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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鹰唳,带几分惨烈的音,穿越山谷,随即砰地一声巨响,乱叶与鸟羽飞溅。

文臻被摔得满眼金星,硬生生从半晕状态被摔醒,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身子又下跌,这次还好,心刚刚拎起来就坠落了下去,身体在穿越树身引起一阵哗啦乱响之后也复归平静。身下似硬似软,咯得人生痛。

是那鹰先不支落在树上,再从树上掉落,因为被文臻压着,已经力竭而死,正如燕绥所安排的,死了也做了文臻的垫背。

文臻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绑缚松开,从鹰尸上滚下来,脑子又木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捂住了脸。

她想起来了。

燕绥把鹰留给了她,自己跳下去了。

当时那高度虽然没有原本崖高,但也不低,这崖本就比普通崖深,更关键的是,她经过横飞,一路擦撞,一直飞到另一边的树丛上,落地点安全了很多。而燕绥掉落的那个位置,底下却正正是碎石嶙峋的山涧。

她埋头,努力压下心头的恸意,理清混乱的思绪,计算着燕绥掉落的大概位置,当时的风向,方向,推测出可能的地点,又将后续的各种情况考虑了一下,才撒开手,嘘一口气,从地下抓了一把冰凉的带露的树叶揉了揉脸,让自己更清醒些,又从怀里找药,找出大概对症的吃了,把能武装上的武装了,才慢慢站起身来。

肋下仍然痛得厉害,总之,但凡碎针,必在险境,必然没机会炼化,只能熬。

有根手指也以不正常的姿势翘着,是骨折了,她找了松枝做夹板给自己绑上。

除了内伤没办法,浑身的擦伤都做了处理,她必须保持尽量好的状态,才能更好地救燕绥。

这崖下的树林,多少年少有人来,积了无数枯枝乱叶,深一脚浅一脚的非常不好走,文臻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出这个不大的树林,此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她顺着溪涧往印象中燕绥掉落的地方走,一颗心紧紧地揪着,说不清是期盼看见他还是怕看见他,如果在此刻的溪涧里看见燕绥,那八成就不能是完整的他了。

这崖下不知为何,非常寒冷,崖上是冬日凝霜,崖下溪水冰层已经很厚,文臻入过水,落过山,衣裳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冷意刺骨,不住地打着颤。

她花了半个时辰,顺着溪涧走了好长一截,还发现了溪涧顶头是一个深潭,她那马车就那么巧地坠入深潭,基本完好地在水底,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自然不敢下那彻骨寒冷的潭水进马车里捞东西,只好放弃。

她走了一圈,最终确定这附近没有燕绥。

是没有落下来被什么挂住了吗?

她忽然想起燕绥的异能,急忙仰头向上看,果然看见临近崖的下部,植物变得特别的茂盛,有一片藤蔓长得快和对崖连起来了,却又像被扯破了,歪了半边。

她急忙赶过去,顺着那歪的弧度,终于在一丛人高的荆棘丛上,看见了燕绥。

文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荆棘丛,再看看从半山往下的各种疯狂生长的植物,从松树、藤萝、到荆棘,心想殿下是不是坑人事情做多了,这运气实在也太不好了。但转念一想,这可能还是燕绥自己的选择,因为和周围那些软趴趴的植物比起来,这种枝干硬挺的荆棘是最有可能托住他的。

那丛荆棘太高了,她只能看得见燕绥垂下的手指和一截衣袖,够不着他,因为是荆棘丛,也不敢硬拉他下来,怕造成二次伤害,燕绥明显在昏迷中,她喊了几声,山谷里声音回荡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燕绥却毫无反应。

这让她有些忧心,以燕绥的身体素质,既然他最终没落在硬的地面,被荆棘丛托住,就不该昏迷成这样。

她围着荆棘转了一圈,在燕绥头部的位置,发现犹自顺荆棘丛潺潺而下的血滴。

文臻心中一沉。

差不多这是第二坏的猜想了。

下坠的过程中可能遇上了突出的山石,撞到了头。

文臻不再犹豫,找了些枯枝枯叶,点燃了荆棘。

荆棘在燃烧中不断下塌,到她手能够到的地方她便灭了火焰,将燕绥小心翼翼接了下来。

接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被刺扎伤无数,她抿着唇,保持动作稳定,一只手始终扶着他的头。

手按在脑后,一片黏黏糊糊,她吸一口气,压下砰砰乱跳的心。

她挪得很慢,很小心,一边挪一边注意他是否还有其他异常,然后发现他右臂软垂的角度有点不自然,而左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割裂伤。

至于其余擦碰不计其数。这座崖最坑人的就是,崖壁太过光滑,一直到中下部才有植物。

等到终于将燕绥平平稳稳挪下来,文臻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燕绥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是白的,文臻从未看过他那么难看的脸色,一时竟然觉得陌生,怔怔看了好半晌,才伸出手指去试他的呼吸。

她发现自己手指伸出去的时候,在颤抖。

好在随即她就长吁了一口气,肩膀猛然往下一塌。

那有些急促低弱的微风,轻轻拂在手指上时,连心都要颤了。

她不敢耽搁,把烧过的荆棘丛推走,那一片地面就平整干燥也温暖,正好给燕绥躺了。

在燕绥怀里摸了摸,叹了口气,确定这个傲娇的家伙果然没有带任何伤药。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确实用不着伤药,武力和智慧本就顶尖的人,至不济也能保护自己。

她把怀里的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撕下算是最干净的内衣,给他包扎。右臂骨折了,削了木板给他固定,其余不过是皮肉伤,后脑的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担心他跌出淤血,造成影响,但这只能后一步看。

身上还扎了很多荆棘刺,也必须取出来,否则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容易化脓。

文臻抬头看看上方,从发生事故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燕绥的护卫是一定跟着他的,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下崖来查看?

她隐约觉得,可能被绊住了。

荆棘的刺原本不能被扎入身体,可惜在燕绥的意念催生之下,连刺都变成半指长的硬刺,将燕绥薄薄的锦袍扎得千疮百孔,每个孔里都泛着殷殷的红来。

文臻只得先给他挑扎在手上的刺,一根刺穿透了指尖,几乎顶出了指甲,她小心翼翼轻轻抓着他的手指,将那刺拔出来,十指连心,连着的好像是她的心,刺还没出来,她眼底已经有盈盈的液体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纷乱地落在他的指尖。

得多痛啊。

他得多痛啊。

可这么痛他都没醒。

她忽然感到极大的恐惧,她所知道的他,永远强大,不为风雨所侵,冬日也只着薄裳,立玉阙金宫之上,天下熙熙,以冷箭暗语袭他,纵衣角也不能伤。

怎么忽然就这么无声无息躺在这里呢?

他到底伤到了哪里?会这样一直躺下去吗?还是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他是这朝廷的盾,她以为能击杀他的只有他这样的矛,可当一日他终于倒下,那些被他所挡的恶意杀意,又会给他怎样的追击?

泪水一滴滴落在那些一根根拔出的刺上。

那一根根刺便似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以为自己也很强大,习惯了面对困境,也习惯了面对一切困境都从容筹谋,而当此刻他这样在她眼前,她忽然就察觉了自己的恐惧和软弱。

忽然明白,以往那些勇气,那些临敌之前的侃侃,其实都是因为他在啊。

因为他在,她便如有后盾,捭阖纵横,不怕伤着自身。

他是那样的人,无需太多言语,甚至不必出手,也让人觉得安心,相信随时退后一步,便能靠着他温暖的胸膛。

习惯了,便不觉得拥有有多珍贵,也不去想失去有多苦痛。她一度这般自己毫无察觉地依赖着他,还假惺惺撑着自己身为现代人的独立和自尊。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喜欢他的,但还不够爱,所以梭巡不能往前,但也不舍得退后,便这样默然地接受了,是贪恋这一份红尘温暖,是因为身边没有人比他更好,终有一日,这世上风刀霜剑,都可能让她退回自己的蜗牛壳,选择在这薄世为个人活到底。

直到今日鹰背上他绑好她一跃而下。

直到此刻她平静处理完所有恐怖的伤口,却对着一根刺扎出的小洞而无法抑制泪流。

才如被惊雷当头劈闪电眼前过,一片雪亮里见心尘。

她过往十八年,没有机会懂爱,也不能懂爱,受过太多的伤害,反而害怕人间温暖,时刻竖着尖尖的刺,稍受惊扰便准备缩回。

却也始终没有缩回。反倒一步步向前,不断递出试探的指尖。

是什么让她这么自私的人,不舍放弃,徘徊至今。

是因为爱啊。

是足够的爱,才撑得她这薄凉心境,也愿意陪他在这自己并不喜欢的锦绣牢笼里,努力地活。

泪水总也止不住,似那山间新雨断续地流,将殷红指尖染淡淡粉色,流入黧黑的泥土间。

燕绥。

我为你留在这诡谲朝堂,为你日日如伴虎一般伴君,为你选择和这世间最强大的势力争斗,你能不能,为我……好好的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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