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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头疼......”
宁奕睁开双眼的时候,视线一片模糊,眼前隐约烟雾缭绕,下意识抓了抓四周,攥到了一角被褥。
这是......家?
他吃力按住额头,四肢酸痛,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
一阵无力,重新闭上双眼,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白城。
墓地。
玉狮子......血玉坠链。
隋阳珠。
隋阳珠?
回想起来的宁奕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直起身子。
一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传入耳中。
“宁奕......你醒啦?”
“睡意朦胧”的少女从宁奕左边爬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泛黑的双眼,咕哝道:“哥......我饿了。”
......
......
天蒙蒙亮。
西岭庙多,多在荒郊野外,尤其是清白城一带,这一片据说地底杀孽过重,菩萨以镇杀业,故而修筑了许多佛庙,年岁久远,大多破败。
西岭当中广为流传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留宿清白城菩萨庙。
一人不进庙。
宁奕住在庙里已经有十多年了,打记事开始,他就住在西岭郊外的庙里,一人进庙并不可怕,在这艰难世道上行得多了,才发觉牛鬼神蛇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物,若是真的存在,恐怕还比人心还要友善一些。
至少宁奕一个人住在庙里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幺蛾子。
捡到丫头之后,为了安全,小心行事,宁奕特地走了十几天的风雪夜路,背着她来到了清水城这处破庙,在这里安顿下来。
在这里安顿了十年。
破庙不大,正堂摆着一尊古老的观音菩萨佛像,后院打扫打扫,能挪出一张床位,一个破桌,一个灶台。
宁奕蹲着身子给灶台下面添火,折碎木枝。
他轻轻嗅着鼻子,正堂飘到后院的烟气徐徐不断。
佛龛里的香火断了许久,就只剩一炷香了,一直舍不得点。
“裴烦,最后一炷香了,准备过两天上路送你回家的时候,求求菩萨多保佑的,你就这么给烧了?”宁奕不断给灶台下面添着柴火,叹了口气。
昨晚清白城郊的事情,大抵回想的差不多了。
自己昏倒之后,多亏丫头机灵,看情况不对,一路把自己拖回来。
那颗隋阳珠看来是没了,血玉链子倒还在,不如隋阳珠值钱,好歹卖了能换个盘缠,到时候去天都的路上不至于饿死。
至于最后脑海里的那个画面,宁奕全当是放屁。
仔细去想,绞尽脑汁,从入墓,到昏倒,每一个细节都回想起来。
宁奕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左右脸颊火辣辣,像是被铁蒲扇扇了十几下?
难道清白城外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吓得宁奕在心底默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
“宁奕......你昨晚吓人的很,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左右打了几十个巴掌都没反应。”
端着大碗大口吃面的少女,毫无仪态可言,瞪着双眼,嘴里含着面条咕哝道:“你要是死了,谁给我做饭吃?”
宁奕眼睛瞪大,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脸颊疼得要死。
他没好气端上一碗面,自己匆忙吃了两口,含含糊糊道:“赶紧吃,吃完我们收拾收拾,过两天就走,这地儿不能再待了,我们把链子卖了,换盘缠,我送你回家。”
裴烦忽然不说话了。
宁奕继续吃面。
气氛安静下来。
宁奕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少女,看到她默默放下碗,蹲在床上,抱膝看着自己,接着低下头吃面。
吃了半口面的宁奕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裴烦。
他指了指面碗,道:“不是喊饿吗......还剩半碗呢,你不吃了?”
裴烦声音沙哑道:“宁奕,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
宁奕一阵语塞。
少女从腰间取出了那枚古令,令上雕着一枚残碎的花瓣,她鼻尖酸涩道:“从西岭到天都,十万八千里远,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链子,卖了以后我们可以过个安稳日子,在清白城买个小屋,不用再偷偷摸摸了......你把它卖了当盘缠,就不怕送我到帝都,到时候发现,这令牌是假的,我的身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隋前三的‘徐叔叔’会来西岭找我,珞珈山更是根本从来就没有我这位弟子......”
“到时候......你会不会丢下我?”
宁奕低下头继续吃面。
少年没有说话。
灶台里的炉火跳动燥烈,火星翻滚。
......
......
宁奕捡到裴烦,是在十年前。
他永远记得西岭大雪纷飞的那一天。
破庙里来了个衣衫破碎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儿,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在佛龛里放下了女孩,留下了这枚古令。
宁奕不懂得修行,他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他知道,这个男人,比他在清水城见到的那些所谓“修行高人”,要强上太多。
那一日,庙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中年男人踏出菩萨庙门的同时,双袖抬起,剑气倒开,庙内佛像倾塌,庙外大雪瀑散,颗粒分明,倒悬震颤。
剑器开锋,藏袖杀气,不再隐含。
杀伐声音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到一切嘈杂声音散去,直至再无声息,宁奕出门探查了一番,发现方圆十里,冰雪消融,到处是尸体,有和尚的,黑白衣服的,鲜血干涸,早已经死绝。
荒草折腰,生机全无。
如何无论,停留下去,只会招惹祸端,于是宁奕背着昏睡的女孩一路逃离,赶了十天夜路,远离此处。
他心底猜测,那个浑身染血的男人,就是裴烦一直心心念念跟自己提到的大隋前三的“徐叔叔”,但如此惨况......那个姓徐的若是活着,又怎会一天一夜过去,未能归来?
已是凶多吉少。
宁奕记得,刚刚来到这处庙中的时候,重病的女孩极为听话,安静等着,不哭也不闹。
那时候裴烦还不是裴烦,每天安静的像是一个木娃娃,面色苍白,怔然盯着庙外,一句话也不说,一粒米也不吃。
却不知道自己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在饿了三天之后,女孩接过了宁奕的食物,狼吞虎咽之后,她问宁奕的第一句话是。
“向菩萨许愿,有用吗?”
“有用的......很灵的。”同样年幼的宁奕不忍心,轻声安慰道:“相信我。”
半响之后,小女孩跪在菩萨像前,双手艰难捧香,上半身挺直,瘦削的身躯摇摇欲坠,嘴唇咬出鲜血,仍然目光澄澈,颤抖道:“菩萨,我知道我的爹娘,还有徐叔叔,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只是比较忙,把我安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接我的,对不对?”
庙里有人留了余香,那时候都被宁奕点了。
菩萨像前香火缭绕,没有声音。
女孩在佛像前跪了一夜,又昏睡了很久。
宁奕听了一夜的琐话。
当时宁奕没有家。
他当时想着,如果自己有家的话,那么一定会好好珍惜。
现在他有了。
搁下碗筷,宁奕拿起一条洗得发白的抹布,动作轻柔替裴烦擦干净嘴角,微笑道:“喏,要笑,要开心,待会买条崭新的衣服,把你送回天都的时候,可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
“别埋怨爹娘没有来找你......”
“西岭这十年过得苦了一点,如果以后天都的人对你不好,那我,那我......那我就接你回来,买大大的房子,送给你,每天给你下多多的面条,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裴烦破涕为笑,哽咽道:“我才不要吃面条嘞。”
宁奕也笑了。
两个人以额抵额,少年轻声道:“我送你回去,一千里,一万里,再远......你都别担心。”
破庙的阳光洒进来,十四岁的裴烦,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她重重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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