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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盛满鲜花。

大晴天,艳阳光照如瀑。

戒律山水帘洞开,林意迎着万千目光施施然走出来,宗内的弟子眼神之中满是艳羡。

年轻如此,已身为圣子,在南疆亦有一席之地,这是无数人所仰望而又不可抵达的高度,苏水镜是命星的女儿,结成姻缘之后,林意的背后,又会多一位大靠山。

命星可以在南疆横着走。

即便是甘露先生,麾下也渴望着命星大修行者的加入,留存着空缺的灾劫席位。

接受了戒律山蛮血灌溉的“林意”,修行境界和资质,都远非之前可以比拟……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哪怕是破开十境,成为巨灵宗的下一位命星,也未尝没有可能。

喧嚣声。

嘈杂声。

无数纷纷扰扰的声音,在山道两旁响起,巨灵宗数十座分殿的修行者,都齐聚于此,大婚之日,诸峰送上了丰厚的礼物,随着林意前进的步伐,那祝贺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

“骑鹤峰,送上紫霄飞剑一对,隋珠十颗。”

“天险峰,送上小法海剑阵一套,伽罗金衣一套。”

“混元山,送上……”

林意背负双手,步伐缓慢,他微笑着应对这些祝贺声音,一步一步向着山道之上走去,蜉蝣山的天气很好,微风吹动林意的鬓发。

一步一步,从低谷走到山顶。

巨灵台,早已经搭建好了婚堂,少宗主微笑迎接林意,这位戒律山圣子经过蛮血灌溉之后,果然实力突飞猛进。

林意是一位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婚堂拜礼,双方父母都需要出面。

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坐在苏长澈身旁。

收留林意的是巨灵宗,坐在林意父席之上的,就是如今巨灵宗的大宗主顾侯。

顾侯的双腿,早年受过重伤,虽然成就命星,但若是不迸发修为,那么行路还是稍稍有些艰难,一般由顾全推动轮椅前行。

这位大宗主,眉须全白,此刻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林意成为戒律山圣子的那一刻,便算是吾儿了。”顾侯坦坦荡荡笑道:“林意与水镜,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长澈,你我相识多年,如今也算是亲家,以后可要多多照拂啊。”

大宗主的开怀笑声,在巨灵台上空回荡。

苏长澈的神情一片平静。

这位父亲微微转头,望向自己女儿的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份至柔。

他的面容既没有太多喜悦,也没有如何的悲伤……像是淡漠,又像是看开。

他忽然笑着问道:“顾侯,你我相识多少年?”

大宗主怔了怔,若有所思道:“五十有一,当初你还是一位药童,险些跌落山崖,我曾救你一命,若没有我,你已死在了山底,化为白骨。”

“这一点你果然是记得很清楚……你我相识五十一年了。”

若不是踏上修行之途,破开十境,成就命星之身,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十一年?

苏长澈点头,感慨道:“顾侯……我一直记着你的恩,书上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长澈此后获得机缘,未敢忘却,所以在你闭关破十境,诸敌来袭的那一日,我赶到巨灵台替你挡了一箭,神魂受损,此后数十年,未有一个好梦。”

顾侯眯起眼来。

苏长澈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继续说道:“在你被南疆合欢宗以落魄阵镇压的时候,我替你挡了三刀,跌境一层,终生修为止步命星一重天。”

“在你巨灵宗开台汲取星辉之时,我以秘术笼罩方圆百里,寿元减少十年,换来蜉蝣山百年的香火鼎盛。”

“顾全招惹了鬼崖山蝠王之时,是我动用‘中州卷轴’,千里迢迢赶到,以书卷洞天送走他,不然贵公子便折寿在二十年华。”

这位坐在巨灵台高台之上的老人,面色有些苍白。

他的身上,并没有沾染太多的戾气……在这南疆地界,都是鬼修之身,偏偏苏长澈的身上,衣袖之间,溢散着浩然正气。

他也杀过人。

舌尖有龙泉,儒道杀人无须见血。

这几字几句,开始还算柔和,后面慢慢语调变得激烈,声音愈发低沉,杀意便缓慢倾泻而出,苏长澈仍然双手按着椅把,不曾起身,但整个人似乎都拔高了数尺,像是一尊巨大神灵,整片巨灵台上,无数狂风倾泻着从四面八方掠出——

“呼呼呼。”

林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望着那位素日里气度平和的大长老。

苏长澈柔声问道:“这滴水之恩,如此涌泉,以命偿命,还了五十一年,够不够?”

顾侯缓缓望向他。

大宗主一字一句问道:“老友,大喜的日子,偏要说这些话么?”

“你拿我当老友——”

苏长澈忍不住笑道:“说这话时,当真不害躁吗?”

苏长澈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位命星大长老的话音,在整座巨灵台的上空荡散。

不仅仅是巨灵台……整座蜉蝣山,都能听得到苏长澈的声音。

顾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你什么意思?”

大宗主寒声开口。

“没什么意思……我来报恩。”

苏长澈面无表情道:“欠你的那条命,今天还给你,顺便把你欠我的,也拿回来。”

大长老掌间发力。

“轰”的一声。

整座婚堂被掀翻开来。

巨灵台的两旁,准备了许多烟火,此刻在苏长澈的星辉扫荡之下,不合时宜的炸散开来。

冲天烟火,白日喧嚣!

“嗖”“嗖”“嗖”的炸散声音。

漫天焰火消融于大日之下。

世间陷入一片喧嚣。

与此同时,一位背负三把古刀的少年,来到了万人瞩目的这条蜉蝣山山道前。

出现在巨灵宗弟子面前的,不是那位在白草圃唯唯诺诺的药草小厮。

而是一位面无表情的少年杀神。

三把古刀,几乎在同一时刻出鞘。

井月从未如此肆意的施展过《大衍秘典》,磅礴的神海,被压抑了七年,第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开来。

即便是与陈龙泉在南疆旷野上的对捉厮杀,也需要掩盖气息,小心翼翼,以免招惹注意。

而现在。

不需要。

他是堂堂正正要杀上山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火山喷薄,肆意爆发。

两把凌冽的刀锋,在血肉之间释放出绝美的弧线,井月的神念操纵着这两把长刀,如两朵蝴蝶一般,穿插在山道两旁的人群之中,巨灵宗的宗内弟子,有资格来到蜉蝣山观看婚礼的,至少是点燃星火的修行者。

而那道身材矮小,而且瘦弱的黑衣少年,双手持刀,在山道之上奔跑。

漫山遍野的野花,被狂风吹起。

许多年前,巨灵宗曾有过这么一场盛大的婚宴。

野花,鲜血,还有焰火之中,一位少年拔刀狂奔,踏上蜉蝣山的山道。

这是一位朴素的少年。

他的面容被黑布遮挡。

但他有一双清澈的双眼。

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井月压低身子,他的耳旁响起一道炸雷声音,一位反应过来的巨灵宗中境修行者,怒吼一声,同样拔刀向他冲来,这位巨灵宗鬼修,身躯猛地胀大,三两步的冲刺便化为一座小山,足足有三四人高,那把拔鞘而出的古刀缠绕漆黑烈焰,也随之变大,刀锋如一片火海,狠狠向着井月的头顶斩下——

“锵”的一声。

一道刀光破体而出,黑衣少年“收拢”刀光从对方的身躯之中开膛破腹掠过,一片血海被古刀斩破,而踏地掠出的井月,黑衣之上连一丝血垢都没有沾染。

一整条山道,瞬间迎来了十多位修行者,来自诸峰的弟子,还不清楚巨灵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诛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少年——

第一反应,也是最后的反应。

事实上井月从没有练过刀,他的力量也不算多么强大,因为刀锋很锋锐的原因,他在递刀的过程中发现,在这条山道上杀人,不需要再像砍死陈龙泉那样双手持刀,这些人的体魄在这把刀的面前脆弱的像是一张纸,一捅就破。

一碰就碎。

连绵的刀光在白日之下呼啸成一片片的月牙,井月面色苍白,在喷薄的血海之中奔跑,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鲜血,但心神却并没有丝毫的后怕。

他是一个大毅力者。

给自己刀的人说……井月是一个天生适合修行的人。

如果井月想,那么他可以走到这条修行路的很后面。

他之前的确很想。

但那样太孤独。

井月先前太怕死,但拔出刀后,便无所畏惧了。

如果一个人很怕死,怕得要死……那么他一定是只在乎自己,如果还有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东西,那么失去生命也不会觉得可怕。

井月在心底默念那个名字。

“苏水镜。”

一字一顿。

一字一刀。

直到掠出了数十丈,人们才发现,这位黑衣少年,背后竟然还背着一个不小的铜箱,他的身姿看起来实在太凌厉,而这枚铜箱,在奔行数十丈后,显得有些赘余……于是少年回身一刀,将铜箱栓系在自己肩头的红绳斩碎。

那枚铜箱,高高在空中抛起,狂风吹动飘摇的箱盖。

大量大量的符箓,在风海之中席卷,肆虐——

数之不清。

抬起头来,望向那枚铜箱的巨灵宗弟子,在这一刻,面色变得煞白。

“轰隆隆”的火海,将整条蜉蝣山的山道淹没,爆破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无数焰火随着符箓一同起爆!

一道瘦削的黑衣身影几乎是擦着最后一片炸裂的符箓掠出火海,卸下铜箱之后井月的速度更快了,他的大腿还绑着一枚箭箙,背后挎着黑布包裹的长弓,双手抬起将古刀含在口中,井月抬起双手,做了个挽发的动作,一只手攥拢长弓,将黑布震得崩碎,露出那柄精悍的大弓弓身,另外一只手则是顺势卸下了发绳。

这枚束发绳,在卸下之后,一个呼吸之内便连在大弓首尾两端,将其绷紧。

箭箙内的细长箭矢瞬间便被拔出,按在弓弦之上。

搭箭。

井月屏住呼吸,双脚踩踏地面,在这个瞬间,时间仿若静止,无数爆破迸溅的灰屑,火浪,擦着他的面颊衣衫滚滚掠出——

一同掠出的,还有那枚疾射如虹的箭光。

蜉蝣山道,无数云气都被这道箭光射得破碎。

这一箭,来到了蜉蝣山的山道尽头。

站在山阶前的林意,背对山道。

符箓起爆引起的火海浪潮,让他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也正是因为微微的转动,使得他“逃过一劫”。

一枚裹挟着火海杀气的箭矢,在他的面旁掠过。

狂风卷过。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半边面颊的血肉就此炸开,耳畔的声音被这爆破声音卷地稀碎。

他还站在原地。

但是心湖已经被这一箭射得炸起万丈波涛——

林意的身后,一道怔立的身影,直接被这一箭射中,身上披着的法衣,与箭矢交触的那一层迸发出数十道炽烈光彩,但仍然经受不住这磅礴的神海之力。

少宗主顾全的胸膛里迸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他双手抓向那枚箭矢,却抓了个空,法衣炸裂,箭矢穿透胸膛,带出一大蓬鲜血,带得他倒飞而出,狠狠撞在巨灵台一旁悬立而出的陡峭山壁之上。

大宗主顾侯眼眸通红,他刚刚起身,无数修为之气,就被身旁的苏长澈镇压下来。

一身白衫的儒雅老人,淡淡道:“小辈之争,你就不要掺和了。”

“吾儿若是死了,我要你血债血偿!”顾侯嘶声怒吼道:“苏长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

儒雅老人低垂眉眼,笑了笑,“自从你对镜儿下了‘结魂法’,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两人之间的空间,寸寸燃烧,自成一方结界。

顾侯抬手弹出一道杀气,仅仅掠出数丈,就被苏长澈的星辉拦下。

天圆地方。

苏水镜就在这片结界的外侧,她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疯狂的挣扎,然而“结魂法”的力量不断束缚,大红盖头被风吹得飘摇,两行泪珠洒落,女子终究只能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苏长澈凝成结界之时,为了防止大宗主的力量波及到她,只能如此。

两位命星之间的战斗,在这片结界之中炸开——

顾侯抖擞双袖,七八尊宝器迎风而涨,不为击垮苏长澈,轮番轰炸结界,只想“脱困而出”,只可惜……无论他如何轰击,这片结界固若金汤。

八风不动。

老人以神念高喝:“全儿,快动用‘结魂印’!”

苏水镜的那枚“结魂印”,在地牢之时,被转交给了自己的亲子。

而被一箭狠狠钉在石壁上的顾全,神色慌乱,他连忙伸出左手,探向自己的衣襟,这枚印法的法决已经掌握,只不过他的魂念不如父亲,还需要一物配合才能动用此印。

顾全的衣襟内,留存着一枚细小的黑色莲花令牌。

他刚刚抬起手来。

第二道破空箭矢,便呼啸而来。

这一次没有“一箭双雕”,而是直接奔着顾全而来。

“砰”的一声,这位少宗主的左手在空中直接炸开,第二枚箭矢并没有直接取了他的性命,而是彻底击垮了顾全的心神。

见此情况,大宗主更加疯狂,不断以法器轰击,然而仍是徒劳。

他癫狂嘶喊道:“你从哪找来的帮手?苏长澈,你这伪君子,竟如此丧心病狂,勾搭外宗,你是想造反?!”

尖锐的言语,落在大长老耳中。

苏长澈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顾侯动手。

苏长澈的目光带着愤怒,带着怜悯,最终变成了讥讽。

他只是平静开口道。

“他不是外宗的。”

大宗主的神情微微一怔。

他转头望向山阶之外。

那个张弓搭箭已经射出两箭的家伙,一路奔跑,因为这两箭需要消耗极大的力量,中间停顿了两次,此刻终于抵达了“终点”。

一道极其陌生的,饱含杀意的身影,出现在大宗主的面前。

在这一刻,顾侯的脑海里掠过无数道记忆之中的影子……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在蜉蝣山修行多年,每每途径宗内,脑海之中印入的弟子面孔,他都会以神魂之术去记住,哪怕是外宗弟子,也不会有所遗漏。

但是这个人。

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苏长澈仿佛看穿了顾侯的所有心思。

“这个少年在巨灵宗已经待了七年。”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满是嘲讽意味,“你觉得不可能?但事实上……就是这样。”

井月来到了山阶的尽头。

也来到了林意的面前。

林意的半边面颊,被刚刚的那一箭,炸得血肉模糊,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只是皮外伤……但是这位圣子的脑海,此刻还是一片紊乱。

那一箭,似乎蕴含着某种玄妙的力量。

像是……神魂之力。

林意有些眩晕。

他刚刚来到人生的至高处,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一切。

就出现了这个黑衣少年。

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很不起眼。

林意对于宗内大部分的人,都有印象。

但……他是谁?

这是巨灵台上,所有人此刻的想法。

林意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井月把大弓放下,看也不堪那被两箭摄破了心神的少宗主顾全,他缓缓来到了林意的面前,两人一高一低,衣着也形成鲜明的对比。

井月先是与林意对视了一秒,然后挪开了目光。

他的视线越过了林意,来到了那片炸开的婚堂方向,木屑废墟之中,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身躯轻微颤抖。

整个世界,仿若寂静。

林意的声音,从喉咙里愤怒的挤了出来。

“你……是谁?”

狂风吹过。

井月口中含着第三把刀,他将古刀插在地上,然后抬起双手,缓缓扯下了自己的遮面黑纱。

露出了那张十分朴素,十分朴素的面容。

五官单独拎出来,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瞳,没有一处算得上好看……而拼凑起来,也只是稀松平常的路人。

他扯下面纱,就是对林意那个问题的回答。

“我是井月。”

林意双手攥拢拳头,再一次嘶哑道:“我没见过你。”

井月微笑道:“你当然没有见过我……因为我只是一个看守药圃的小厮,你是圣子,所以不会有机会见我。”

井月问道:“你要娶苏水镜?”

林意怔了怔。

少年看了看这位圣子身上所穿的婚衣,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你可以去死了。”

林意的耳旁响起了这道杀意饱满的刺骨声音。

笑意盎然的井月,挑起眉尖,衣袖之间的剑气瞬间沸腾。

井月没有练过刀。

他当然也没有练过箭。

更不会练过剑。

但是他看过很多书,知道刀该怎么握,箭该怎么瞄,剑该怎么砍……而做出这一切的,杀上蜉蝣山时所依靠的,不是多年修炼武器所积累的“经验”,而是极其深厚的神魂底蕴。

一力降十会。

那枚铜箱里,有长刀,有劲弓,有箭矢。

还有一把剑。

他的最后一样武器。

这一剑,快得就像是一道影子,瞬间从林意的眉心穿出,将这颗大好头颅射穿,飞剑掠过一条长线,闪逝即回。

这是井月的身上,第一次沾染鲜血。

林意的瞳孔松散起来,他的手指刚刚才搭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之上,想要发力,却发现力量无论如何也汇聚不起来了。

“按理来说,我杀了陈龙泉,圣子应该是我来当吧?”

递出这一飞剑的井月,神情万分疲惫,拿着只有自己和林意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于是将死的林意,眼神之中忽然有些恍悟。

他想到了自己在蜉蝣山顶与顾全的对话……他当时天真的以为,是否找到那个杀死陈龙泉的人并不重要……现在看来,自己错的很离谱。

井月拔出了地上的长刀。

他没有去看缓缓跪在地上,然后匍匐死去的“林意”,这位人生停留在极致风光之中的圣子,死去的姿态,与罗浮殿主陈龙泉倒是一模一样。

井月缓缓向前走去。

他行路姿势很慢,看起来很有把握,但事实上……从山底一路杀上来,已经耗尽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心力。

哪怕他已经在最后的三十六个时辰里,破开了“九境”,将《大衍秘典》修行到圆满。

仍然精疲力尽。

但是巨灵台上已经无人敢接近这位少年。

井月缓缓来到苏水镜的身旁。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道:“是我。”

月光旷野芦苇荡。

长夜醉酒白草圃。

她曾经问井月,那个黑衣人是不是自己?

当时他犹豫了,现在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井月掀开苏水镜的红色面纱,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女子面孔。

苏长澈的声音,在结界之中传荡开来。

“带她走——”

井月深吸了一口气,他背起苏水镜,快步来到了顾全的面前,一刀插入这位少宗主的胸口,结束了他的煎熬,然后从衣襟之中扯出了那枚黑色莲花令牌。

井月没有解开苏水镜的束缚。

女子趴伏在他的肩头,嘶声艰难道:“爹——”

井月背着女子,环顾一圈,巨灵台还有极多宗内的修行者,戒律山的难缠角色也都在场,只不过此刻碍于那两位命星,还有井月刚刚的杀伐果断,此刻还在犹豫之中。

井月背着苏水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平静道:“离开前,请诸位看一样东西。”

他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叩下印决。

短暂的延迟之后,一道炽烈的火柱,从骑鹤峰山底之下掀起,直冲云霄,将骑鹤峰药殿直接炸得支离破碎,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埋藏在地底的符箓,在这道总印决的触发之下,连绵起伏,井月磅礴的神海,在这一刻蔓延到整片巨灵宗。

他知道每一处药殿,每一处偏僻的,无人问津的修行楼阁,也知晓每一位主人的习性……他是巨灵宗黑夜之中的窥伺者。

挑灯夜读的药圃少年,是一个沉默的守夜人。

而这宗门内,还有一个与井月很相似的“老人”,同样的挑灯夜读,同样的聆听万物。

找到院子里,给井月这枚铜箱,长刀,古剑,劲弓,还有这些符箓起爆印决的……那位老人,站在愈发狭窄的结界之中,面容枯槁,双目缓缓流出血泪。

他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苏长澈的声音再一次在井月神海之中响起。

斩钉截铁。

“带她走。”

南疆的狂风,掀翻了整座蜉蝣山,无数符箓掀起连绵的火海,巨灵宗在这一刻陷入了几近倾覆的巨大动荡之中。

混乱,嘈杂,狂吼,怒喊。

背着苏水镜的少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快速奔跑起来,纵身跃下了巨灵台。

狂风席面。

井月死死搂住女孩,凝聚所有神魂,在背后凝化一双巨大羽翼。

苏水镜嚎啕大哭的声音被狂风淹没——

坠落,像是在向着深渊坠落。

然后展翅,飞出黑暗。

碎裂的光火在眼前汹涌而来,飞出火海之中,井月回头,望向身后。

那场铺天盖地的焰火。

埋葬了蜉蝣山的一切过往——

地牢。

戒律山。

巨灵台。

白草圃。

漫山鲜花。

火光燃起,人们憎恶的,痛恨的,还有喜爱的。

都将化为尘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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