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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儿猛地一让,身体撞在了小几上,他一回头,就看见身后一张狰狞的美人脸。
这个时候,这书房里,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这女人是谁?为什么也在这里?刚才就是她藏起来了?这么鬼鬼祟祟,难道也是来找东西的?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听见身后轧轧声响,而殿外,脚步声响,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气冲冲地道:“太怠慢了,若不是本王……本统领来查看,还真发现不了你们如此敷衍塞责!半夜换班如何只有两人看守?老孙你为什么不守着正殿在外头和一个小太监拉呱什么……”最后一句声音已到近前。
随便儿面对那狰狞美人,一回头看见身后小几被撞开了,露出了一个洞口。
那美人听见司空群声音,也露出了惊惶之色,一转头看见洞口,本来掌间寒芒一闪,要杀随便儿,此时也顾不得了,猛地越过随便儿身侧,撞得他一个趔趄,一头抢入了洞口!
随便儿本来也想钻洞口,给这女人的大屁股一堵再也来不及,大怒之下一脚狠狠一踢。
他踢的角度极其刁钻,微微上顶,算着如果这洞口还有后续机关一定会被触动,随即砰一声,那女人被一脚踢了下去。
小几迅速合拢。
合拢之前随便儿隐约听见咻咻之声。
应该是机关被引动了。
但并没有听见任何惊呼之声。
随便儿也有些佩服。看得出来,这女人也够狠。
但他此刻没地方藏了。
吱呀一声,门将被司空群推开。
……
殿外忽然一阵喧哗。
有人大呼:“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杂沓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那个小太监的惊叫声。
司空群在殿门前霍然回身,就看见不知何时德妃冲了过来,几个侍卫和孙总管连带那个小太监都在拦她,德妃一把就掀开了那个小太监,道:“滚开!别妨碍本宫悼念先帝!”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走,其余人被德妃气势所惊,都愣在原地,司空群心火直往头上冒,转身大步走过去,怒道:“德妃娘娘,您这是玩哪一出!”
德妃忽然袖子一捂脸,哭道:“本宫做噩梦了!”
司空群:“……”
不是,你做噩梦关我屁事?
德妃:“本宫梦见先帝被那牛鬼蛇神架着,拖入了十八层地狱,日日受那扒皮抽筋、火烤刀穿之苦……”
司空群脸皮抽搐。
你这是在伤心呢还是在诅咒呢?
德妃:“本宫还梦见先帝向本宫求救,说有小人作祟,夜半惊扰他徘徊之所。要本宫救他一救,去他寝宫,驱逐小人,给他上三炷香,先帝啊——”
司空群:“……”
你才作祟,你全家都作祟!
还没想好如何喷这妖妃,就见德妃一声长哭,忽然便冲过了他身侧,撞开殿门冲进去,飞快地将门一栓。
司空群:“……”
好想骂人。
先帝是被这贱人活活气死的吧?
司空群:“……开门!开门!德妃!”
门板砰砰震动,德妃不理不睬,身子压在殿门上,目光飞快打量四周,却没看见随便儿,本以为他藏在书架后,心想这如何能遮掩住?却见榻上一个大团枕里,忽然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来,冲她眨了眨眼睛。
德妃吐了口长气。
这孩子够灵。
那团枕长长的,够大,给皇帝日常倚靠用的,随便儿身上带着小剪刀,竟然飞快地拆了团枕,拿出棉花抛在榻下,自己钻了进去。
想必方才就是司空群进来,一时也发现不了。但是如果他坐下来就难说了。
随便儿见她来了,便钻出团枕,拿出那个用鲛皮包好的遗旨,此时头顶天窗银光一闪,一只巨犬无声落地,随便儿将那遗旨小心地黏在那犬的肚腹长毛下,骑上巨犬,冲德妃挥挥手,那巨犬带着他冲墙上一跃,就再次上了天窗。
德妃见过那犬,那是三两二钱。只是从未想过,这养在燕绥府里,平日里不起眼的狗,竟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像一束银蓝色的电,最快的箭都追不上。
随便儿一走,德妃就浑身松快了,袅袅婷婷走到榻前,也不管外头暴怒拼命撞门的司空群,将那个团枕的棉花塞回去,一边塞一边大声哭道:“先帝啊,我就知道你好惨啊,你一生宽容慈爱,勤政爱民,如何驾崩却会为那恶鬼所缠,不得安宁啊,莫非你死得别有隐情……”
司空群听得额头青筋别别跳,正要叫人暴力开门,哗啦一声门开了,德妃眼圈红红,抱着个大团枕走了出来,哽咽地道:“先帝和本宫托梦,说他魂寄这个枕头,让我好生保管着,我带着这个枕头,也就相当于抱着先帝睡了……”
司空群一把夺过那个枕头,看了一眼,怒道:“娘娘您别闹了!大半夜奔来景仁宫拆枕头你是失心疯了吗!”
德妃热泪连连看着他:“本宫想起先帝对本宫的宠爱,长夜难眠啊……”
司空群噎了一下,想起这女子多年盛宠不衰,想起她的妖妃之名,想起她素来的性情怪诞,也觉头痛。这大半夜的也不能为这种事去禀报皇帝太后,只得道:“娘娘莫名出现在景仁宫,触犯了规矩,按例还得检查一番才是。”
德妃也便不哭了,笑一声,自等着司空群唤了嬷嬷来搜了身,才在司空群一无所获又暗藏疑惑的悻悻目光中,施施然走了。
……
德妃回到香宫,随便儿还没回来,菊牙小心地看她,德妃笑一声,摆摆手道:“还真信孩子的话?拿到遗旨就走了呗。也好,这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早点走了我也安心,不过还是提防着些。”
说着她便上了床,但菊牙知道她没睡,不知道随便儿有无安全出宫之前,她是不会睡的。
菊牙躺在地铺上,心里酸酸的,想着快乐的时光真是太短暂了。若是能长一些该多好啊。
德妃翻了个身,忽然道:“还是把火油准备起来吧。”
菊牙便起身。心知毫无动静,娘娘这是更不放心了。
窗户忽然被掀开,随便儿轻轻巧巧地跃了进来。
菊牙看见娘娘一瞬间转身笑颜如花。
她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多年来从未见娘娘这般笑过。
德妃下意识张开手,却在瞬间咳嗽一声,又要缩手,随便儿却早已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哭兮兮地撒娇道:“奶啊,奶奶啊,好险啊,吓死随便儿啦!差一点随便儿就回不来了啊!”
德妃收回去的手立刻便搂回了随便儿的肥腰上,顺手把他放在膝盖上,又悄悄使个眼色示意菊牙把火油给收起来,一边皱眉怒视他:“拿到遗旨不赶紧走,还冒险回来做甚!”
“说好了回来陪奶奶啊!”
“我才不用你陪。小屁孩黏兮兮的。”
“可是我想陪奶奶啊,奶奶又美又香又可爱!”
菊牙噗地一声。
德妃阴恻恻地看着她,觉得这小蹄子甚是碍眼。
随便儿抱住德妃脖子:“奶啊,憋别扭了,明明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两个凑一起打怪不好吗?”
德妃忍不住一笑,忽然看见随便儿指甲缝里来不及洗去的血痕。
她知道,那是属于燕绥的血痕。
心间忽然一痛。
曾几何时,那个她十月怀胎养育的孩儿,他曾孺慕她,她也一直将他放在心上,可是因为命运,因为无奈,因为那些裹挟着人不得不含泪隐忍的一切,她放了手,他也冷了心,从此母子近在迟尺,心在天涯。
便是到了最后,明了彼此心意,那些被风穿透被雪冷透的岁月,终究是暖不回也回不去了。
是啊,还别扭什么呢。
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五年,让人再一次弥补和挽留呢?
她最终缓缓伸手,有点僵硬的手臂,揽住了随便儿的肩,随便儿立即爱娇地将脑袋搁在她的颊旁。
她侧头,嗅见孩子的奶香,仿佛还是很多很多年前,燕绥犹自是个婴儿,因毒病日夜啼哭,而她也日夜抱着他在榻下绕圈,微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孩子软软靠在她肩头,散发着温醇的奶味儿,长长睫毛扫着她的脸颊,簌簌的痒。
她当时侧头,想吻吻他发白的脸颊,忽然听见脚步声,便将他赶紧抛在了榻上。
德妃闭了闭眼。
微微凑过嘴唇,吻在了随便儿温软的颊侧。
小猫儿一样在德妃怀里呼噜的随便儿张开眼睛,嘻嘻笑了笑,将脸紧紧贴在了德妃脸上。
菊牙站在一边,用手绢慢慢地捂住了眼睛。
……
晓色如画笔慢慢涂满了皇宫顶头的天幕,将深黑刷成淡青再抹一层霞色。
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皇帝仪仗迤逦而出。
新帝比想象中更加心急,以最简单的仪仗便出了宫,不顾大臣们的劝谏,要去京畿大营巡察。
臣子们都知道了昨夜的事,心里隐约明白皇帝急什么,也就不再触霉头了。
仪仗虽然简单,护卫却如山如海,金吾卫羽林卫前呼后拥,数千人将御辇包围得密不透风,有些臣子看着心里便摇摇头。
御驾亲征也没这架势。
数千护卫固然将御驾保护得水泄不通,但也将街道阻塞,每次转弯时,队伍都要纷乱一阵。
每次转弯时,趁着那阵变幻阵型的纷乱,都会有披甲的卫士,被拖入旁边的巷子或者半开门的民居。
御驾经过,街道清理,百姓也是不敢在街上停留的。
少那么一两个人,速度又快,很难被人发觉,而且下一个转折的巷口,这个缺口就会被补上。
在某一个街口,甚至一辆金辂车忽然掉了一个轮子,被拖到一边紧急修理,等到再次起行时,轮子压痕便重了许多。
用这种方式,文臻将她带入天京的精锐护卫和一些重要武器,除了必须要留下的,其余的又带了出来。
至于她自己,有永王的令牌,早就提前和林擎齐云深穿城而过,到了城门附近的民居等候。
她带着永王令牌到了城门附近后,就把永王令牌给了一个小叫花,又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去叫开城门。果然那叫花在城门口被拦下,令牌被拿走,城门上下士兵调动愈急,根本没有开城门的意思。
天京城防,果然不在新帝和永王手中。
幸亏没有贸然出城!
但文臻也没浪费永王令牌,她让人拿着永王令牌,去调了他名下的铺子田庄里的大量银钱,都换成银票,给了齐云深。
齐云深不肯要,最后在文臻再三劝说下,收了一半,却将另一半给了文臻,道:“这世道我算看透了,要想活下去,就要养兵,有权,你拿着去养你的势力,将来替我把那该杀的人都杀了。”
文臻也没和她争执,将银票收了,终究是要照拂好她一生的。
齐云深昨夜又将自己回忆起来的拳法的后续练法教给了她,说起来她这门功法还是和永王学的,她疯癫之后,自己原本的武功大多忘了,却居然记得情人教的这门拳法,因此传给了文臻,而她传给文臻时也不免带几分自己的武学,因此文臻和君莫晓的武功有几分相似,却又并不相同。
文臻有时想起自己的武功竟然来自永王,也觉得颇为奇妙。
文臻等几人混入御驾护卫队伍时更简单,她那处民居本就是燕绥的暗桩之一,里头已经备好了各式军服,别说御林卫金吾卫的甲衣,便是京畿大营的将官甲衣都有。
因此四人混入队伍更加无声无息。
轰然一声,城门开启。
文臻抬起头,仰望着那两扇缓缓开启的黑色城门间一线渐渐扩大的日光。
像一柄利剑无声抵达御辇之下。
脚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燕绥,你在哪里?
你来接我了吗?
而在另一侧,林擎微微侧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京。
侧侧,这回我真的离开天京了。
你要好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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