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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爬上来,泰山郡府衙内,一派和乐的场景。青衣的仆童满脸堆笑,迎接着上门的宾客,怀里早就被请帖和碎银填满,衣襟里露出一截请帖,上面笔墨潇洒醒目,一株合欢花跃然纸上,旁边的小字也是风骨卓然,隐隐然大家气派。这,自然是出自祖大夫的手笔。
随着一声声唱喏声,穿着光鲜体面的官老爷们一个接着一个踏进了这泰山郡的府衙内。
“祖大夫初来泰山,可有风水不适的情况,泰山地小民贫,如果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们直接与我说,我定会将其办妥……”
原泰山郡郡丞放下架子拉着青衣小厮亲切友好的谈话,时常探询正在府衙内的哪位朝廷贵人的情况。
青衣小厮得了他强塞过来的银钱,实在不好一丁点也不泄露给他,只得笑道:“我家主人一切都好,这两日休整,精神头好了许多,府衙内也什么都不缺……”
“那……那祖大夫他老人家,可有什么爱吃的,爱喝的,他中意什么样的东西?”郡丞仍然不气馁。
“倒是有,前些日子,我家主人说想吃新鲜的黄花鱼,可你看看,现在的泰山郡,哪里能买到这东西……?”
郡丞立刻便道:“哈哈哈哈……黄花鱼!?诶,想不到祖大夫河北人士居然也喜欢这新鲜海货,你也不早说,我们山东靠海,别说一两条黄花鱼了,就是那鲲鱼也曾有人见过!稍等……几日后,我便命人将新鲜的海货送过来,请祖大夫尝尝鲜!”
那郡丞将自己的家仆叫过来,交代了几句之后,那家仆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显然是郡丞交代他想办法弄来新鲜的海货。
接着,人愈发的多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请到中堂入座,仆童婢女端着果蔬穿梭往来,场面渐渐热闹。
“这个,请问祖大夫什么时候来见我等呀?”一个急性子的官员拉住管家的袖子,问道。
“贵客莫急,我家主人正在梳洗,等到整理完毕,才好出来招待各位,各位稍等……”管家谦逊有理的说道。
这些官员对待他明显对对待其他奴仆不同,他们可是打听到了,这次祖大夫来到山东,并没有带多少随从,那些端茶倒水的小厮婢女都是原来赵郡王留下来的,姑且算是借的,那这祖大夫带过来的几个人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这是祖大夫的心腹,自然是值得放下身段结交一番的。
在主角还未出场的时候,宾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主。
宴会本来就是天然的社交场所,主角还没有登场,他们也不用怕会喧宾夺主,此刻他们自然是在众人之中寻找一个关系好的熟人攀谈起来,场面一时热闹。
然而,随着一声唱喏,“赵郡王殿下到!”喧闹的气氛就像一个急刹车,为之一肃,静默无声。高睿穿着一身常服,黑着脸踏进来,毫不客气的找到最前列的一张桌子坐下。
看看众人,微微皱眉道:“老夫只是来凑个热闹,你们不必理会老夫,自便吧……”
话是这么说,可有谁真敢自便的?赵郡王明显是心情不佳,若是当面真热闹畅快的聊开了,还不得引来震怒?
有人暗中腹诽,这老王爷不像是来凑热闹的,像是来砸场子的……
在后衙内,收拾好的祖珽施施然前往正厅,瞟了身边的管家一眼:“人都到齐没有?”
“回主人,所有泰山郡的官人都到了,还有赵郡王殿下,方才也到场了……”
“他居然也来了……”祖珽有些郁闷。管家一滞,小心的问道:“这邀请赵郡王殿下的请帖,不是您亲手所书吗?”
祖珽翻了个白眼,道:“我是邀请了他没错,可那只是客套一下,没想让他真来,他要来了,肯定给老夫甩一晚上的臭脸子!这赵郡王也真是……老夫究竟是不是真心请他来,他自己心里还没有一点……数吗?”
“算了,来都来了……就一并招待了吧!”
正厅内,赵郡王高睿一口一口的抿着酒,斜着眼扫视着这泰山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好嘛,七八十号人,一个不少,全都来齐了!
【这些庸官,不好好办事,反而来此饮酒作乐,真是不当人子……!】他将酒杯重重地“砸”了桌面上,使得旁边坐着的官员战战兢兢的。
“明公,这是宴饮,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嘛……”梁景兴哭笑不得地劝谏道。
高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扫视着众人,所有被他看到的官员都是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高睿指着这些人,不屑道:“看看,你看看这些人,哪里有地方大员的样子?个个都像是养肥了的猪……!”
梁景兴脸颊抽搐了两下,朝众人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高睿年纪将近半百,脾气见长,又向来比较耿直,只要占理,赵彦深他都不怎么给面子。更别说这些在他眼里如同杂虫一般的区区小吏了。不过这样很得罪人的!每次都是梁景兴出来打圆场。
“明公……!祖大夫马上就要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您总要给祖大夫留些面子吧……?”梁景兴真是快崩溃了,怕高睿嘴里又冒出什么得罪人的话!
高睿依旧气哼哼的,“他要什么面子?”不过好歹是听进去了,接下来他就只喝酒,不说话了,周围的官员都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祖珽出场了,大家只见到一只眼睛朦着一层翳的枯瘦老人走出来,高睿虽然瘦,但是骨架粗大,看起来自有一股威严的气概,而这位祖大夫就不同了,笑容慈祥和蔼,一出场就首先寒暄道:“让诸位久等了,惭愧惭愧……”
“赵郡王殿下也来了,真是令我荣幸之至……”
高睿轻哼了一声,就算是打了招呼了,祖珽丝毫没有感觉到尴尬和下不来台,反而笑道:“今日诸位齐聚一堂,寒舍蓬荜生辉!老夫先干为敬!”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场的官员眼睛都亮了,从感觉上来看,这位祖大夫该是和他们一丘之貉,同道中人呀!
当时心下都是放心不少,纷纷举杯奉陪。
喝完,祖珽又道:“这些日子,泰山形势十分危急,地方政务有赖各位,是各位同心协力,才让着泰山郡稳如泰山!老夫再敬各位一杯!”说完又是一杯酒落肚。
唯一没有举杯的就是高睿,他现在满脸黑线,心里大骂祖珽是不是眼瞎?!这泰山郡可以撑这么久都是高睿的功劳,跟这帮废物有什么关系?对了,他确实眼瞎……
高睿压下了心头的火气,觉得祖珽这次来既然是来将这些人连根拔起的,那么想必等下一定会有什么转折,所以他还是忍耐住了,等着看祖珽的表现……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祖珽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摔杯为号”的举动,宴会的气氛一直很和谐。
他又以为祖珽改主意了,也许祖珽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不想这么大动干戈也说不定?那祖珽肯定会警告或者提点的吧?可是祖珽没有。
好不同意压着性子看完了祖珽接受所有人的恭维,又压下性子看着祖珽很谦逊的表示了一通,接着便听到祖珽说道:“这些日子,泰山郡的粮草实在是十分紧张呀……”
在场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高睿心道:“终于来了!”
在场的就没有一个是蠢的,马上就有几个地位较高的表态:“祖大夫还缺少多少粮食?我们可以看着填补!”
“对呀对呀,此次赈灾,朝廷花销用度实在太大了,又要对伪周用兵,恐怕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我等身为大齐臣子,焉能对陛下的困境视而不见呢?臣等族中可以凑出三十万石粮草,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一个在泰山郡官吏中颇有声望的富态中年人站出来了,接着就是一大轮跟着站出来表忠心的家伙。纷纷表示他们所有人可以联合筹措这些粮食,看的人热泪盈眶,那一瞬间高睿甚至产生了这些人都不是贪官,而是朝廷的忠臣义士的错觉。
他觉得这件事总算是圆满解决了,看着祖珽,希望祖珽可以答应下来。
祖珽也是一脸深受感动的模样,将双手往下压了压,道:“诸位大可不比如此,朝廷还没有危急到这种程度……老夫就提前告诉你们,朝廷,已经从平原、青州调集了近百万石粮草,全力赈济山东!”
众人哗然,近百万石粮草?!有了这些粮食,山东危局绝对可以迎刃而解!难怪祖大夫一来便大摇大摆的睡大觉,原来是手头有粮心里不慌呀!高睿也是愕然的张大了嘴巴,祖珽先前不还说粮食只够半个月的吗?
他刚想向祖珽确认一遍,却见祖珽一个眼风扫过来,微不可查地朝着高睿摇了摇头,梁景兴暗中按住了高睿的膝盖,嘴唇嗡动:“明公不可……”
祖珽接着说道:“……你们对朝廷的忠心,老夫现在已经见到了!……后日,粮草便要完备,接下来,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勉力赈灾!等到事成之后老夫将上奏陛下,个个都能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高睿此刻脑子里就如同一通锣三通鼓,整个都快炸开了,这祖珽……在搞什么鬼呀?……
众人都很高兴,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前排的高睿,在他们看来,赵郡王全程不说话,就是在默认祖珽具有高于他的领导权。
和将他们视为蟊虫的高睿相比,他们更加愿意跟从这位和蔼可亲,还能带着他们一块儿升官发财的祖大夫。
于是高睿完全被他们忽略了。又是一番笑谈吹捧之后,山羊胡主簿出场了,对着祖珽说道:“听说祖大夫来泰山郡是孤身一人?哎呀,这可不行,祖大夫公务繁忙,身边没有一个知冷暖的枕边人怎么行?在下倒是可以送祖大夫一个……聊表心意,聊表心意……”
祖珽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心动,斟酌了片刻,还是道:“哎呀,这个恐怕不太好……老夫来山东,为的是替陛下排忧解难,岂是来享受的?况且你若是送我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老夫回朝少不得被一通弹劾,近几个月,朝廷抓风纪抓得很严呀……”
“诶,这个祖大夫大可不必担心……”山羊胡主簿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这是一个寡妇,张氏……今年二十有八,长得珠圆玉润,肤白貌美,更兼温柔可人,收在房中绝对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再者,大夫您未娶,她又丧夫未嫁,您若将他娶了,那绝对是她的福分……这种事,就算朝中有小人想要借此攻击您,也决计挑不出错来……”
祖珽明显意动,假模假式地考虑了一番之后,最终还是欣然同意。高睿似乎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一挥袖子起身,哼了一声道:“乌烟瘴气……!老夫身子不适,就不便久留了!诸位……请便吧!”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梁景兴向众人欠身道:“我去看看殿下……”
大厅内一时沉默,祖珽“哼”了一声,端起酒杯,似乎赵郡王的这种行为根本就不能影响他喝酒的心情,道:“赵郡王既然不给老夫面子,我们就且别理他,我们喝自己的,诸君请!”满堂又渐渐响起了喧闹声。
“明公,明公等等我!”高睿大踏步走出府衙的大门,梁景兴便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跑来,“明公你且消消气……”
此时的高睿脸上那样方才那样气愤不已到模样,一脸平静,道:“我没有生气……”
“……”梁景兴看看高睿,确实一点生气的反应都没有,心中顿时大为惊异。
高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那些蠢货,屠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还不自知,反而乖乖的将脖子伸过去……呵,我们且看好戏!”
高睿回头深深地看了里面一眼,轻柔的风吹过府衙的门口,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越来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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