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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龙神?”罗南眨眨眼,“那是什么?”

“这是阪城传统神话中的水神之一……”

“阪城这边存在超自然神明吗?我记得畸变时代后,各个文明宗教的‘转化率’很感人……咝,脊椎上可以再吃点儿力。”

蛇语仍无言语,只是应声加力,务必要让罗南满意。与此同时,她也在悄然观察,毕竟头一回与罗南在现实世界长时间接触,贴近最真实的形象,和云端世界强势主宰的压迫力大不相同,需要再体会、再结合、再修正。

罗南能够感受这份暗中观察的意念,也由蛇语去。他很享受蛇语的服侍,但这不代表他要摆上位者的那些臭架子,喜欢就是喜欢,舒坦就是舒坦;同样的,对知识性的信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感兴趣就是感兴趣。

在罗南的带动下,殷乐不自觉也进入了授课的角色,反正前期功课做得十足。她打开了虚拟工作区,展示收集的资料,划出重点:

“这里面涉及到了阪城当代教团神社超凡力量的根源的问题。按照阪城的神道传统,大泽神社并非是供奉暗龙神的总社,照他们说法是,他们供奉的是从总社请来的暗龙神之‘荒魂’,代表着神明粗暴、勇力的形态,大概类似恶念分身之类。

“所以,确切的说法是‘暗龙神荒御魂’,形象和神力,都与神话传说中的‘暗龙神’有所区别……这份区别非常关键。”

阪城的神道传统比较复杂,殷乐只是大概介绍一下,重点也不在这里。她再次切换界面,虚拟工作区中,适时显现了供奉神明的比较图。

“暗龙神”是比较传统的东方古龙形象,略有变动,但还能接受;可另一侧的“荒魂”模样,就比较荒诞了。

“哦,什么啊!”

让罗南吃惊的,是一只颇为狰狞的怪物,整体轮廓看上去像一头水牛,然而四肢结构,却更像是昆虫的节肢,尖锐曲折。身躯低伏,姿态更像是蜘蛛模样。

“这个荒魂的形象,更类似于列岛古传说中的‘牛鬼’,属于妖魔类,但这边本来就是妖魔、神明经常互换,民众很容易接受。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妖魔,而是阪城周边存在的一类畸变种,大概是为了贴合阪城传统,这里的畸变生物学家,仍将其命名为‘牛鬼’。它们活跃在阪城临海区域,属于水生物种,但也经常顺着河道潜入北部山区捕猎,大多数独往独来,活动范围很大,危险性也很高。”

“畸变种和神明……好像有点儿耳熟!”

罗南感觉这段有些熟悉,他在蛇语的揉捏下轻轻晃着脑袋,检索记忆中的信息:“对了,阅音姐给讲过。”

那是刚进入里世界圈子不久,夏城分会安排的一系列常识课。何阅音讲的是《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主要内容是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势力分布,以及运行时的系列明暗规则。阪城这边的情况,确实提了两句。

殷乐停下来:“那么……”

“继续讲,继续讲,尤其是畸变种和神明‘互相成就’,大概是这个吧,我差不多也忘光了。”

“是。”

殷乐做了个深呼吸,按照罗南划定的范围,稍做调整,继续她的讲解:“所谓的‘互相成就’,其背景就是:畸变时代到来后,在废墟上建起的阪城,成为列岛上唯一的大型都市,也基本继承了列岛文化。可在超凡力量出现的前些年,其神道传统,似乎并不具备能够产生出起凡力量的土壤。直到某个出身于传统神社,又极具疯狂因子的能力者,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实验,当然也可能仅仅是突然的神智错乱……

“他通过祭神仪式,将自家神明与当时正在列岛周边肆虐的某个强大畸变种,直接联系起来,对其顶礼膜拜。而且真的实现了关联,得到了反馈,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也由此使那一神社的多名世俗神职人员,一跃成为能力者。

“不管起因如何荒唐,终究是给阪城的传统神道势力,开启了一个通向超凡层次的大门。畸变时代,固然是群魔乱舞,却也比较符合一贯具有‘泛灵’信仰的神道传统。山石草木鸟兽,乃至魂灵怨念,都可成精成怪,很有群众基础。

“有上亿民众的信仰基础,有超凡力量的实质反馈,这一体系做大做强,也是理所应当。至此,阪城周边教团大兴,各类神社林立,成为了有名的‘万神之城’。”

罗南听得连连点头:“这下我就想起来了。拿畸变的鸟兽、草木当神明……应该是以之作为特定想象力集合的寄托吧,如果精神层面具备了可称为‘构形’的规则,再有具备超凡力量的畸变种作为平台和载体,实现从零到一的飞跃,也就成为可能。所以说,只要基础条件具备,超凡力量的形式是很灵活的。”

“先生说的是。”

殷乐附和了一声,继续道:“只不过,阪城的神道体系也有极大的弊端。那些所谓‘神明’,根子上还是畸变种。尤其是它们大多野性未除,有的浑浑噩噩,有的阴狠凶残,要供奉起来,长期为教团所用,并不容易。

“一些小型教团,摄末神社,经常因此遭到反噬,体系崩塌。当初第一个吃螃蟹的神社,如今已经湮灭不闻。而阪城虽教派众多,可真正成气候的,也只有一个‘天照教团’。偏也只有这一个,并不是神道传统的路数。”

罗南就笑,像血焰教团这类的“理念教派”,自具优越感,看不惯阪城这些野狐禅,也是最正常不过。

三大秘密教团,公正教团、天照教团和密契之眼,都不曾将“神位”假手于人。公正教团算是最特殊的那个,具有“圣物崇拜”的因子,但同样贯彻了逻辑完备的理念,纯以规则为纲,也就有了可以具现的法度。

无中生有,看似虚幻,其实最为稳固。

罗南忽又想起一节,扭头对蛇语笑道:“你那个万灵教团,就太随性。那什么祭文咒语,东拼西凑,缺乏诚意!”

“让大人见笑了。”蛇语倒是坦然。

虽说她出身阪城,在神道一脉,堪称法统纯正,可她天性冷酷,并没有什么维护之心,只将阪城作为一个掩体,万灵教团就是掩体外围的遮蔽物,有个样子就可以。

若她有今日花在按摩上十分之一的专注,万灵教团也会是另一番模样。

罗南也只是信口一说,便示意殷乐继续讲解。后者更换虚拟工作区上的页面,重新聚焦大泽教团:

“相较于其他不入流的摄末神社,大泽教团已经比较成熟了。据说他们供奉的‘暗龙神荒御魂’,也就是那只‘牛鬼’,几十年来智慧渐长,灵性甚高,甚至可以与人交流。

“可也正因为如此,它的反应有更多的不确定性。根据情报,我基本还原了昨晚上的情形——这里必须要说一个比大泽教团更悲剧的例子。

“阪城以西有一座本川神社,属于摄末神社,属旁支中的旁支,主要供奉的是‘蛭子神’的和御魂,影响力微小。就是这位‘蛭子神’分身,在昨晚上遭到天照教团‘劫持’,整个教团体系瞬间崩塌,各级神官当场死难者有三人,是本次天照教团行动中,可以确认的第一个牺牲品……但基本上无人提起。”

“本川和大泽两家神社,一向公认的关系亲近。那位‘暗龙神荒御魂’,极可能是受到本川神社变故的惊吓,远离了阪城,也不知道它逃去了哪里。”

罗南皱皱眉头:“所以大泽教团大量变卖资产,要跟着自家神明逃离……是不是哪儿不对味?”

“是的,感觉决定太草率了。”殷乐将资料页面聚焦到某个看上去很随性潇洒的男子身上,“大泽教团的二号人物,目前主持教团事务的松平义雄,据说是很有城府的人,这些年在阪城做得风生水起,很难想象会如此仓促地变卖资产,但也有可能是收到了其他消息。有关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的情报支持。”

罗南摇头,大泽教团只是阪城整体局面中的一个小细节,他更关注的还是天照教团的情况:

“其他教团、神社的,又怎么样?本川神社、大泽教团都这个样儿了,他们就没有一点儿兔死狐悲的想法?还能禁得住?跑了一个暗龙神,其他的所谓‘神明’又如何?”

“这个……”殷乐正筹措语言,忽有声音插入。

“不会有什么变动的。”蛇语正好是捏到罗南的颈后,身体凑过来,轻声曼语,暖融融的气息,极是宜人。

罗南的头颈,随着她力道适中的指劲,微微盘转,信口问道:“为什么?”

“阪城的教团神社,早已经习惯了在天照教团的控制下生活,就像民众习惯了在巨型财阀阴影下讨生活一样。

“一部分人浑浑噩噩,一部分人虽有些体会却不愿去深思,一部分人有挣扎的心思却没有挣扎的力量,这样的大势之下,九成九的人,都会保持既定的路线,完成被赋予的角色——这是传统,也是生活在其中的基本规则。

“就算注定了明天就要被处理掉,他们也要比较一下,被处理的结果和违反规则的下场,哪一个更惨烈。最终,他们的选择,多半还是遵照既定的规则办理。”

温声软语,透出的冷静淡漠的意味儿,让罗南为之侧目。

“连反抗的心思都起不来?”

“为什么要反抗?”

蛇语低低笑语:“阪城的神道面目,骗骗凡夫俗子还可以,但凡是能力者,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家教团、神社也只能拿‘一灵四魂’之类的名目,聊做遮挡,掩耳盗铃。

“可以说,神道传统进入畸变时代后,就已经变成了畸形的怪物。为了获取超凡力量,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奉养、取悦那些蒙昧凶暴的畸变种,这种规则本身,也不具备维护的价值。

“对很多人来说,相较于走入歧途的神道传统,天照教团的‘神の国’的说法,似乎还更有趣。”

“神の国?”

罗南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下意识询问。

蛇语似乎认为,作为一个侍女,她说得已经太多了,微微一笑,视线偏向了殷乐。

殷乐对这种送来的“人情”,也是微笑接下,当然一切都建立在做足了功课的基础上,她翻到了新的资料页面,展示一幅树状简图:

“天照教团近年来一直在推销所谓的‘神藏之国’,说是真神所建构的‘扶桑神树’之上,十日并行,各具神藏,一藏便是一重世界,每重世界,都是神明驻跸之所。除至高神明外,又有分身魂灵,又或辅神常驻,位阶分明。”

罗南瞬间明白了:“这些位子,都是给阪城一干教团神社留着的。”

“正是如此。近年来,天照教团越发地将阪城视为禁脔,或许就是要在‘万神之城’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神国体系。它与阪城神道传统似是而非,很符合这里的文化传统。至于收割了这些畸变神明之后,会是什么模样,现在很难猜测。”

蛇语指肚在罗南颈后划过,依旧轻声曼语,聊做补充:“强权之下,本不需理由,可若真有一个,对阪城人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啊……”

罗南应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睛,不再言语。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单纯享受蛇语的手法,神思缈然不知所去。

这一下沉默,时间特别地长。

平常时候,殷乐的定力其实有所不足,然而眼前有蛇语在,多多少少存一份竞争心思,见蛇语行陪侍之事,谦卑而淡定,她也不愿落后,暗中磋磨之下,竟凭空多了一股静气,忍过了最难受的那段时间。

舱室重归于静寂,只有低速航行时的水波轻荡微声,隐隐约约传来,给暖融融的室内,沁入了一层清凉之意。

罗南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快四十分钟之后。他感慨地吐一口气:“阪城这边没有灵波网,可是精神领域整体架构还是很热闹的。果然是一地一风俗……”

殷乐有些发僵的脑子骤然警醒过来:“先生是指?”

“就是周边精神海洋环境,我的课程你听过的对吧?”

“是的,夫人要求教团上下,都反复研究学习。”

“哈哈哈,不用这么夸张。”在蛇语精到的手法下,罗南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越来越放松,他笑着摆手,“知道一些我强行命名的词汇就可以。我是说,阪城这边,常态的精神海洋乱中有序,‘囚笼’气泡生灭的同时,有比较明显的趋向性,向一些较为‘坚固’的存在聚集。

“有些聚集排布还很有条理,一层层的堆积、运化,有些做得特别好,充分利用信众的积累,本来不够资格登临渊区的,也能接触探入,利用那边的一些力量。这就是大量教团、神社存在的意义吧。

“纯以超凡力量的运使来看,其实比夏城氛围更好,效率更高,更有构形思维,可是独立性就差了好多。千篇一律,没有太多惊喜,缺乏野蛮生长的力量。就好像……好像是培养皿里的东西。嗯,再放大一些,就是温室大棚了。”

这是最权威的从“构形”角度出发,所做的评述吧?殷乐将这番话记在心里,琢磨几回,忽有所悟:“先生您的意思是,这里头有人刻意去引导培育?是天照教团?可他们立教也就是近二三十年的时间,神道畸变‘互相成就’的历史要更早。”

“谁种的无所谓,反正在收割了嘛。不,根本是饭食材料已经备好、下锅,马上可以出锅,半途却让人横插一棒子,行动中止不说,进嘴的鸭子还飞了……啧,好像有我的原因?”

“咦?”

“罗氏夹心领域嘛……貌似不怎么好解释,总之就是时空多方干涉造成的持续性影响吧。如果天照教团那边,真的因为时空环境动荡,压后了行动的话,多半和我脱不开干系。被他们抓到,怕是要和我拼命的。”

罗南哈哈的笑声里,蛇语捏肩的动作,都有刹那的停顿。殷乐也投来视线,却不敢在罗南脸上停留,只与蛇语一碰,同时错了开去。

这一刻,殷乐心跳频率加速,似乎有视线,从阪城外海“天照净土”直照过来。

不管什么情况下,和超凡种作对,都不会让人好过。

然而一转念的功夫,殷乐又忆起,前几天那一场神奇的“观影”经历,极度贴近的视角,让她有种错觉:

其实,我早就和超凡种做过一场……

紧绷的心神,骤然缓解下来,再抬头,就看到蛇语平静且安然地继续着按摩……

有城府的女人!

殷乐也不想落后,至少不能输给蛇语。她控制情绪,思路也渐渐清晰,主动开口询问:

“先生授课时说过,在精神海洋中,‘接触即侵犯’,最能见出修为层次的差距。先生的境界,我们不敢妄自猜度,不过阪城是天照教团的大本营,那两位超凡种的精神感应,是否能够探照搜索……”

“目前基本上不可能,因为足够乱。”

罗南扭动脖颈,却带动半身肌肉骨胳微微作响,筋骨皮膜不断调整位置状态,渐与“罗氏夹心领域”的变动合拍。

说起来,蛇语的按摩手法真的高明。

新一轮形神失衡之后,这样不需额外花费精力的顺遂微调挺少见的,好像有什么一直缺失的东西补上了、扭曲的环节打通了,即便只是暂时现象……

很快,全局结构上的混乱,又把这些遮掩了过去。

以罗南夹心领域目前的状态,时时刻刻都在冲突干涉之中,要说程度,可比他当初“重病卧床”的时候严重太多了。只不过他已经懂得了“祸水东引”的手法,加上底子厚实,拓展的领域空间足够广阔,层次规则复杂且灵活,才有缓冲变化的余地,不至于把自己坑进去。

如今,要完全理顺,也是相当困难,他自己也必须消耗大量精力,时时刻动态调节。外边人过来,怕是能被混乱的时空架构,七拐八绕,带到外太空去。

也无怪乎天照教团要刹车,如今阪城时空环境、精神海洋环境、渊区环境,整体上不明显,可在细节层面上,都让罗南搅和乱了,变数剧增。

谁也不想做饭熬汤的时候,突然断火断气,冷不丁地再跳出一只蟑螂来对吧……

自然情况下,就算是十个超凡种扎堆,也不会出现这种局面。不说别的,就是罗南在天照教团的立场上,肯定也怀疑有人故意捣乱啊!

“真不是故意的呀……没有处理好之前,近段时间都不能回夏城,否则就是不打自招。这可头痛了!”

罗南一天没有找到新的、相对稳定的形神耦合模式,这种搅乱时空状态的干涉作用就一天不会消失。从这个角度看,要是天照教团真能找过来也不错,可以交流沟通,把乱麻似的结构理清楚……

罗南越想越荒唐,不自觉笑出了声。

他越放松,殷乐越反省:“这几日我在阪城高调行事,倒有些不妥了。身份和资金渠道瞒不过有心人,以天照教团当前的敏感心思,顺藤摸瓜的话,总能查到一些行踪线索。还有,我们要去的市场,人多眼杂,是不是……”

“不碍的,就是有你在,有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在,他们才不会向我身上想。”罗南又看蛇语,“喏,这就是一个好例子,可以借鉴。”

蛇语宽大的袖口垂落,以掌根在罗南肩胛处使力,大半个身子也贴上来,看上去很是下力,偏偏吐息微微,和缓绵长,连带着声音也轻柔悦耳:

“不过就是凭着隐之纱做局而已,小小把戏,入不得大人法眼。倒是如今大人正需掩人耳目,不如把这物件拿去……”

装腔作势的狐媚子!

殷乐垂眸腹诽,又听罗南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回应:

“用不着……倒是可以研究借鉴一番。回来之后,值得用‘透镜’解析的,目前来看,也只有你身上的两截纱巾了。唔,你还没把它们接在一起?”

“尝试过几次,二者都是恍若天成,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正常。前面我也大致研究了一下,这两截纱巾结构特殊,材料特殊,制作方式也特殊,真正具备‘造物’水平的奇物啊!”

罗南自然而然地拿自家身上的装备比较一番,刚抢到手没几天的“生化反应炉”,还是个残次品,功能也不一样,直观对比不好说,但只从虚脑系统存储的设计图纸来看,技术雄厚、制作精密有余,真论那浑然天成的巧思设计,似乎还有所不如。

从金桐处得来的“束神箍”,大概也是这个水准。唯有承载虚脑系统的外接神经元,论不可捉摸之处,要胜过一筹。

当然,这只是一个刚开始学习“造物”的萌新的一己之见,还要深入研究之后,才好下定论。

一念至此,那枚“单片镜”就凭空浮现,贴上了罗南的左眼,其实这并不是使用它的必须步骤,可人生不是需要一点儿“仪式感”吗?

特定的小动作,可以帮助使用者进行心理暗示,更有效地集中精神。同时也能影响到对象目标。

便如此刻的蛇语。

受罗南眼睛直视,还有偏折光线的影响,在“单片镜”的镜片上,映着她的虚影,和罗南瞳孔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诡谲的光影轮廓,其中分明盘转着无法解释,又无可抵御的力量。

完全出于本能,蛇语想垂首避开视线,避免与罗南对视。可下一秒钟,她的下颔微微一紧,竟是被罗南用手指捏住,半分也落不下去。

然后,就是一股向前拉伸的力量。

蛇语下意识轻呼一声,被迫抬起下巴,膝行前挪了几公分。

动作的产生很突兀,又更正常。

两人的距离很近,但一前一后,罗南需要扭过头来看,角度上并不舒服,捏住蛇语的下巴后,自然就要调整。

也亏得蛇语身段柔软,真如一条裹在和服里的美人蛇,贴着罗南的背脊、手臂、膝头,逐分逐分地拧了过来,手臂勉强撑住榻榻米,保持着跪姿,最终与罗南正面相对,

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了对男女而言,极其暧昧地程度。罗南应该会有不自在的,至少他以为自己会这样……

以为!

正是这个“以为”,证明了罗南如今的心思,与以往不同。

以前进行技术研究探讨的时候,罗南基本上是心无杂念的,一就是一,二就二,没有其他元素介入的余地。

可这回,他心里并不太纯粹。

蛇语卑微而亲密的动作,引起了他心理的细微变化,几十分钟时间一直延续,罗南本以为是习惯了,可稍稍换一个角度,竟还能带来全新的刺激。

一个出格的动作甚至心思,就带起了连锁反应。

直至蛇语调整完姿势后的一小段时间里,罗南脑中,任何像样的解析都没有,倒是来自于谢俊平等一帮损友的、专属于男士交流的日常信息,一发地涌上来。

可以毫不隐讳地说,以前,罗南在面对猫眼、章莹莹乃至何阅音的时候,也是有一些类似念头的,只不过那是正常生理心理反应,但凡考虑到朋友交情,且是彼此尊重的关系,也不会进一步往下想。

此时,要是有那些道德感、羞耻心什么的,或许也有些作用。

可是蛇语不一样。

完全低伏的姿态、原本是仇人的前身、在体系中不可逆转的地位差别……罗南从未在现实中与这样的异性接触,而且没有任何交流的压力,以至于存在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明明是活色生香的女子,却像影视剧里的角色,或游戏中的形象,符合审美,却不符合心理上的真实。

然而蛇语是真实的,他的手指仍捏着蛇语下颔,有一些微动作,在光洁的皮肤上微微摩挲,体验皮肤骨胳的质感和轮廓。

这里有一些隐之纱作用的虚假成份,却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以这种方式,直接探入蛇语心底的暗示和压迫力,还有细腻的反馈。

罗南能捕捉到蛇语的即时的心理反应,雌伏、卑微,还有更深一层的恐惧和觉悟,所有一切,都揉合在温驯态度之下。由始至终,仿佛是氤氲的水汽暖雾,默默承受一切,又将应有的反作用力自然消解掉。

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殷乐……也不会阻止。

虽然她现在很尴尬,进退两难。

她,她们,考虑的问题、做的准备,要比我多得多!

罗南一直都是敏锐的人,只是不往更深处琢磨,没有可浪费的心思和精力。可如今,心底深处,某些心思想法,就如同大雨过后的原始森林,草木藤蔓疯狂生长扩散。

此时的罗南,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面目表情,崩解的心理栅栏,与浅薄至无的经验合在一起,倒让他的面部保持了平静或曰木讷的状态,彻底抹杀了新经历中的不安,直至理所当然的意念主宰一切。

情绪意念引起了身体的变化,把因果关系倒过来,或许更准确些。

体内更细节的东西,罗南有感知的能力,却不再有深究心思,只觉得怪怪的,有点儿别扭,但更多的是舒服,非常地舒服。无论是气血升降还是意念流转,都自由通达。

他很喜欢这状态,当然很喜欢。

接下来……

罗南的手指准备下移,他已经让指尖划过蛇语颔下嫩肉,沿着脖颈下行。

下颔处没有了支撑的力量,蛇语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丝毫动弹,任由脆弱纤细的颈口暴露出来。

违逆生物本能的姿势,仿佛在表现“引颈受戮”的态度,可平静柔顺的气息,又带着觉悟般的虔诚。

就是这样!

完美符合格式塔的体系定位,让罗南一切的动作,都具备着“君权神授”式的正义和威严。

本质层面的“正义”,与知觉层面的“刺激”,就此融合在一起,罗南没有任何停下来的理由!

“欻!”

“……”

脑宫中骤然闪亮的光芒,似乎摩擦带风,将翻涌的情绪扫向阴暗的角落。来自虚脑界面的灰白光芒相对昏暗,带来的信息却具备了压倒一切的存在感,

罗南愣了愣神,情绪本能主导的心理潮汐之中,理智的桅杆重新显现,并在长年累月的习惯性思维中,迅速勾勒出完整的逻辑之舟轮廓:

我早前捏住蛇语下颔,是干什么来了?

解析隐之纱。

解析了么?

什么都没做。

倒是如今虚脑界面中,自“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之后,又一个收录的“新元素”出现了。

不是隐之纱,而是“隐之纱+默之纱”。

这两件同时存在于蛇语身上的奇物,据说曾属一体,如今虚脑界面的映射,分明验证了这一点。

两片“细纱”,在虚脑界面中的形象,便如同两道交织盘绕的青烟,随时可能融为一团,可细看过去,不管怎样交错变化,都泾渭分明,丝毫不乱。

更重要的是,界面显示的解析进度,已经跨过15%。

这是一个惊人的速度,比金桐灵光种子要快很多,相较于“生化反应炉”,似乎也要高上一档。

半年前从李一维身上解析“生化反应炉”,找到其本来面目,总共用了四十分钟,看现在的情况,也许二十分钟不到就能解决问题。

唔,也许十分钟?

研究得多了,罗南对外接神经元的解析模式也有了些基本了解。像是“生化反应炉”这种解析速度极快的,资料库里本就有对应的资料,只需要对照检索就可以。

金桐灵光种子,则属于“电磁向构形”的一类,即使有金桐个人风格和细节差异,可大体架构和轮廓不变,解析起来也不慢。

像血魂寺、摩伦和袁x这几个,显然就是资料库里没有,只能从头开始,而且经常卡进度,需要罗南自身的认知到位,才能加快推进。

至于魔符,体系架构都是冲突的,基本上就别想了。

显然,隐之纱和默之纱,就属于“生化反炉”的情况。

倒是这一对奇物,分明是在蛇语身上,他也没有刻意用“干涉波”去感知侦测,虚脑系统就已经解析上了,而且自然并入了罗南的自有体系中,明确了权属。

这是因为……蛇语已经被我“捕获”,进入格式论体系大生产线,属于“信众”,所以就默认归属于我,连她身上的宝物,也是我的?

这样想,挺不错,很符合人心趋向。

罗南却不再有进一步的心思,快速解析的进度,都催着他办正事儿了,再继续下去,心思要歪到哪里去啊!

他无声叹了口气,把手抽回:“可以了。”

蛇语面上终于显出惊讶的表情,跪坐在远端的殷乐亦如是。她们心中的意绪,则比外在的表情还要复杂得多。

“你在这儿,我就能看到。”

罗南胡乱解释了一句,这句也是废话,此前一直消失不见的尴尬情绪,终于渗了出来。他不太喜欢这感觉,低咳一声,皱眉道:

“今天要搞研究,那个市场肯定不会去了,明天再说吧。”

“是。”

殷乐和蛇语的应声合在一处,默契十足。可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一夜要怎么过,两位都极有心计的女性,一时倒有些茫然了。

罗南反倒没了这些烦恼,因为这一刻,虚脑界面亮起了警示性的红光,许久未见的“弹窗”跳出来。

由于最早接触虚脑系统时,连续跳出的弹窗给罗南造成了一定心理阴影,在初步了解系统后,他就特意改了设置。此时弹窗只有一个,只窗口中刷下了一串流水信息。

仍是神秘未知文明的文字。这些文字,通过已成为罗南格式论体系核心的“我”字秘符转译,大概意思已经显现:

“目标架构分析已完成,资料库存在对应数据,文件索引建立中。”

“天渊编码****,天梯四级,《‘叠层干涉’专用灵芯制作》;设计人、命名人:‘xx’;内部资料,非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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