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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被穗禾拽着,直到落座,穗禾才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了润玉。

润玉从容地坐下,笑着看向刚刚招呼他们入座的小厮,问道:“请问,今日着折子戏讲的是什么故事?”

“二位,讲的啊是家喻户晓的《白蛇传》,今日呢,演的便是《白蛇传》中的《断桥》,可好看了!我们的县令大人和侯爷都常来看这戏呢!”

“《白蛇传》?”润玉看了看穗禾,见穗禾也是一副懵样,便抿着嘴笑着问道,”不知可否为我们解释一二?“

”这,二位是远道而来吧?“小厮惊讶,随即笑道,”不然这《白蛇传》必会知晓,成,我就趁着开戏前这一段时间给二位讲讲!”

“相传有一蛇为一书生所救,她修炼了千年化为人形,来报答这书生的转世许仙的恩情。她与妹妹小青施展法力,设计巧遇与许仙相识,白蛇白素贞与这许仙相爱,并嫁与了他。可那金山寺有一和尚名曰法海,告诉了许仙白素贞乃是蛇妖,许仙犹疑不定便听从法海的话在端午节让白素贞喝下了雄黄酒,白素贞现形,弃家来到了金山。白素贞到金山寻找许仙,与法海斗法,导致水漫金山,伤及无辜,因触犯天条在生下孩子后被压在雷峰塔内,永世不得出塔。多年后其子许士林考中状元,到塔前将母亲救出,全家团圆。”

“而这《断桥》便是其中的一折,讲的是白素贞水漫金山后,行至西湖断桥,腹痛难忍,正巧许仙追来,小青欲杀之泄愤,白素贞为其解脱,许仙赔罪,三人和好一同在杭州落脚。”

听小厮讲完,穗禾和彦佑皆沉默了一瞬,“竟如此荡气回肠,令人唏嘘,怪不得家喻户晓,受人喜爱了。”润玉道,“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哎,客官别这么讲,以后有机会常来看便知道这戏曲之妙了。戏要开始了,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穗禾坐在位子上往后靠了靠,“没想到人间编出来的故事这般曲折精彩。”

“是啊,凡人仅仅百年寿命,却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尝尽,又做出种种经典之作,历久弥新,想来人间好似有一句话,‘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空’说的就是我们吧。“

”来人间一趟,着实能学会在天界、鸟族千百年也学不来的东西。“穗禾低头玩着扇子,缓缓道。

润玉偏头一看,见穗禾揪着扇子的羽毛不放手,忍不住打趣道:”扇子要秃啦,快看戏吧。“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戏曲开始了,二人听了讲解心中早已对这折子戏隐隐有了期待,便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

戏尾三人离去,却未落幕,一角色扮僧人唱曰:

古塔千年还未朽,诗留八句以警世。

祖师渡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既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戏曲落幕,全场唏嘘。润玉偏头看着穗禾,她已经把随身带的手帕哭湿了,便将自己拿出来递给她,也不说什么。

客人一点点散去,店里变得有点冷清,润玉想着这便是人间常说的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吧,着实贴切。人间数十载,或许就是因此短暂,才会有得如此感慨,也能如此洒脱。

穗禾一点点把眼泪擦干净,深呼一口气,“我们,”声音还是有点哽咽,便又咳了咳,“走吗?”

“走吧。”润玉起身。

二人走出来,此时已经入夜有一阵子了,可市集依旧热闹得很。

”我觉得不公平。“

”啊?“穗禾说的没头没脑,润玉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不公平?”

“就许仙啊,若换作我在断桥上肯定捅他一刀,否则难以泄愤。”穗禾一边想一边生气地讲道。

润玉低头笑道:“她爱这个人,所以即便他做了错事儿,也舍不得伤害他分毫。”

“可许仙伤害了她啊。”穗禾有点委屈,“难道这白素贞就不觉得许仙没那么爱他嘛?”

“我们是看戏人,他们是戏中人,戏中难知戏外事。我亦觉得白素贞可能爱许仙要多一点,因此在这段感情中她便输了,也更容易被伤害。”

“可是,”润玉想了想补充道,“许仙事凡人,或许他的心境经历或许我们无以感同身受,才会觉得他薄情吧,毕竟于我们看来蛇妖没什么,彦佑不就是一个?可于凡人来讲,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嗯,或许吧,”穗禾晃了晃头,决定不再想了,“感情一事可能只有在情谊相当的情况下才能平稳吧。”穗禾随便感叹了句,反正他和旭凤早就没可能了,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是啊,润玉心中应了下,锦觅于他是万千孤寂中的光,而他于锦觅,大概是万丈光彩中一瓢不起眼的水吧,有无皆可。

算了下时间,“我该回天界了。”润玉停下来和穗禾说道。

“啊,你回吧。”穗禾摆摆手,“我再走会儿。”买了酒再回去,穗禾暗想。

“好,对了,”润玉压低了一点声音道,“策反一事,有消息我便让彦佑通知你,璇玑宫见。”

“嗯,快去吧。”穗禾对润玉笑了下,又挥了挥手。

润玉愣怔了下,这氛围像极了叔父话本里早上要去谋生的丈夫临行前与妻子在对话,一时有点尴尬。

又看了看穗禾,见她浑然未觉,反而一脸困惑,疑惑自己为何还不动身,润玉摸了摸鼻子,道:“此便告辞。”便转身离开,走得急了还绊了一下,润玉赶紧稳住,也不回头,飞往天界。

“喝多了?”穗禾看着润玉离开,有点疑惑,“没喝多少啊,而且不是说后劲儿小吗?”

......

小剧场。回忆篇。

我第一次见穗禾是什么时候呢?我记不清了,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总爱跟在旭凤身后喊哥哥,明明我也是她的哥哥,却从来不肯正眼看我。

我对此不以为意,像这样的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她从小嘴就很甜,很招母神喜欢,而且机灵滑头得很。

那时候她来找旭凤玩,旭凤在练剑,那时候旭凤虽然是个小包子却已经有神勇之资了。

她就在边上看着,但是终归是小孩子,有点坐不住,东瞅瞅西看看,摸摸石桌上的琉璃盏。

我在旁边一角落下棋,没有叫她,想着她也不愿意。可眼见着她手拿着琉璃盏有些许危险,我犹豫片刻,便起身打算提醒她一下。

刚要提醒,琉璃盏应声而落,她一惊从座位上跳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起来璇玑宫也有一样的琉璃盏,便回去找。

回来时,母神已经坐在石桌旁在训话了,却是在训着旭凤,语气温和,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把琉璃盏收在背后,不禁自嘲,本来就没谁需要我啊。

后来旭凤和我提及此事,我方知晓,在我走后母神问话,穗禾几句话便指向了旭凤,旭凤不予计较便认了下来。这穗禾倒是狡猾。

旭凤像他的名字一般,像炽热的太阳,耀眼夺目,围在他周围的仙子可不少。

可像穗禾这般明目张胆,而且多年如一日的,着实少见。而且她脾气大得很,这点我早就知晓了。

我记得有一日她走在庭院处,我正在池边小憩,听见了她和丫鬟的谈话,说月下仙人乱送红线,好多仙子拿着去送给旭凤。

我心里好笑,其实我也觉得叔父有些过于热衷于送红线了,连我的脚腕上也总是被绑上几个。

然而第二日,我便听见说月下仙人府上失火了,火不大,仅仅烧了大半的红线,给叔父心疼得不行。

......

就这样,她久居天界,时常碰见。偶尔在池边休息的时候,总能看见她兴致勃勃地去找旭凤的身影。

相安无事,也没甚交集,千万年来寥寥数句话,大多是在天界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或者问我几句旭凤的事情。

穗禾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有些心计的小姑娘,倒也算是敢爱敢恨,分明的很。

所以在一日听见她在一处和丫鬟讨论着旭凤,顺带贬低一下我时,也并不觉得生气,倒是旭凤有些忍不下。喝酒时我和旭凤讲,虽对我若此,对他却是真心实意。

再后来,我便认识了锦觅,彼时她还是旭凤的一个书童,误打误撞见到了我的真身,我的真身很丑,鳞片曾被拔下去又长出来,留下了很多疤痕。

而锦觅以为我只是一个放鹿的闲散官儿,并劝慰我说前途无量。我看她眼睛,是万年来难得见到的透彻清亮,毫无轻蔑之意。

我想我是一见钟情的,那时候旭凤涅槃受创,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我,不愿回璇玑宫,那里更冷清,我后来有多庆幸,我在那里休息,遇见了锦觅。

她是我万千年孤寂生活中偶然洒下来的光。

所以我知道她是水神仙上女儿的时候心中一动,我不愿水神仙上就此解除婚姻,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定会对她好,不负她。

即便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利用她不懂情意,骗她说出喜欢我,让水神以为我们情投意合。

那几天,我特别特别开心。我几乎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形象,我和邝露讲,我从未如此开心过,千万年来,从未有过。

她让我对往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我想今后再不会是清冷孤寂了。如此,别无他求。

可也是她让我心如死灰堕入深渊,我笑我自己不自量力,只是想留住那一点光,也不行。

处处比不得旭凤,连心爱的人,也留不住。我仿佛陷入了深渊,上面的人看着我,或是不屑,或是歉意,或是惋惜。他们说,你上来啊,否则你要淹没在黑暗里了。

可没有一个人救我于此。

那时生母已逝,锦觅心属旭凤,彦佑在得知我想法后带着鲤儿离开,偌大的璇玑宫,又恢复了万年的冷清,不同的是,以往我仅是习惯了冷清,那时却是深陷炼狱。

我要报仇,一无所有便就失无可失。

那几日我一直难以安眠,值夜、看书、谋划,直到有了一个清晰的方法,我决定下一个大的赌注。

那日我在殿中徘徊,思绪辗转,我想起了穗禾。

“所念非所有,万般皆心生。”,我默默念着,这是近日碰见她赠予我的话。

我猜她大概是有所领悟吧,虽然对我说话依旧习惯性地带着嘲讽的语气,话中却是提点之意。

可又能如何呢,我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然而她当夜就给了我一个惊喜。

彦佑去而复回,还扔给了我喝得烂醉的穗禾,我送她紫方云宫休息,守夜险些迟了。

第二天,彦佑终于在正午时分转醒,告诉了我原委。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我想过我会费尽心机登上帝位,想过我会失败身死,想过众叛亲离,也期待过有人能够拉我一把,彦佑?锦觅?还是旭凤?

我从没想过,会是穗禾。

她好像什么事情都说道做到,说心悦旭凤便跟着旭凤千万年,说与我合作便与我一板一眼地谈判。

她变了一些,颇有大局之观,将我暗中的谋略放到了台面上。我知晓她必是从彦佑口中推出了我的想法,抢占先机,想着将旭凤的伤害减到最低,也为鸟族谋利,更是阻断了我利用他人的退路。

她也救了我。

我犹疑过,我不知道她拉我上去之后,会不会面临我的是更大的陷阱。可在彦佑与我复述穗禾的话的时候,我心中一动,我忽然觉得,穗禾是懂得的。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人可以做到两袖清风呢?”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呢?

于是我伸出了手,如果穗禾是骗我的,我亦心服口服。她能如此清楚,我想要什么。

而后越是走出来,越是发现,穗禾比起洞察人心,更不若说她与我感同身受,她又何尝不是日日难眠,思虑过深。

在人间碰见她,便一同喝酒聊天。一时恍惚,料是千年前告诉我,我会和那个成天追着旭凤跑,正眼都不给我一个的姑娘一同坐下聊天,我必是不信。

一起在人间的街道上走着,熙熙攘攘的人,半暗半明的天,我倏地觉得时间也没那么煎熬。

那个我处心积虑想得到的姑娘,也不是一定要得到。

我现在有彦佑,有鲤儿,他们便是我的亲人。他们也支持我,愿同我报仇,共赴生死。

天边晚霞渐落,将大地、街市都染上了温柔的颜色。

和穗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实如果我们是这凡世间的人,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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