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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穿过西市,再经过一条小巷,就急急赶到了怀德坊。

怀德坊与群贤坊毗邻,此时就住在群贤坊褚大将军府的李鱼绝对不会想到,他苦寻许久的吉祥,其实就与他一坊之隔。

怀德妨中有一座大宅,守门的唐兵似乎与吉祥早就熟识了,见她赶来,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放她进去了。

这是一幢三进的宅院,吉祥匆匆穿过前院,甫一进中庭,景致便是豁然一变。这里没有笔直的中道,没有假山池水,没有绿树成行,正前方也没有二庭院落里恢宏壮观的主客厅。

整个中院儿,平坦空荡,只是用土垫着,使得地势略有起伏。这个中院儿,至少也有五六亩地的面积,没有任何土木建筑,在长安城市建筑中,本来是绝不可能存在着这样的中庭的,只不过这里原有的那些建筑和装饰都已被人完全拆除了而已。

现在的中庭是什么样子呢?现在这里是绵亘起伏的一片草原,地上都垫了沃土,上边植了植被,野草丛生,野花星落,仿佛这里本来就是一片丰沃的大草原,只可惜四下的院墙限制了过望的视野。

在这片“大草原”上,赫然可以看到牛哞羊咩,马儿奔跑,还有一座大型的毡帐,座落在这人工建成的“大草原”上。牧民高歌,牧羊犬追逐着羊儿奔跑着,完全就是一副草原生活的景像。

这里,就是吉祥所说的那个人傻钱多的吉利老爷的家了。是啊,好好的宅子拆了,愣是搞成这副模样,雇了很多人来扮牧民、扮仆从,天天跟唱大戏似的,这不是人傻钱多是什么?

只不过,“吉利老爷”自己可不这么看。“吉利老爷”并不叫吉利,那只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人说起汉语来不甚熟练,语音生硬,以他的称呼听在吉祥姑娘耳中,把颉听成了吉,就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本家。

其实“吉利老爷”本名阿史那咄苾,旁人则尊称他为颉利可汗,这位突厥可汗曾经是大唐的死对头,可上次惨败于大唐之手,连他自己都成了俘虏,就被押送长安做了寓公。

李世民对这个老对头倒是很优待,赐了一座大宅让他居住,就连他身边的一众近臣都受到了极优渥的封赏。比如一直追随他的阿史那苏尼失被封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被封为怀化郡王,吐谷浑邪也被封了个大将军。

当然,地位虽然尊崇,俸禄也还优厚,却是不可能给他们实权的。颉利可汗无所事事,又不习惯中原的大宅大屋,闲极无聊,干脆就对自己的大宅搞起了改造工程,硬生生把一个大院落改成了大草原。

吉祥踏着柔软的草地,匆匆赶到那座大毡帐旁,只见那座原汁原味的突厥式大帐外,一侧挖着沙坑,上边架着烤肉的架子,一只全羊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另一侧也挖着沙坑,火堆烧得旺旺的,上边架了一口大铁锅,炖得手抓羊肉,在沸水中翻滚,肉香扑鼻。

一条黑色的大狗懒洋洋地趴在帐门口儿,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几个虎头虎头的身穿突厥服装,头发梳着小辫儿的孩子正在喳喳呼呼地摔跤嘻闹。完全是一副草原风光。

吉祥姑娘匆匆钻进大帐,大帐一侧,六七个身着突厥服饰的少女正在做着上场前的准备工作。

一见吉祥到了,几个少女登时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脸蛋儿圆圆、右颊上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可爱少女迎上来道:“吉祥,怎么才到啊,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你可是领舞呢,担心死我们了。”

吉祥吐了吐舌尖,笑道:“有得钱赚,哪能不来。我昨儿刚搬了家,一忙,忘了。”

大帐上首,颉利可汗、阿史那苏尼失、阿史那思摩,吐谷浑邪几人各据一案,吃得满口流油。

在他们案旁,各自散乱地放着几只已经喝空的酒坛子,颉利可汗硬着舌头道:“歌……歌舞呢?怎么还不演唱起来!快……给我跳……跳一段胡旋!”

在场众舞姬中,吉祥的舞跳得最好,一听颉利可汗吩咐,那圆脸儿少女赶紧一推吉祥:“快着快着,你先上场!”

帐角乐师已经奏起乐来,羯鼓声声,节奏优美,叫人一听,就忍不住想要扭腰摆胯,耸动双肩,歌舞起来。

吉祥赶紧踏着那极富节奏感的鼓声,踢踏上场,一个三道弯的优美造型,旋即便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地舞蹈起来。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舞因动而美心因舞而飞。

颉利可汗抓着一块肥美的手抓羊肉,汁水淋漓于胡须之上,醉眼朦胧地看着歌舞之中的吉祥,眼神儿随着吉祥急旋的舞裙而渐渐迷离。

恍惚之间,他似已回到了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两颗泪珠,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迅速被脸上深深的皱纹沟壑所吞噬,就像在沙漠中洒下的一瓢水,无声、无息……

************

“吱嘎嘎嘎~~~,吱嘎嘎嘎~~~”

也不知道吉祥从哪儿弄来的一头大水牛拉的破车,走得一步三摇,四平八稳,只是那车轴也不知道多久没上油了,吱嘎嘎的听的人牙酸。车体似乎也快散架了,令李鱼担心不已。

李鱼趴在车上,车下还垫了好几个软绵绵大包袱,那是杨千叶、墨白焰和冯二止所购买的生活必需之物。

因为房东老贾往坊里走那一遭,他们就被左邻右舒正式确认为老贾的房客了,这无疑有助于他们隐藏身份,所以他们干脆决定蜇伏下来,这段时间就公开住在那儿。

杨千叶是因为他们才受的伤,当然得先把李鱼送回褚府,所以杨千叶和墨白焰等人都跟了来。

深深姑娘跟在车辕一侧,哼哼唧唧地唱儿歌:

“一轮轮车,两轮轮车,车上坐了个官老爷,官老爷不戴纱帽。

我是天上的花鸨,花鸨不穿裤裤。

我是地上的兔兔,兔兔不吃草草。

我是天上的雀雀,雀雀不哈蛋蛋。

我是一个灌灌,灌灌不长喜系,打烂你的臭屁屁……”

深深姑娘一边走,一边没心没肺地哼着歌,李鱼听了几遍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了:“深深!”

“啊?”

深深赶紧往车边一凑,一脸谄媚,就差摇尾巴了。

看她那副没节操的德性,李鱼本来一肚子气,却差点儿气笑了,忍了一忍,才道:“咱能不能不唱车了?”

“哦哦哦……”

深深很乖巧,很听话,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片刻之后……

“水咕咕,洗屁股,

洗了屁股穿花裤。

穿上花裤请二姑,

请来二姑吃豆腐……”

“深深!!!”

“在!”

深深摇着尾巴又窜到车前。

李鱼趴在车上,咬着牙根儿道:“咱能不能不唱屁股?”

“嗯!”

“什么都不许唱!”

“哦!”

“总之,闭上你的嘴!你……哎!你就不能长点儿心吗!”

“小郎君就是看不上我!人家怎么做你都看不顺眼!”深深姑娘很委屈,眼睛湿漉漉的,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本来憋笑不已的杨千叶看不下去了,开口帮腔道:“深深姑娘童心未泯,天真烂漫,挺好的呀!你别对人家太过严苛了!”

李鱼苦笑一声,果真闭上了嘴巴,满心担忧地想:“据说偏方治大病,阿三哥那屎一样颜色、屎一样味道的药沫子或许真管用吧,现在屁股上凉凉的,真不疼了。不过,为什么还要糊上一层香灰?脏了吧唧的,不会感染吧……”

李鱼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醒觉深深姑娘果真没了动静,孺子可教呀!李鱼刚刚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忽然又犯起了嘀咕,别是真被我训哭了吧?

李鱼有些担心地扭头看去,就见深深姑娘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绿豆糕,用小手帕儿托着,一路走,一路舔,跟偷吃腥的小猫儿似的,吃得不文雅也就算了,她脸颊上还蹭了些绿豆糕的粉末儿。

李鱼不禁叹了口气,这样的极品,他前世今生加一块儿,也是头一回见,如此奇葩女,忍了吧!

前方就到褚将军府了,杨千叶和墨白焰、冯二止站住,杨千叶真挚地向李鱼道谢:“这一遭,真的多谢你了。你……多保重!”

“你也是!”

李鱼顿了顿,道:“曾经,我劝过你的话,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无论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及时收手!”

墨白焰生怕自家公主被李鱼劝动,赶紧拱手道:“小郎君,一再蒙你援手,大恩无以为报。往昔些许恩怨,咱们就一笔勾销了!还请小郎君多多保重,我等这便告辞了。殿下?”

杨千叶点点头,向李鱼幽幽一笑:“告辞!”

李鱼见此情形,就知道他们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不由得暗暗一叹。

李鱼扬声道:“深深!”

深深赶紧举手道:“我没唱!”

李鱼懒得搭她这话碴儿:“扶我下车!”

“哦!”

深深赶紧上前,搀着李鱼下了车,李鱼站定身子,对杨千叶道:“你们就别大包小裹地往回搬了,车子,跟你们走吧,反正我也到地方了。”

杨千叶点点头,歉疚地向李鱼拱了拱手,转身向巷外行去,那租来的车夫赶紧牵着牛车紧随其后。

李鱼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叹,慢慢转过身来……

李鱼瞪着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边的深深:“你倒是扶我呀!”

深深一边上前扶他,一边不以为然地安慰:“哎呀!不就是被蛇咬了一口呀,两个牙洞而已,只要毒消了,屁事都没有,小郎君你不用太在意的。”

“我……,你情商真高啊。”

深深一听大为欢喜,赶紧殷勤地搀住李鱼,一边往褚府里走,一边沾沾自喜地求教道:“难得见小郎君你夸我呢,嘻嘻。你说我什么高来着?啥叫情商啊?”

李鱼对这位深深姑娘深深地生起一种无力感,只好当做没听到。

褚府大门两边,已经挖出了两个深深的大坑,坑边堆着挖出来的土。李鱼正要从中间穿过去,就听右手边大坑里有人喊:“有人在吗?拉我上去啊!快来人啊!”

李鱼惊奇地站住,走到土堆边探头往里一看,就见褚大将军的小舅子戚旅帅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犊鼻裤,手里拄着镐头,正仰着脖子往上喊,一眼瞧见李鱼,登时大喜:“李先生?快拉我上去!”

这戚旅帅还不知道是李鱼身边那个蠢萌蠢萌的大丫头多了一句嘴,害得他这般下场,见了李鱼如见亲人。

李鱼惊讶地往府门边看了一眼,这戚旅帅在坑里大呼小叫的,没道理褚府的人都不理会啊,除非是褚龙骧亲口下了命令。李鱼这一看,才发现门口侍卫的两个军校居然不见了踪影。

李鱼吃惊地道:“戚旅帅,怎么只有你在坑里?门口守御的军校呢?”

戚旅帅在坑里急得跳脚:“先拉我上去,出大事了,守门校尉也跑回府去了,没人理我呀!”

李鱼赶紧招呼深深:“快!帮忙,拉戚旅帅上来!”

戚旅帅把镐头柄递上来,李鱼担心自己屁股受伤,一个人拉不动他,本想喊深深姑娘一起拉他上来,却不想深深毕竟是从小在戏班子里打熬的,虽说拿手绝技是吞剑,其他功夫也不赖,所以力气着实不小。

深深独自上前,双腿岔开,在土堆上站稳了,双手握住镐柄,戚旅帅抓着镐头,蹬着坑壁,再有深深用力提着,居然就爬了上来。

戚旅帅刚一爬出土坑,二话不说就拔腿往褚府里跑去,仿佛屁股上着了火似的。

李鱼忙道:“戚旅帅,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谁料那戚旅帅跑得甚急,已经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李鱼大急,忙对深深姑娘道:“快!快搀我进去看看!”

深深姑娘两眼放光,八卦之心比李鱼还要浓烈,当即往李鱼身前急吼吼地一靠,双膝一矮,两手往后一个反抄,李鱼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抱摔在地上,下意识地就往前一探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深深姑娘一挺腰,就把李鱼背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就往府中跑去:“哎呀,扶着多慢呀,快快快,咱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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