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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村老朱家,阔气的一排大房子上面,几口大烟筒呼呼地冒着黑烟。

现在老朱家的大门,日日大敞四开。

院子里,总有许多人在来回走动。

一会儿有几人喊着口号,用绳子捆着送存酒的大缸,嚷嚷着摆在哪里。

一会儿有会木匠活的村里人,进院送新打出来的木酒桶。

此时,朱老爷子正坐在堂屋大饭桌前,桌子上摆着四五个本子、毛笔、墨汁、一个饭碗。

用饭碗里的清水洗笔。

他给干活的人结完帐,才歇口气。

朱老三媳妇李氏进屋问道:“爷,咱家那些新簸箕堆在哪里?”

朱老爷子回忆一下,想起来簸箕是堆在他住的那屋:“在我那屋箱子上面戳着,去取吧。”

最近老朱家重新修整一番房子,以前放物什的地方都弄乱了,再像以前那般找东西,已经找不到了。

屋里、尤其是那几间偏房和仓房,直到此刻还有粉刷和石灰粉的味道。

要说,朱老爷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修葺房屋的。

人不够、活太多,不再是慢慢修整。

而是呼啦来大一帮人,像猪羔子抢猪槽子里的饭食似的,你一槽子,我一锹的,只几日下来,就使得整个朱家大变样。

几间偏房和仓房地面重新用砖铺的,还在每间屋子里都摆放着小石磨,只新打的石磨,家里就足足有八个,不算自己家里原本的大磨盘。

每间屋地中间有一块大圆形空地用来拌酒糠,单独酿酒打的锅台和家伙什木甑更是数不清,连着用来酿酒会用到的木绊子,都是从村里各家各户收上来的。

因为家里着急木绊子,且还要大量使用,不得不花钱买。

小孙子说了,对于酿酒生手来说,不能用柴火,柴火烧起来的热度不够用,尽量用粗细一致绊子,这样小孙子那外婆来教酿酒能省事。

这么说吧,为酿酒,不提那些订做木甑的讲究,家里连根木绊都是有说法的。

比方说柈子要劈多粗、什么样的木头好烧,那是按照一定要求买的。

这使得杏林村好些人家跟着借光。

因为往常农户想挣钱,只有三条道,一条是种地,一条是养殖种菜拿到城里买卖换银钱,第三条挣钱道是农闲时期去城里干零工。

但眼下,杏林村由于有了朱家这个酿酒的买卖,种地的粮食卖到朱家,想挣银钱给朱家打零工,就比方说劈木绊子都能挣到钱。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还有好些零碎活,全村人恨不得围着老朱家在挣零花钱。

木匠石匠不用多说,这一阵的活计挣到的银钱,快赶上往常两年加在一起的。

村里好些壮汉一起挖土扒大石头存着,打算开春摔土坯子卖给老朱家挣钱,连着村里捡柴火的小孩子都跟着一起乐呵。

一个朱家,完全带动起杏林村农闲时期的经济发展。

而朱老爷子总是不停地回忆木绊子,可见他老人家对花钱买柴火有多心疼,至今想来还呕得慌。

毕竟对于农村人来讲,就没听说过烧柴还花钱的。

可是他家呢,前两天刚付给全村各户拢共小十两的柴火钱。

只柴火啊,就十两白银。

十两。

更不用说那些石磨、木甑、搭锅台用的铁锅、装酒坛子等等一系列家伙什的花销了。

朱老爷子回回看账本都叹息,摊子想铺大,处处全是钱,真应了那句话,恨不得一针一线都要掏现钱。

没钱,哪一样都转不起来。

朱老爷子为小孙子朱兴德上火。

这么大一摊子,孩子压力得多大。

别看左家有左撇子,有酿酒主力且能张罗事的外婆秀花。

但他看出来了,无论是秀花还是左撇子,只分管各自一堆一块的事儿。

只有他小孙儿,需要从酿、到运,再到最后的卖,以及所有关于会涉及到花钱的事儿,全要心有计较。

孩子不容易。

此时,李氏听到朱老爷子回答完簸箕又在叹气,猜到老爷子这是又在感慨银钱呢,她却没空劝,一刻不敢耽搁,急忙进屋取簸箕,要用簸箕装新磨出的制酒粮食。

路过灶台,李氏早就冻的两手伸不直,只匆匆靠近灶坑里的火苗子略暖和一下就匆匆离开。

她着急啊。

李氏极为会过日子。

自打朱兴德告知大伙说,只要能酿出一坛子酒就给一坛子银钱,十坛子就结回帐,李氏眼下连吃饭都在节省时间。

一心一意的多干活。

等到左小豆来,将她制出的十坛子酒检查一遍,再将最后一步用“左家秘方”按照比例稀释好,封好酒坛子,这代表着李氏立马就能拿到五两银钱。

五两啊,每坛子纯挣半两。

她没空洗衣裳收拾屋子,家里俩小孩子懂事,知道娘在挣钱就少尿炕,不给娘添麻烦,起来还会像小大人一般帮着李氏叠被子,偶尔还会来问问太爷爷,太爷爷,叠被子没有?没有的话,他们帮着爹。

李氏更是没空思念守城门的朱老三。

只前两日托送酒的车队,她才给朱老三捎去一些厚衣赏和咸菜就再没想起过她夫君那人。

夫君再香,能有干活挣钱香?

啥都不如银钱实在。

女人要是挣起钱来,比男人专注多了。

男的最起码的时不常还会在夜晚惦记惦记夫妻生活,至少在城里的朱老三是这样的。

可到了女人这里,那事儿就那么有意思吗?

挣钱不比那事儿有意思?

李氏现在见到朱兴德,可以说,比见到她男人要激动得多得多。

甚至她见到大叔左撇子,也比见到她男人要乐呵,一张脸会笑得跟朵花似的。

毕竟,只有这俩人露面,才会结算酿酒的银钱。

而朱老爷子早就对家里人发话了,为避免不必要的龌龊,各房头干活挣的钱全归自己拿着,即便交公,比方说给家里交伙食费、生活费,也只需按照家里的章程来就行。

为此,朱老爷子特意提起过他的孝敬银。

他早在分家就归了朱兴德,所以由朱兴德供他吃喝穿等所有花销,那么自然就不需要每年再单独给他孝敬银。

至于朱兴德由于忙,没空像其他养老人的孙儿一般给做饭、洗衣、伺候,然后才让兰草给他洗涮做饭,朱老大负责给他翻身、平日里要多照顾,朱兴德因为这些方面感谢大堂哥和堂妹,会给兰草和朱老大银钱,那属于像是雇的,属于他们兄妹自己研究的。甭管给的多是少,朱老大和兰草愿意收着,就单独放着。

除朱兴德特殊情况外,而另几房是需要年节给点孝敬银呢。

以前在分家时,没有提供这个要求。

现在却不行了。

一是,现在老朱家各房头都在挣钱,那么象征性在年节给老人一些孝敬银是应该的。

二是,这不是各房甭管心里咋想的,反正是他们自己提出来非要给的嘛。朱老爷子咋可能会将这种好事儿推开。非要给,他就接着。他想着,他这么大岁数了,也花不上什么银钱,但是手里有,总比没有强。这样的话,买个药啦,就不用花一文朝小孙儿要一文了。要是不需要买药呢,自己收的这些孝敬银剩下了,就给甜水买些好吃的,给家里那些曾孙曾孙女也平日里买一些。但还是要可着甜水来,多给甜水花。

老爷子心里有数。

他等于吃喝全是小孙儿的,对待曾孙这一代,那偏心甜水一些也无可厚非。

至于那几房平日里抠门的紧,这回为啥非要主动提出给孝敬钱,朱老爷子更是心里门清。

咋不看看朱老二和朱老三那俸禄是谁帮忙的,现在各房嫂子也纷纷在挣钱,又是谁给予的机会。

而朱兴德为啥要如此扶一把老朱家,明明分家包括之后有几件事挺伤心的。说白了,一方面是这回被偷,在他及时的镇压下,家里这些个孙儿全都没漏气,个顶个的为他们堂弟往上冲了。再者,德子不就是冲他这个祖父还活着吗?想哄着他乐呵,都姓朱,堂兄弟最亲近的关系,就没有了对外人那种非要一码是一码了。

所以说,朱老爷子为了让家里少吵架,眼下他还能说话了,还清楚明白的提出,朱老大、老二、老三过年过节全加一起,三家、每家分别给他一两银钱就行,当然了,给多也中啊。但给少是不行的。

有这么个一两白银的具体数字,就会少许多龌龊。

别这个埋怨你没给,那个埋怨给多给少的。

另外,朱老爷子还压制大儿媳妇,也就是朱兴德的伯娘,非要求他大儿媳也要趁此机会,具体说出朱老大他们兄弟几个,每年到底给多少孝敬银钱。

别将手伸的那么长。

他怕大儿媳妇利用婆婆的身份,往后干出孙儿媳们好不容易酿酒挣点儿银钱,全被搜回去的事儿。

其实他不乐意管的这么细致,多招人烦啊,孩子们都大了。

但可以想象,要是不管细致些,大儿媳真容易干出这种事儿,到时候家里儿媳孙媳们会一起吵吵闹闹。

所以朱老爷子不求老朱家像左家那么团结,但最起码咱先丑话说在前面,能避免的吵架就尽量避免。

就这样,朱家伯母自从朱老爷子能说话之后,也不敢支棱毛呀,愣是憋半晌说:要朱老大他们一家一年最少给三两银钱。这样的话,往后她三位亲生儿子,即便哪一位发大财了,她也不会多要。不会将儿媳妇们挣的酿酒银钱收回,儿媳妇们可以自己干活挣钱,自己手里攥着,但三两不能少。

多贪心。

最高长辈的祖父,一家一年才给一两。

朱老大媳妇在心里骂道:你一个当婆婆的,竟然敢要三两?哪来的脸。你要三两,除朱兴德不用给,剩下三家加一起就是一年九两给婆婆的孝敬银。

你拿那些银钱咋花呀?

啊,合着婆婆那个老太太,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种地不干,酿酒不干,还不给她们几位酿酒的做饭,一年啥活不伸手还能净得九两。去问问十里八村,哪家老太太敢这么会白日做梦。

当时,老朱家涉及到朱家伯母的孝敬银时,是有些争吵的。

但挡不住朱家伯母也振振有词,说三位儿媳妇:

“我凭啥给你们白做饭?我以前帮你们带孩子做饭是情分,不帮却也是应该的。人家德子让兰草给你们爷做饭,还给银钱呢,你们给我一文啦?

还有,一家三两多吗?

老大家的,你别又拿你男人少份俸禄说事儿。你男人现在可没闲着,时不常给德子在短途运酒,跑县城那条线,别以为我不知道,挣的可不比老二和老三少。

另外,老二老三他们哥几个还早就商量好,因为那俩在县城做事,没法在家里伺候你爷和我这个亲娘,每年还要单独给你们这房头交点儿银钱。

不看别的,就冲他们大哥比他们在家待的时辰多,有些时候能帮家里伸把手,他们就认下白给你们这银钱。换那种不厚道的,凭啥早早就孝敬大哥大嫂?

所以老大家的,你别给我得脸不要脸,你要是再敢与我多算计,我就让老二老三回趟家,咱们一起好好掰扯掰扯你们作为长子长嫂和他们一样只给我三两多吗?

再实在不行,你要是嫌不公正,咱家不是还有位最公正的人物,我就将大德子喊回来。

我再咋地,我也是德子他伯母。真较真儿起来,你看德子偏不偏向我。”

朱家伯母一副,大儿媳你再敢和我多废话,我就敢断了你酿酒活计的架势。

这一大套说辞,朱老爷子又只是听完掀掀眼皮没吱声,朱老大媳妇心里惧怕将朱兴德叫回来,撇撇嘴认了。

最有战斗力的大嫂都蔫了,朱老二媳妇孙氏和老三媳妇李氏就打算捏鼻子认了。

俩人私下互相劝道:

就当一年花三两银钱,买婆婆消停,省心。

更何况做人不能太贪心。

连她们娘家听说后都跟着劝:

“哎呦,快给你婆母三两,妮儿啊,往后自己挣钱自己收着,她再不能到你们手里划拉钱了,比啥不强。

要记住你们祖父的好哇,没有那位老爷子,哪有眼下的福气。往后多孝顺些,算是看好了,那位老爷子多活一天,你们就能多享福一天。”

这是杏林村老朱家,在朱兴德归家后,只短短几日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所以朱家酒坊,已经安安稳稳地运作起来。

没一个人扯没用的,各房头,天蒙蒙亮就开始干活。

朱家的小孩子们都没空出去瞎淘气,知晓要在家帮娘、帮太爷爷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与此同时。

左家买下吴家的院落,老吴家那面的房屋也雇人修整完了。

老吴家灶房里的大锅,眼下正用来熬煮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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