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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可此时的帅帐中却宁静如水,几乎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孙嘉淦,似乎寄托于用这种无形的压力,来压倒对方的嚣张气焰。

土谢图汗旺札勒多尔济脸色更是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他冷冷地望着孙嘉淦,过了良久才如同变脸一般,苦笑着拱手道:“孙先生,本汗刚刚多有得罪,还先生见谅。”

孙嘉淦也不复刚刚的嚣张神色,反倒是微笑道:“大汗客气了,孙某也有意气用事的地方,既然大家能够说开,那么也好谈谈下面的事情。”

随着二人态度的缓和,大帐中气氛瞬间也缓和了下来,达什敦多布连忙吩咐奴仆,将一只烤得金黄的烤全羊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再加上上面几乎要滴下来的油脂,却是让众人心中为之一动。

孙嘉淦心中好笑,前面不待见的时候就吃干馕,现在有求于人了就吃烤全羊,由此可见蒙古人并不是真正憨厚之人,见风使舵的技术也不差。

土谢图汗拔出腰间的小银刀,将羊腿上的一块肉割了下来,放在了孙嘉淦面前的银盘中,笑呵呵道:“孙先生,喀尔喀三部也不仅仅只是我土谢图汗部,还有车臣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即便是要投靠大楚,也得开个价钱不是?”

“一切如漠南诸部旧例。”

孙嘉淦脸上十分平静,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砰——”

土谢图汗将银刀狠狠扎在羊腿上面,由于用力过大,导致银盘与桌面发出一声碰撞声,他眼里带着杀气,死死盯着孙嘉淦。

帐中气氛突变,其余的蒙古人也都怒视着孙嘉淦,甚至已经有人将手按在刀柄上,只待大汗一声令下,便斩杀这个该死的汉人。

孙嘉淦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抓住土谢图汗银刀下的羊肉,直接就往嘴里放,大口大口地嚼着羊肉,笑道:“既然有好肉,怎么能没有好酒?”

“来人,给孙先生上一坛闷倒驴,本大汗要陪孙先生喝酒。”

土谢图汗大手一挥,却是没有了杀气,反而对孙嘉淦带着戏谑。

不时便有人从搬来一坛酒,上面贴着泥封,还没走近时便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这种所谓的闷倒驴酒其实就是漠南蒙古自酿的白酒,据说早在万历年间就曾出现,由于酒香浓郁,惹得那闹市驴儿偷饮醉卧,酣声大响,被一书生戏谑,而此酒便因为诗中以“闷倒驴”而得名。

尽管名字糙得很,可是孙嘉淦在山西也是尝过这种酒的,知道酒力颇大,明白土谢图汗存心为看他笑话,当下道:“大汗有好酒相赠,孙某自然不敢不从,只是还请大汗知晓,孙某醉了没事,可是大汗醉了却会耽误大事了。”

土谢图汗冷笑一声,便让人打开泥封,将酒液倒在二人的碗里,便各自喝了一碗,只是二人都是海量之辈,因此倒也没有什么变化。

“孙先生,漠北可不比漠南,当初就算是康熙爷,也不曾将我喀尔喀三部变成他大清的狗.......今天孙先生,莫不是想着仅凭一句话,就让本汗仿照漠南旧例?”

孙嘉淦轻轻叹息了一声,“大汗,孙某自然不是只带着嘴皮子来的,还带来了陛下的诚意.......”

还不等说完,孙嘉淦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折子,封面上写着《漠南诸部保生产兴商贸促发展议事折》,很显然是当初漠南诸部所行政策的一份文字版说明,当然全部都是用蒙古语翻译过来的。

土谢图汗接过这封折子,便打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只是一边看的过程中,神情越发变幻莫测,看到最后更是久久沉默不语。

“大汗,那楚国陛下到底说了些什么?”见土谢图汗沉默,达什敦多布连忙询问道,很显然,帐中众人都被这封折子给吊得心里发痒。

土谢图汗也不在意,直接将折子递给了达什敦多布,而他看完折子后也是一脸复杂,接着又交给了其他人,可是等到那些脾气火爆的,还没看完,只看到所谓停止游牧之策时,却是高声怒吼道:“什么?让我们尊他为全蒙古大汗,还要停止游牧?”

孙嘉淦理所应当道:“真是如此。”

“呲楞——”

那蒙古王公见孙嘉淦坦言承认,当下拔出腰间的弯刀,搭在了孙嘉淦的脖子上,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看下你的脑袋,给你们的蒙古大汗送过去!”

“蒙图吉,住手!”

土谢图汗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他可不敢让人将孙嘉淦杀了,否则宁楚皇帝一怒之下,从后方进攻喀尔喀,可就不是如今的三部能够轻易抵挡的了。

孙嘉淦在弯刀临颈的这一刻,并没有半分害怕,他要是真会害怕,也不会答应宁忠义来到漠北,对于他这种儒家士大夫而言,死亡并不是归途,而是一种死得其所的表现,特别是为国而死,那更是彪炳千古的荣耀。

一想到将来能够名留青史,得万人景仰,孙嘉淦不仅不怕死了,反倒是带着挑衅的眼光望着蒙图吉,那意思就相当明显了。

来啊!有种杀了我!

蒙图吉好歹也是一个热血汉子,怎么能受到这般挑衅?当下也不管不顾,挥起了弯刀,准备将孙嘉淦这颗脑袋剁了下来。

就在这一危机时刻,达什敦多布连忙挥刀挡住了蒙图吉这一刀,随后怒斥道:“大汗让你住手,你怎敢如此?还不退下!”

蒙图吉盯着孙嘉淦怒视一番,随后才冷哼了一声,将弯刀收归刀鞘里面,出了大帐。

孙嘉淦却是砸了咂嘴,仿佛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也不再继续挑衅,而是十分诚恳地说道:“诸位还是先看完,看完后再说。”

经过了这么一番风波,其他人也都是挨个看了一遍,由于有了蒙图吉的先例,倒没有人再搞出什么事情来,而土谢图汗则一直冷眼旁观,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达什敦多布率先开口道:“贵使有所不知,我漠北蒙古与漠南蒙古所行制度向来不同,漠南有内地接济还能进行停游牧兴工商的政策,可是我漠北蒙古更加荒凉偏僻,连寻常商人都不会到这里来,如果不游牧,只怕大家都得饿死.......”

孙嘉淦来之前对这个问题也是有所考虑的,当下才笑道:“停游牧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根据陛下规划,等到漠南全面停止游牧,进行郡县化改制一事后,漠北蒙古才会开始进行停游牧.......至少要需要十年左右。”

“在这十年里面,你们也可以看看漠南蒙古的变化,特别是他们百姓的生活水平,肯定要比现在高上一倍不止,不敢说其他的,至少从今年开始,漠南蒙古绝不会再因为白灾饿死一个人。”

听到孙嘉淦这番话,帐中诸人却是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道在蒙古部落里面,白灾可不比其他,那是真正的浩劫,无论是人口还是牲畜,都会在白灾中大批死亡。

通常来说,在蒙古草原上面,每年从十月到次年五月,都可能发生白灾,如果只是寻常的大雪,牲畜们尚有可能扒开雪层吃到牧草,可是如果积雪由于乍暖后又降温,就很容易结出一层冰壳,牲畜们不仅吃不到草,而且易受冰壳刮伤,也就容易饿死。

在部落里面,牲畜那可是最为重要的生产力,大家伙平时也都是吃羊奶或者牛乳,等闲时候都不可能宰杀牲畜,即便是像大汗这样的人物,也不会顿顿都吃烤全羊。

然而当雪灾来临时,牲畜大批量死亡,就会接下来导致人口没有足够的牛羊奶以及其附属食品供应,也会被饿死在这个季节,可以说每次白灾来临时,部落都会减少一大批人口。

土谢图汗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对于孙嘉淦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只能叹口气道:“孙先生,倘若真能如此,本大汗自然不敢不归顺我大楚,只是眼下不过是你空口白话而已,如何能教人信服?”

孙嘉淦微微一笑,“不如这样,孙某同大汗做一个约定,等到孙某回朝之后,当亲自向陛下为大汗请求援兵,而大汗等到了明年,到时候看看漠南部落里今年是否会有饿死的人,如果没有,那么大汗就立刻接受我大楚要求,如果有饿死的人,还仿照旧例,给大汗札萨克之名号,如何?”

看到孙嘉淦一脸自信的模样,土谢图汗当下还真有些犹豫了,不过这个赌约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吃亏,当下也就答应道:“好,倘若真的如此,不仅我土谢图汗部愿听陛下处理,就连札萨克图汗部和车臣汗部,本汗也愿意为陛下说服。”

“好,那就一言为定!”

土谢图汗却笑呵呵地用银刀割破手掌,将鲜血滴进酒碗中,随后将银刀递给了孙嘉淦,一脸微笑地望着对方。

孙嘉淦接过银刀,却是一脸为难,他这个读书人虽然不怕死,可是怕疼啊,只是望着土谢图汗脸上的笑意,只得心里一横,用刀子轻轻割破手指头,朝着酒碗中滴了几滴血进去,殷红的鲜血在酒液中升腾起伏。

“干!”

“干!”

..........

南京城,奉天殿,大朝会。

对于宁楚百官们而言,今天的这一次大朝会自然是开年以来的最重要一次朝会,因为今年是京察制度真正全面实行的第一年,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薛海云成为了朝中关注的重点,他也是江西布政使薛海丰的兄长。

薛家两兄弟在先前的士绅科举大案中都建立了不小的功劳,其中薛海丰成功取代了庆丰之,成为江西左布政使,而薛海云在主持京中调查的时候,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成功接任李绂的左都御史职位。

这一次,新任左都御史薛海云为了打响京察一役,率先对行政院的多个权力部门发起了进攻,像工商部、内政部、外交部以及教育部等多部门都名列其中,而最为主要的罪名便是贪腐,一股反贪腐风暴开始逐渐刮向整个朝廷。

一时间,围绕京察一事的争斗逐渐扩大到朝廷的政争方面,像今日的大朝会,便会由内阁与都察院围绕这些京察名单和贪腐案件交锋,双方的背后几乎都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大多都希望能够在这一次斗争中获利。

当几声净鞭响起后,宁渝在女官们的护送下,走到了奉天殿上的御座上面,静静地望着下面的臣子们。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一般情况下来说,大朝会上是不会议事的,可是今天所有人都知道,内阁和都察院将会围绕京察一事分个清楚,因此很快就会有人上奏,倒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臣有奏。”

果不其然,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玉峰果断打响了第一炮,他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手中捧着奏折呈递给了女官,然后高声道:“回禀陛下,京察结果已出,还请陛下进行御览定夺。”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林玉峰是薛海云一路提拔上来的亲信,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地方上做监察御史,因为为人秉直刚烈,甚至有人将他称为‘林刚峰’,要知道‘刚峰’乃海瑞的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得起的称号。

想到这里,宁渝朝着林玉峰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已经铺开的奏折,只见上面所写的诸多考评却是辛辣无比,其中绝大部分人只是得了中下,像下中和下上也不乏其人,连下下也有好几个。

终于中平、中上以及上下则寥寥无几,两只手就能数清楚,上中则是一个人都没有,至于上上按照惯例不会授予大臣,因此这个没有倒很正常。

按照明清惯例,京察之法通常用“四格”以及“八法”考察,所谓四格指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其中像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至于所谓的“八法”,则是指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触犯“八法”者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由于明清时期,京察制度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因此宁渝并没有选择这种方式来考察官员,还是按照考满法来核定,其中名列下等者,都会除名罢官,而名列上等者放有升官考试的权利。

当然京察都是针对正六品以及以上的官员,至于六品以下的官员,则交给各省都察院进行外察处理。

因此,倘若按照宁渝面前的京察来处理,那么整个宁楚六品以上的官员中,将会有一大批会被裁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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