京的第一件事就是道天京财经进修,就可以看得出他对读书的理解比大多数人要深刻得多”。
刘希夷惊讶的看着老人,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止一次的深思过,但是他说思考的都局限在忠诚、信仰、能力方面,从未往这个方向上想过。而且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太赞成老人的说法,在他看来读书的是为了学习知识、技能,但知识和技能并不见得只能从书本上学,实践的经验同样可以学得到。
老人似乎看出了刘希夷的疑惑,说道:“很多东西确实可以在实践中学到,或者说基本上都能在实践上学到。但没有理论支撑的实践,不可避免的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只有理论而没有实践会想当然,只有实践而没有理论的思辨,不知其所以然,只会故步自封无法突破”。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我对你们的影响太深了,深得你们以为只要照着我说的做就错不了,深得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接替我的位置,都只会有意无意的学着做第二个我”。
刘希夷不太理解的摇了摇头,“您是组织的精神信仰,秉承您的意志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老人微微笑了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那就是变,唯有变化才是不变的。无法知其然,就会盲目的遵从,就会固化成教条主义。教条主义早晚会被时代说抛弃”。
老人慈祥的看着刘希夷,说道:“我现在做的是对的,并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是真理,而是因为恰好在对的时间。如果换一个时代背景,还对吗”?
刘希夷低头不语,隐隐中他觉得老人的话是对的,但内心里面还是觉得老人的理念会一直对下去。
老人淡淡道:“任何真理都有它适用的范围,只有在对的时间和地点,它才是对的。就像牛顿的经典力学在地球上是对的,放到宇宙中,它就错得离谱”。
刘希夷抬头看着老人,“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您的意思是陆晨龙知其然,相比于组织里的其他人,只有他才不会受到您意志的束缚。如果将来有一天时代变了,也只有他才能突破原有的藩篱寻求变化”。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谓适者生存,如果将来有一天时代变了,也只有他更有可能将组织延续下去”。
刘希夷微微摇了摇头,“但也正是这种变数,会给组织带来无法预估的危险”。
老人微微笑了笑,“亏你已经是半步化气的境界,天地有阴阳,日月有轮回,收益和风险从来都是共存的,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又哪有什么绝对的万全之策”。
刘希夷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老先生的这些话我能理解,但是、、、、他们未必理解”。
老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用手指敲了敲手上的书,“翻开人类的历史,写的都是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刘希夷看着老人,说道:“请老先生赐教”。
“杀戮”!
说到这两个字,老人和蔼的眼中不由自主的透露出淡淡的杀气。
“为了权力的杀戮”。
老人缓缓的说道:“从春秋战国开始,到秦统一天下,再到汉取代秦、、、、再到唐、宋、元、明、清、、、、每一个朝代的更迭都赤裸裸的写着杀戮,没一个朝代里权力的继承,也写满了杀戮”。
老人身上透露出一股无形的威严,“冰冷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世界的和平,人类的进步,都是由杀戮创造,所有的英雄都因杀戮而伟大”。
刘希夷惊讶的微微张开嘴,“您的意思是、、、、”?
老人重新拿起书,“你刚才不是说陆晨龙格局小吗?你错了,他不是格局小,他是缺乏一颗杀戮的心。他们陆家之所以反复失败,也是因为缺乏一颗杀戮之心”。
老人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能力、出身、立场、、、陆晨龙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这颗杀戮之心。他还没能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正含义,也没能明白杀戮的真正含义。‘杀戮’这两个字并不是残忍邪恶的代名词,而是开创未来,守护理想的必备武器”。
刘希夷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当年陈素的死,是不是老先生故意用来激发陆晨龙的杀戮之心。
老人转头看了眼刘希夷,淡淡道:“夏冰找过你吧”?
刘希夷点了点头,“他不仅找过我,还去找了马娟、徐江等人”。
老人神色平淡,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似乎早已料到。
“自古以来,权力的交接没有不见血的,不见血的权力交接反而缺乏斗争之后的稳固,这不全是坏事。不破不立,我虽然看好陆晨龙,但他要顺利上位,也得破而后立”。
刘希夷来之前本以为老人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反应得如此平淡,他明白老人所说的破而后立是什么意思,就是要用鲜血激发陆晨龙所缺乏的杀戮之心。
他没有因此而感到心寒,反而觉得老人的格局之大,远超古今。为了组织的理想和信仰,牺牲是在所难免,也是必须的。哪怕是自己人。从这个层面上讲,陆晨龙确实格局小了。
“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老人淡淡道:“他们还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陆晨龙,至于陆山民,以他和海东青两人如今的武道境界和江湖阅历,也难有什么作为”。
刘希夷点了点头,“说到陆山民,在杀了之前那对夫妻探子之后,又杀了两波我们派去长春的人”。
“是吗”?老人微微笑了笑,“看来他这个儿子比他老子更懂得什么是杀戮”。
刘希夷缓缓说道:“欲盖弥彰,我担心这小子暗地里在进行什么大动作。他的这趟长春之行,我们是一点消息都没弄到手,连他在长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一概不知”。
老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怪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到了陆山民和海东青这个境界,再加之又是江湖经验老道的老手了,在有意防备之下,确实很难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做事的原则是不漏掉任何万分之一的风险,现在正处于收网的关键时刻,你既然有担心,做点防范就是了”。
刘希夷点了点头,“算算时间,他和海东青也该回天京了。现在东海那边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的初步想法是调虎离山,让东海那边想个法子把他暂时引回去”。
老人重新拿起书,“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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