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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城是一座孤岛。

外面是虎豹,内里是豺狼。

李榆林在等,等当年挫败他父王美梦的林守死去。

祝贤也在等,等那皇族手中最后一把利刃粉碎。

藩王州牧们也在等,等大周龙运崩碎,方可揭竿而起。

天下人似乎都在盼着林守死去。

林御国很清楚这一点。

他登上烽火正旺的大黄城,那烽火已经烧了足足一个月的光景,长安的王孙贵胄,各州的藩王州牧就算是一个瞎子,也该闻道这刺鼻的狼烟味了。

可大黄城除了零零散散的两万残卒,便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望了望关外密密麻麻的犹如蝗虫一般的军队,眉头一皱再皱。

大黄城确实城深墙高,易守难攻,当年亦创下了以十万残部生生拖住夏朝五十万大军足足三个月的壮举。

可那时有牧家军有赵褚的十万大戟士,守过了三月,便可解掉大黄城之危。

而如今呢?曾经的盟友成了敌人,大黄城举目皆敌,就是守得过三个月,等着他们的是绵绵无期的第四个月、第五个月......

又或者他们可以将希望寄托在那位祝大首座忽的大发慈悲,派出苍龙军救下他们,不过这样的奢望说到底与天方夜谭又有何差别?

关外的行伍中忽的发出一阵阵嘈杂之音,站在城头上的林御国眉头一皱,沉目望去。

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朝两侧退去,一位坐在木椅上的白衣男子从人群散开的通道中被护卫推出。

那男子年纪四十岁上下,脸色苍白,模样寻常,唯有那双眸子,古波不惊,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暮气沉沉。

虽然从未与他谋面,但这第一眼,林御国便认出了那个男人。

“牧极!”他眸中的瞳孔陡然睁大,直直的盯着那道缓缓被退出人群的身影。

而那男人在那时似乎也有所感应,他的头忽的抬起,冰冷的目光直直穿过数十丈高的城楼,落在林御国的身上。

“林守呢?”男人的嘴微微张开,不大的声音却清晰传入林御国的耳中。

林御国的身子一震,莫名在这个男人面前,他生出了一股恶寒。

那男人就像是黑夜中鬼魅,单单是坐在那里,便足以给人一种难以言语的可怕压迫。

但他毕竟是林守的孙子,很快他便咬牙挣脱这样的恶感。

“通敌叛将,寡廉鲜耻之辈,也配唤我将军大名?”林御国沉目喝道,这一喝他运集了周身真元,可谓声若雷霆,气势汹汹。

但关外的男人却是面不改色。

“你是林御国?不错,年纪轻轻便有天狩境的修为,颇有汝父之风。”牧极感叹道,言语之中的夸赞之词出于本心,并不显丝毫的虚情。

他这般风平浪静的态度,让方才那气势汹汹的林御国在他的面前更像是一只野猫在面对真正的雄狮时,胆战心惊下的虚张声势。

林御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着实不喜欢牧极这样的态度,这让觉得自己的所有举动在牧极面前都像是孩童一般幼稚可笑。而事实上年过三十的的他并不牧极小上几岁。

“叫林守出来吧。说起来我与他已有多年未见了。”牧极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语气与其说是对阵敌军双方的相互叫阵,倒不如说是一位长者在安慰正撒泼打诨的后辈。

这般语气让林御国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你!”他大喝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御国。”可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声轻唤。

林御国一愣,本能侧头看去,却见本应卧病在床林守不知何时走到了城头。

此刻的林守虽然依然还是那老态龙钟的样子,但却面色绯红,行走间隐隐有阵阵罡风,竟是寻不到往日的半分病态。

“爷..将军怎么出来了?”林御国一愣,险些犯了林守的忌讳,不过他很快便改了称呼,如是问道。

“老友前来,我怎能不出来一见。”林守哈哈一笑,嘴下白须扬起,模样张狂,似乎又回到当年让大夏铁骑闻风丧胆的年岁。

林御国看得有些发怔,他莫名的觉得自己的爷爷似乎好起来了...

当然这确实是他所期望的事情,可是,这样转变还是来的突然了一些,让林御国难免生出些许不真实感。

“林守?”关外木椅上的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林守如此模样,有些不解。“你没有病?”

“让王爷失望了!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呢!”城墙上的老人朗声言道,声音中气十足,确实不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牧极那如死水一般的眸子中少见泛起了一层涟漪,却又转瞬即逝。

他很早变得到了消息,林守已经病入膏肓。

见证过这位天下第一守将的风姿的牧极,不得不说,林守是一个很棘手的对手,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与之为敌。所以在完全掌控了牧家军后,他便一直在等。

等祝贤放下警惕,等林守闭上眼睛。

这一等便是数年,却不想,他竟是熬不过这个已经近八十高龄的老人。

如今的他病入膏肓,而林守却老当益壮。

牧极等不下去,无论是如何他都要去做那件事情。就算林守好端端的的活着又如何?在打开剑龙关大门那刻起,他便做好了背负千年骂名与万夫所指的命运的准备。

区区林守,挡不了他。

想着这些,牧极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林将军乃是父亲旧部,我不愿为难,若是肯放我南下...”

“不放!”林守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好似出鞘的剑,磨利的刀,拉满弓的弦。

不退不让,不留给别人,同样也不留给自己半分余地。

这样的回答,在牧极的预料之中,他深深的看了那位老者一眼。

心底免不了还是疑惑,垂垂老矣的林守是如何忽的再次容光焕发?

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还是这一切都是他一开始布的疑阵?

“那大黄城便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了。”无论心底有多少疑惑,但表面上牧极却不动声色的言道。

“林守便恭候王爷大驾了。”城墙上的老者在那时拱手言道。

牧极闻言,终于是失了继续与之对话的兴致,他一摆手,身后的护卫便会意的将之木椅一转,推向军营方向,而大黄城外那密如蝗虫一般士卒也随即退去。

牧极退了。

这样情形非但没让大黄城上的诸人轻松下来,反倒是愈发的愁云密布。

他们知道,下一次,牧极再次出现,便是牧家军攻城之日。

想着这些,林御国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人,“将军...”

他沉着声音问道,林守的状况他再清楚不过,几个月前甚至连房门都不能出,为何今日却忽的好转。

林守却在那时拍了拍林御国肩膀,“放心,爷爷死不了!”

林守的声线浑厚,那落在林御国肩膀上的手掌亦是势大力沉,拍得林御国有些肩膀发疼。

但他却并不因此恼怒,反倒是脸上绽出一抹笑意。

声音气势都能装,但这力道,绝非一个病恹恹老人能够使出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时,林御国才真正意识道自己的爷爷好了,那位天下第一守将林守回来了。

看着老人脸上爽朗的笑意,林御国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到底,只有林守在,大黄城才有主心骨...

无论多少人在等着他闭上眼睛,但他,终究是不能死的...

......

长安,西城处,有座名为飞燕斋的庭院。

除了偶尔打扫院落的仆人,这座庭院似乎并未有人居住。

长安城里王孙贵胄众多,置办一些房产闲置倒也是常有之事,周围的诸人对此却也并不在意。

而此刻,那庭院的府门之中一片幽深。

接着身后那摇曳的烛火,隐约间可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似乎盘膝坐在府门正中。

忽的,那女子像是有所感应眉头一皱。

她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身后烛台旁。

烛台上放着两盏烛火,一盏早已熄灭,一盏摇摇欲坠。

女子在那里顿了顿,然后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一盏烛灯,将之放到了那还未熄灭的烛火旁,玉指一指,一道幽暗的火苗便在那烛台上升腾而起。

然后她又取出一道木牌,手指尖真元横溢,似乎在那上面勾画着什么。

而嘴里却用轻容声线念叨着:“小骗诓孺,大骗欺天。”

“小盗摸珠,大道窃命。”

“这三条命,楚仇离你当是如何去还啊?”

女子说罢,一声长叹。

“御使大人,首座请您去府中一叙。”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小厮的声音,屋内的女子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是言罢,她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这才出了房门,但却在离开时不忘小心翼翼的将院门关上。

府内,幽暗的烛火还在摇曳,接着烛光隐约可见的是,那些烛台下面都放着一方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刻着小字,似乎是谁的名讳。

新点的烛火下,写着林守二字。

摇摇欲坠的烛火下,写着元归龙三字。

而那早已熄灭的烛火下,却写着穆玉山...

穆玉山,这应当是一个鲜有人知道的名字,至少相比于前二者,他想得极为不出奇。

但这名字主人的另一个称呼,想来应当是人尽皆知。

天策府第三代府主,大周夫子,穆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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