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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便说了三日要入长安,却等了三日又三日,陈军都把历阳给围了,长安这边尚僵持不下,难怪皇帝着急上火。老慕容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他依然能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攻下长安,可这也需要时间不是?

一方面,这王轨确实有些棘手,他把渭水的三座大桥都烧了,又遣人日日凿冰警惕齐人渡河。而齐军这边,由于大军时从陆路转进周国腹地,带的都是轻便的小船只,大的战船却是一只也无,偏偏今年冬日特别的冷,河面的冰冻了有一尺厚,好一段河道还需要自己下去先把冰面破了,碰着稍微大块点的浮冰就得沉。

而且,这样的小船只运载效率也实在太低下了一点,起不了半点作用。

杨素也不是没有想过找个偏远点的地方悄悄渡河过去,可王轨在长安方圆五里外都有各个小营,待发现有小股齐人接近,不用他下令,便有斥候组成小队过去截杀……开阔的平原地带作战,分散的步卒绝不会是骑卒的对手,杨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渡过河去的将士被周军截杀,却半点法子也无,只能干瞪眼!

另一方面,栎阳与附近的高陵还未扫平,北周柱国将军王谦依然率着残军负隅顽抗……大雪天气,人马难行,齐军由于后继辎重还未运达不敢轻战。而王谦则坚壁清野,焚烧周边村庄,也不管百姓死活,只不让齐军获得一粒粮食。

王谦搞这一手自有其用意,齐主西征,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师,为争取民心,不是说甚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是不是正义之师还有待商榷,不过齐军当真是做到了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想必齐主高纬是真的存了几分爱民之心的……不过,这种将周国百姓当成自己治下子民的做法实在是让人十分不爽。

既然这样,王谦也就不再客气了。你高纬不是爱民如子吗?那这渭水以北十数万乱民的温饱、性命你管不管?

王谦只管烧杀抢,至于百姓的死活他是不会管的,他正要将这些人当成牵制高纬的筹码,不但抢夺了他们的粮食,还用出兵将这些百姓如赶猪猡一般赶往齐军大营方向……齐军闻讯东出,被这一群乱民冲击得晕头转向,士兵们碍于皇帝严令,不许残虐百姓,一时被铺天盖地的难民困住手脚,竟动弹不得。

王谦伺机而出,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斩级百十余骑后扬长而去。慕容俨与皇帝闻讯后皆大怒,要杨素、慕容三藏合力诛杀此獠!

王谦自以为得计,任齐军来攻,他自与高陵驻军遥相配合,坚守此城。

但王谦千算万算,未算到他未死在齐人左右夹攻之下,倒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事情是这样:

王谦此人外示恭谨,实际刚愎自用,性情颇为阴毒。若谈起才能,他也并无几分才能,全凭了其父王雄的战功才晋身高位,其父身陨行阵,特加殊宠,乃授为柱国大将军,袭爵庸国公。

这便是典型的二代。

宇文邕刚败之时,王谦本守着泾阳,闻齐兵大举而来,干脆弃城而逃,谁知王轨这天杀的居然先一步将渭河的桥梁都给烧了,他又转到栎阳,想从栎阳渡河过去,此时宇文邕刚有下落,王轨借着东宫的旨意强逼他留在渭北。王谦一开始犹豫不决,有些想干脆投降齐人,后来又接到宇文邕书信,说朝廷要迁都,要王谦再多坚持一下……

信里面又是威胁逼迫、又是推心置腹、又是封官许愿的,王谦倒也真个动心了,留在栎阳预备防范齐人。王谦坚壁清野,驱逐难民到齐人这边,从短时间内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王谦心里也美得不行,想到再有一段时日,他便能从容回返长安,跟着大部队一同撤走,做为保全了庇护长安最后一道防线的功臣,怎么着也能混个上柱国吧?

但这个美梦做着做着便碎了。

不,是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在杨素猛攻高陵、进逼栎阳的当夜,王谦在自己的营帐内被部下亲手杀死,士卒割了他的首级,连夜奔往齐军那里献城投降,齐军诸将甫一听闻,大感荒唐,再令人将首级呈上来传阅一遍,确信这便是王谦了,这才信服,一问缘由,这才明白……原来王谦掌事,对麾下士卒动辄鞭挞斥骂,部下对他早有不满。

王谦无才干、无德行、无威望,典型的三无,偏偏还要残害百姓,更是让营中上至部将、下至士卒都不满到了极点。于是几个胆大的商量一通,趁夜王谦正在熟睡之际,偷偷摸进帐内斩了王谦首级……

这简直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故事!

虽然兵变的全过程也不是无人目睹,不过无一人事先举报,更无一人出声阻止。显然这王谦实在让人心寒,巡逻的人看见了也当做没看到,权当眼瞎了!

杨素一边命人重赏这些人,顺带派兵过去接收栎阳。

王谦一死,高陵的周军也顺势投降,困扰了齐军许久的眼中钉栎阳一夜之间被拿下……当消息传到皇帝那里的时候,皇帝也有一瞬间错愕,随同大胜讯息一起来的还有王谦的首级。

高纬命人打开匣子瞅了一眼,嫌弃地摆摆手令人撤下去。他默不作声地巡视了难民营一圈,默不作声,随同的一众大臣不晓得皇帝此时在想些什么,也暂时不敢轻易开口瞎恭喜……这些日子,由于挂念着淮南战局,栎阳、长安又久攻不下,皇帝的性情愈发乖张、喜怒无常,诸臣可不敢乱开口,免得触了皇帝眉头。

不过攻下了栎阳,绝对是大喜的事情,皇帝为何看上去仍满腹心事的样子?诸臣悄悄挪开了目光,便见皇帝的嘴角悄悄勾起,说道:“好,总算……没辜负了朕这般信重。栎阳一去,长安便处于我三面夹击之下,朕铲除周国,一统南北之日便不远了。”

皇帝一袭玄黑常服,未披大氅,只做寻常文士打扮,虽然稍显瘦削,却被这通身气派衬得气宇轩昂。谈起一统天下的大业之时,更是目光灼人,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烧成灰烬,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朕这里,还有一个匣子,你们猜一猜,这是谁的首级?”

高纬话音刚落,又有一侍从捧着匣子上来,众人犹疑不解,却无人上前去打开看看。高纬回头瞥了一眼,道:

“这是辛威首级,他逃至洛南,被兰陵王兄追上一战斩杀了……不独如此,在此之前,因宇文述之父宇文盛为周主所杀后,辛威与宇文述已经暗生龃龉,此次所以能斩辛威,多半要算宇文述的功劳。他已经上表,归降于朕。”

“所以朕才有这个底气说大业可期,这天下……迟早都要在朕手里统一!”

梁睿、窦毅等做为降臣居然也位列近臣之中,听皇帝这般说,当即奉承道:“陛下真龙也,伐伪周,征突厥,光照列祖列宗,区区宇文氏与那南朝陈顼,不过道旁败犬,想必不会是陛下对手……”

“你们没有明白朕什么意思,你们以为朕东征西讨是为了自己?”高纬打断他们的话,转向另一边,背着手,自顾自说道:“自晋室南渡、神州大地分崩离析以来,已近三百年,此后无数的英雄、枭雄,无不盼望着可以夺取天下,成就一个长治久安、海清河宴的大一统王朝。”

高纬肃立在风雪之中,遥望着南面山河,天地白茫茫一片,寒风肃杀。

他的眼底仿佛闪烁着刀光剑影,数不尽的血与火在他的目光之中演绎,“山河破碎,兵戈四起……一个英雄往往还未能崛起,便被另一个枭雄踩在脚下,所有人……无论士族也好,庶民也罢,都被这时代推向深渊!无数人的梦想和幸福被疯狂的战争机器碾成齑粉……被痛苦强行施加的,是所有人!”

“反正都要有一个人出来收拾山河,完成天下一统的使命,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朕?所以……朕站在这里,所以……朕来拿长安!”皇帝回身看过去,眸中的杀意不减,戾气滔天,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平淡的。

平淡之中压抑着无穷怒火,就像是在说,‘这东西不该是你的,所以,我来拿了’。

在风中,在雪中,他说:

“宇文邕敢挡在朕前面,朕就杀了宇文邕,陈顼敢拦着朕,朕一样灭了陈顼……三百年了……够了!该结束了!”

此时便连风雪都为之一滞,诸臣纷纷凛然,下意识挺起身来。

皇帝站在着落雪的天穹之下,此时落满白雪的大地上,战火依然在蔓延,此时烽烟未熄,但眼前这个男人站在这里,便仿佛已经为将来的天下,描绘了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

二十四日,段德操率军自渭南转战长安,宇文邕、王轨仓促以对,十余万大军渡过渭河,缓缓压向了长安!

苍天缄默,大地无声,近三百年了,这片古老的大地一支在暗淡无光的历史暗夜之中沉沦,一个又一个时代的无辜百姓被卷入其中,在金戈铁马下战栗,在战火荼毒下哀嚎!

一将功成万骨枯,帝业的基业建立在苍生的累累白骨之上!三百年了,这混沌长夜终于看见了一丝朦胧的曙光,让它终结吧!

段德操眯缝起双眼,目光越过朦胧的雪幕,无数人影组成阵列,朝这边压上来,段德操轻叱一声,催动着战马缓缓向前……北齐武平六年年尾,战争的血肉碾轮再度运转了起来,挡在它面前的,无论是谁,都将被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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