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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阴雨绵绵。
但济宁城中,却是一派热烈欢庆的气氛。
因为昨日那鲁王府的小王爷下了一道命令:撤去火莲教“圣教”之名分,即日解散,教中所敛财物尽数充公,并将于近日内发还给济宁当地的百姓们。
这昭示一贴出来,老百姓什么反应,那可想而知啊。
或许一天前他们还对那火莲大仙以及为其撑腰的朱爀恨之入骨,但这一天过后,朱爀在他们心里就算不是“青天再世,爱民如子”,也是“知错能改,亡羊补牢”了。
那官府都不用做任何的舆论引导,老百姓们自己就得出个结论——真要有错,也都是那火莲大仙的错,小王爷过去几年一定是被这奸人蒙蔽了。
当然,这样的反应,也都在那魏公公的意料之中。
这老太监活到了这把年纪,对于很多事,尤其是人性,看得已很透了,他很清楚:百姓,是最难伺候的,却也是最好应付的。
那个年头的人,对“皇权天授”这一套还比较相信,所以他们对那些皇亲国戚、也就是所谓“血统高贵”的人,往往带着些盲目的崇拜和敬畏。
哪怕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有位皇族愿意给他们道个歉、做个姿态、给点补偿……他们很可能就会觉得自己受的委屈“值了”,他们会无条件地接受对方给出的任何借口和辩解,乃至对方根本没找借口,他们也会自行脑补。
那思路大体就是:“皇家的人都给我这庶民低头认错了?我还不依不饶?那我还是人吗?”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说了,这贱不贱呐?
以咱们现代人的三观来看,是挺贱的,但在古代封建社会,这就是普遍现象。
再者说了,咱们当今这个世界就不是这样了吗?
在这个消费主义横行,连人都被极端物化了的时代,笑贫不笑娼的风气难道不是变得更加露骨了吗?一个人可以只因长得好看或者生而富有就得到大量的拥趸,这样的风气和老老年间那套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崇拜金钱的人取笑崇拜皇权的人?崇拜脸孔的人看不起崇拜血统的人?
一照镜子一反思,贱人竟是我自己啊。
扯远了……咱还是说回那魏公公。
虽然火莲大仙和其手下的四名堂主死不见尸,但魏公公和赵总旗知道这几个货已死就行,他们的某个“计划”也因此提前启动了。
寒衣节当日,从闻玉摘的笛声中缓过来的火莲教徒们,一看孙亦谐和姜暮蝉已经跑没影儿了,干脆……也就不追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去总坛“支(抢)援(救)教(财)主(物)”比追捕那几个逃走的家伙要重要得多。
于是,这乌泱泱几百名火莲教喽啰只是稍一商量,就全都往火莲教总坛的方向涌了过去,那集市口法台上的火都没扑灭呢,他们也不管,拍拍屁股就跑了。
没办法,只能是现场的老百姓们来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纷纷回家拿东西来救火。
片刻后,火莲教的教众们便尽数回到了总坛之中,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留在总坛那儿的弟兄告诉他们,总坛这儿什么事都没发生,教主和堂主们也没有回来过。
而就在这帮“群龙无首”的火莲教徒们感到困惑之际,赵总旗已然带着大队人马杀到,把这地儿给围了……
之后的事,自是好办。
您别看这火莲教有近千人之众,但在正规军面前,他们屁都不是……没有了尸烆子这妖道的庇护,只需出动一个卫所的锦衣卫,再带点儿当地的官兵,凑个一两百人,便足以将这千八百名教徒全部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当夜,在得到了赵总旗从火莲教总坛中收集到的一些证据后,魏公公便来到了朱爀的面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挑明了自己的“使命”
这晚他又跟朱爀又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人们所知道的是:第二天,朱爀便下了那道命令,而且从那天之后,这位小王爷变得十分老实,成了个很低调的人;他非但是遣散了自己手下所有的门客,就连对女色和玩乐都不是那么感兴趣了,终日就在王府中饮酒度日,浑浑噩噩……直到数年后,在一个月内,朱爀和自己的父亲先后暴病而死,鲁王一脉,就此断绝。
当然了,魏公公和赵总旗可没有一直留在这里等到那一天,他俩在这火莲教覆灭的第二年春天就双双离开了济宁,回京城复命去了。
这整件事,从结果上来看:朱爀的野心被扼杀在了起步阶段,鲁王势力在没有被公开“削藩”的情况下实质消失,“老朱家”的脸面并未蒙尘,皇帝也很满意。
至于在这桩事里,老朱家的“里子”做了什么,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做了……这就都是些不会有人提起的秘密了。
倒是孙亦谐、黄东来、姜暮蝉、笑无疾、闻玉摘他们五位“民间义士”在济宁城“为民除害”的故事,此后不久便在某些势力有意识的运作下开始广为流传。
很显然,魏公公很希望老百姓可以把焦点放到这些“侠客”的身上,而不是去思考太多不该他们思考的事——尽管,在魏公公看来,这几人做的事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他们,事情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
寒衣节当晚,济宁城外。
火堆旁,五个人或坐或站,神色各异。
只因方才,闻玉摘跟他们讲了萧准那个祭炼“血剑雏胎”的阴谋,以及他准备用“刀剑七绝阵”去闯悟剑山庄的计划。
这两段信息,孙、黄、姜三人都是头回听说;此前双谐虽已从亢海蛟那边探到过与之相关的情报,也通过一永镖局的谢三当家被下“盗命繦”的事推断出了萧准在搞某种超乎常理的邪恶勾当,但这些信息还不足以让他们触及到事件真正的核心……直到此刻,闻玉摘把这段儿一说,他俩才茅塞顿开,把所有的线索都串上了。
“闻公子,倒不是姜某不信你……”片刻后,还是姜暮蝉率先开口言道,“但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他顿了顿,皱眉道,“姜某虽身在绿林,但也知晓,那悟剑山庄的萧庄主非但是举世闻名的剑客,更是江湖上公认的侠士……无论武功、钱财还是名望,他都不缺,像这样的人……真有必要行如此极端之事吗?”
“哼……”此言一出,那闻玉摘还没接话呢,笑无疾却已是一声冷笑,即刻言道,“若‘不缺’,便‘不争’,那这世上倒是太平了……别人我或许不知道,但萧准这个伪君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嚯?你好像挺了解他啊。”孙亦谐听到这句明显是带着成见的发言,已然嗅出了什么,他斜眼看向笑无疾并试探道,“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其实姓萧来着?”
这个问题一出口,那闻玉摘脸上的表情便微微一动,其目光也立刻投向了笑无疾。
笑无疾呢,虽然他那“笑”是僵住的,但其眼神和脸皮也是会动的,听罢,他神情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扫视了孙、黄、姜三人一圈,再道:“哼……告诉你们也无妨。”他停顿半秒,用近乎厌恶的语气接道,“不错,我是姓萧,我原本的名字叫萧烜,是萧准唯一的儿子。”
“卧槽?”双谐听到这句时,反应是一致的。
姜暮蝉更是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跟他早已断绝了父子关系。”笑无疾道,“我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就是不想再跟萧准这个伪君子有任何的瓜葛。”
“哦?”黄东来顺势又道,“那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走到这一步的呢?”
笑无疾听到这个问题后,先转头瞥了眼闻玉摘,然后再冷笑着道:“这就是我的私事了,恕我无可奉告。”他顿了顿,“但我能保证……方才闻兄所言之事,萧准完全做得出来,或者说,正因为是他,才做得出、也做得成。”
“我懂了。”孙亦谐此时接过了话头,转头看向了闻玉摘,“闻公子上次在我们面前竭力去保笑无疾,就是因为他在你的计划中是一个关键人物,即便他不加入刀剑七绝阵,凭他对悟剑山庄的了解,也一样会对你的计划有很大帮助……”
“不错。”闻玉摘点点头,“孙少侠果然才思敏捷……”他说着,还作了个揖,“说起来,闻某还得向二位致歉,上次与相见时,闻某对二位还有所疑虑,所以并未将个中因由与二位说清,请二位见谅。”
“哎~闻公子这就言重了。”黄东来这时接道,“像这么大的事,换成我们也不会去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跟对方是否有侠名没关系,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说得没~错。”孙亦谐也附和道。
“多谢二位体谅。”闻玉摘抱拳接道。
“诶?”姜暮蝉这时插嘴来了句,“但我跟闻公子你……今儿可是头回见啊,你这不就说给我听了吗?”
“呵……”闻玉摘微笑了一下,再度抱拳回道,“姜兄……你与孙兄和黄兄,在这济宁州,为了百姓以身犯险,不畏王府之强权,力斩妖道……已是令闻某万分佩服,自叹不如了,闻某又岂会再对你有所怀疑呢?”
“行啦,别趁机拍人家马屁了。”但笑无疾却是适时泼上一盆冷水,并坏笑着对姜暮蝉道,“姜兄,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想让你也来这‘刀剑七绝阵’里凑个数,你可愿意?”
“我?”姜暮蝉闻得此言,颇感意外,他随即便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这……”
闻玉摘一看他好像有难处,即刻接道:“姜兄,闻某知道,你是在绿林道上行走的,这江湖之事,本就与你无关,而且此去十分凶险,前途未卜……所以,你若不想去的话,闻某也绝不勉强。”
“不不……闻公子误会了。”姜暮蝉却道,“姜某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且不说今日你与笑兄救了我一命,姜某理应回报;就算是只论那萧准所行之事,我也愿意为阻止他出一份力……只是……姜某担心,以自己的武功,能否胜任那‘刀剑七绝’中的一绝?”
姜暮蝉的担忧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前几日他被那魏公公“教训”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另外他也和笑无疾交过手……这两次交锋,让姜暮蝉明显感觉到了,纵然自己的刀法奇绝、独树一帜,但面对真正的高手时,内功势必会成为他一个重大的弱点。
“这话倒是没错。”笑无疾这时开口了,他对闻玉摘道,“老实说,姜暮蝉的刀法虽高,但他的内功太差了,我自己嘛……内功是还可以,但单论招式,我的刀法恐怕还不如我早已舍弃的剑法厉害……你确定我俩和海苍峰、三字王这样的高手搭伙儿,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这……”闻玉摘听到这话,也是蹙眉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在有限的时间内,要凑出值得信赖、武功又足够高,且刚好满足‘四剑三刀’这一条件的七名武者,实是困难……”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瞟到了黄东来背上的佩剑,“诶?黄兄,你也是使剑的,不知你的剑法……”
“别问了,他就没有剑法。”一秒后,黄东来还没回答,孙亦谐就先替他抢答了。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黄东来斜了孙哥一样,不爽地骂了句,然后再回过头,淡定地对闻玉摘道,“他说得对,我就没有剑法。”
闻玉摘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憋住了。
“不过……我有个想法。”不料,黄东来立马又将话锋一转。
“哦?黄兄请说。”闻玉摘接道。
黄哥这时一挑眉,先看向了笑无疾:“你的刀法不太行,那你让刀法比较行姜暮蝉指点你一下,不就能迅速提高了吗?”说着,他又看向了姜暮蝉,“小姜你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不就是内功不好吗?让孙哥教你一套,保证你短期内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一飞冲……”
“停!”孙亦谐这时赶紧打断了他,“我教个毛教?我那个内功得是完全不会内功的人从头练才行,要不然会死人的,你忘啦?”
“我们可以废他武功啊。”黄东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道,“既然他内功本来就很差,干脆让他先把内力全部输给你,然后我断了他的经脉,让他从头开始练你那套‘倒转乾坤’,这样没几天就能超过他原来的修为了,反正招式又废不掉的,慌什么?”
“妈个鸡,那让他直接学你那套‘无奇功’不就完了?”孙亦谐反问道,“你那套跟我这套比只强不弱啊,而且他直接就能练。”
“不是,我这属于宗门武学,我不敢随便外传啊。”黄东来道。
“废话,我这还是家传武功呢,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就能传?”孙亦谐道,“再说了……你们门派不是凡事都讲个‘机缘’吗?眼下这不就是吗?‘盗亦有道’听说过没有?这四个字已经将你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你不教说不过去吧?”
“‘盗亦有道’是他妈这个意思吗?”黄东来道。
“那反过来,你这种人,说你是‘道亦有盗’没问题吧?”孙亦谐强辩道。
这俩货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十分自然地说起了相声,开口闭口就是废人武功、断人经脉、说人是儿子……反正骂街占便宜抬杠五毒俱全,另外三位都听傻了,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无论如何吧……一阵扯皮之后,黄东来终究还是松口了;经过这几天接触,他们两个老油条早已摸清了姜暮蝉的人品性格,所以觉得教他点“无奇功”也行,万一以后真出啥问题,大不了去玄奇宗请人来“清理门户”。
那笑无疾呢,现在脸皮是厚了,他也并不介意向姜暮蝉讨教刀法,姜暮蝉对此也是同意的。
几人说定了这事后,便姑且当那“四剑三刀”里的“一剑三刀”已稳,闻玉摘得到双谐如此相助,也很是高兴。
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着实已不多;根据闻玉摘的情报,如今那“血剑雏胎”的打造已然在进行之中(打造周期最多四十九天),而雏胎出世的七日之内,萧准须持此物屠杀七七四十九名剑客方可成就“剑魔降世”,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一个多月,萧准必有动作。
这一个月里,除了解决姜暮蝉和笑无疾在武功上的短板,他们还有整整三剑要寻,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在“剑客”这方面,双谐心中早已有个非常靠谱的人选了。
“闻公子,你要没方向的话,要不我们推荐一人?”众人正说到这儿呢,孙亦谐便提了这么一句。
“哦?敢问是何人?”闻玉摘问道。
姜暮蝉和笑无疾也都用颇为期待的眼神看着孙亦谐,想知道由这位“东谐”推举的人会是谁。
下一秒,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视了一眼,他俩也没用言语交流,便双双转头看向众人,异口同声道:“林元诚。”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闻玉摘的脸上竟是现出了几分惊喜之色,“二位说的可是前些日子在那京城‘杳梦楼’上独挑了十名高手的‘混元神剑’林元诚林少侠?”
这话一说,孙黄二人都愣了。
他俩这断时间要么在赶路,要么就是在忙着对付别人,没怎么打探过江湖消息,所以闻玉摘这么一讲,他们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喔尻?”孙亦谐当时就歪着脸道,“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子已经在京城搞出那么大动静来了?”
“册那,这个‘混元神剑’的绰号也有点东西啊,比什么‘东谐西毒’听着牛逼多了啊。”黄东来则是一脸不爽地念道。
闻玉摘也不知道这两位干嘛跟骂街似的,但听这口风儿,他们好像跟林元诚还挺熟:“这么说……二位说的正是他?”
“那是。”孙亦谐得意道,“小林可是咱们兄弟……既然你现在知道他的行踪那更好,让黄哥写封书信,分分钟他就到位。”
闻玉摘不懂啥叫“分分钟”,不过对方大体的意思他明白,他激动地说道:“好!林少侠若肯来,那第二剑便算是定下了!”
至此,这“刀剑七绝”,已定五人。
此时的闻玉摘并没想到,后来他带队去闯那悟剑山庄时,这阵容中仍是只有五人……
因为还有一人,要等他们抵达了那悟剑山庄时才遇到。
什么?你说就算再加一人,还是只有三剑三刀而已,仍是不够?
那你就错了。
六个人,一样是可以凑齐“四剑三刀”的,因为那之中有一人……在一个月后,已练成了左手刀,右手剑,刀剑并用,刀剑双绝。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的,就是笑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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