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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一盘大棋,如果一方是死水一片,旧阶级根深蒂固,起不了作用,又不发展新的棋子,那么全局就会朽坏,一个合格的执棋者,不仅要将目光盯住对手,倒有七分的精力会放在自己的阵营上,查缺补漏,修补短板,直到己方牢不可破、完美无缺……
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王遭遇的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他有宏图大志,却对于日益腐朽的现状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这个帝国像一个烂苹果一样,日渐干瘪、萎缩、朽烂,化为黄土……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支持君主,君主但凡想要有所寸进,唯二的办法,要么因利势导,以利益诱使国家绝大多数的上层阶级服从自己,要么,壮大自己的力量,将反对派一举铲除!
作为一个魂穿客,高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出生于北宋、南宋、明末那样崩溃的边缘,整个国家朽烂一片,不管怎么样都绝对是无力回天的。什么是改变天下大势?打一两场胜仗,就能挽回天下大势了?
历史潮流中固然有足以撬动大势的巧合,但大势崩溃绝不是巧合可以办到的,比如苻坚伐晋,百万大军灰飞烟灭,前秦原本鲸吞天下的大势被瓦解了个干干净净,其实苻坚的内部若稳,他大可以像曹操一样回师北方,休养生息,等待卷土重来的一天,苻坚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可是苻坚底下杂胡林立,各有山头,苻坚势大之时,他们不得已屈从于苻坚,等到苻坚大败,他们就群起而攻,苻坚的王图霸业就如飞灰一般,烟消云散了……
一个国家、一个势力的此消彼长,也绝不会完全寄托于君主的意愿之上,历史如潮,当它自然发展到哪一步,一切就都会顺理成章的出现。
就比如即使北宋最后守住了汴梁,如果不迁都,等待宋王朝的还是灭亡,因为女真强悍,因为大宋没有战略缓冲地带,大宋财政衰朽,西军精锐尽数葬送太原,整个朝廷无可战之兵,统治的中坚力量士大夫阶层消极避战,等等等等因素,必然会造成这种结果……
高纬也是不幸的,因为在目前阶段上,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北周,不是南陈,更不是西梁,他最大的对手其实就是北齐国内的这些最大的统治阶级——这些军头们。
……国家要强,要压倒带甲四十万的北周,首先要壮大自己的实力,而这个过程之中,势必会和六镇对上,高欢、高洋依靠个人魅力镇压六镇,他们制约了六镇,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之后高殷、高演也曾想要革除弊政、励精图治,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失败。
六镇势力的根深蒂固让高氏君王们投鼠忌器,纵观北齐历史上,许许多多的权力斗争,背后都有六镇的影子,高纬的改革难就难在这上面……六镇日益衰朽,汉人力量却被压制得死死的,不得抬头,北齐根本使不出自己全部的战力,长此以往,不说灭掉北周,即使高纬让北齐二次复苏,壮大了国力,驱使那些军头、那些雇佣兵为他而战,最多,也无非就是守成,将三足鼎立的局面维持下去而已,有什么用?
他的目标是一统天下!
六镇已经渐渐衰朽,高纬的势力在不断壮大,此时若是不作为,以后就再难有此机会做出成绩。
第一招,借琅琊王谋逆将朝局迅速洗牌,这震慑了一众势力。第二招,文武分立,文不准涉武,武不许干政,这保证了文臣在理政之时的独立性。第三招,调防地方驻军,阻止将主拉山头,拥兵自重,同时往晋阳调防他麾下的邺城禁军。第四招,将宗王、开府仪同三司、勋贵等的地方治权剥夺,收权中央。第五招……进一步清洗朝局,将六镇衰朽的残渣清扫出局,削减六镇势力。
前四招都发出了,只要第五招办成了,很快第六招就会接踵而来,一招定乾坤!
枪杆子里出政权,只要最高的武力不握在自己手里,就随时有大厦倾覆的危险,现在的高纬第五招还未真正发功,现在的他还处于朝六镇那边试探的阶段,但双方必有一战!笼罩在晋阳之上的阴云愈加浓重,云层之后闪烁着摄人的雷光,零零星星的白雪飘飘荡荡的,春天其实还远未到来,在这个凄清的冬节里,窝在山中的高纬在这盘撬动天下的棋局之上又重重落下了一子……
晋阳城内,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抱团、互相驱使之际,御史大夫祖珽的家中来了两个客人,丫鬟婢女们的身影漫过小小的格窗,略有些阴暗的厢房内,气氛谈不上轻松。祖珽轻轻吹开了罩在茶面上的缕缕白气,良久,才说:“这么说,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来主理一切喽?”
高元海看了高绰一眼,道:“不是我们主理,陛下的意思,祖大夫您做事素来眼光精准,让我们跟在祖大夫底下听从指挥,祖大夫是主事之人……哈,再者,我一个区区刑部尚书,南阳王又是初掌大理寺,凭我们的分量,也实在有所作为,这……还需要一个老马带着咱们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圆通却又直接,一来以陛下旨意压服祖珽承担责任,而来表示退让、谦逊,由祖珽主导接下来的走向,高元海虽然为人好见风使舵,可看人的本事却好得出奇,祖珽此人喜欢争权夺利,好揽权,且为人自负,天第一,地第二,皇帝老三,他老四。若是这种情况下不听他的,少不得要算计你栽一个大跟头,成了他的踏脚石,何苦来哉?反正高元海是不会触这个眉头的。
听到陛下赞誉,祖珽喜得眉开眼笑,嘴上却依旧谦逊道:“欸,那里那里,老夫痴长了几岁,于朝政之上有一些微薄建树,实在当不起陛下这等夸赞……既是陛下命我等给此事收尾,那我们接下来就好好策划一番吧,”他忽然顿住了,“士文那里去了,不是还有他吗?”
“哦,士文啊,我们刚刚掌握大理寺,现在他正在处理前任留下的公务,就不过来了。”高绰温和的笑笑,忽然小声道:“士文家里的情况祖大夫你是知道的,各种亲朋旧故,想要找他打听风声的人海了去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得避嫌不是?祖大夫莫怪……”
祖珽点点头,道:“勋门子弟嘛,就是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烦心事,动不动就有个亲朋旧故上门求助,几辈人的交情了,也不好不帮……也是苦了他了,他有这份心思,就足见赤诚了……难怪陛下看重他。”
他感慨良多,最后望向这二人,“怎么收尾,你们想好了没有?有想法就先说说看,老夫再做决断……”
高元海沉吟了许久,面露难色,道:“这件事不好收尾呀,左右都会得罪一大批人……”
高绰垂下了眼眸,道:“不伤和气是别想了,我在晋阳也待了好些天了,城内的局势实在混乱,那些被驱逐在家的在野之人开始发力了,内阁诸公……只怕是压不下局面……”
“你的意思,少不得要动刀兵?”
祖珽倒是并无多大意外,放下了茶碗,道:“这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欲成大事,就别怕得罪人,因为你不管做什么,迟早都会得罪人,老夫宁愿得罪那些个勋贵,也不会去得罪陛下……特别是,以二位如此敏感的身份,若是在此时住脚,那么陛下会如何,二位想必心里也清楚。”祖珽目光如炬,扫视着这二人,“我等既为陛下犬马,能为陛下分忧之事自然不能让陛下忧心,而且,只要陛下稳如泰山,那我们就没人敢动!而且,我那里,早已准备好一些东西,就等着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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