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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李太夫人和李二夫人终于抵达了京城,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次日一早就相携去了祥云巷的李宅给两位长辈请安。
两姐妹规规矩矩地给李太夫人磕了头。
“纭姐儿,绯姐儿……都快起来吧。我们家不讲究这些虚礼!”李太夫人豪爽地笑道。
李太夫人看来五十余岁,精神奕奕,头发中掺杂着不少银丝,一双慈爱的眸子里微微泛红,显然看到多年未见的外孙女,心里十分激动。
李二夫人就坐在下首,三十余岁,穿了一件丁香色六福迎门团花刻丝褙子,绛紫色的银丝绣马面裙,笑容明朗而愉悦。
端木纭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既熟悉而陌生的外祖母,一眨不眨,一瞬间,许多年前的往事在眼前飞快地闪过……
小时候,母亲常带她去墨州外祖家,至今,她脑海中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情景,外祖家总是很热闹,人很多,外祖母对她和母亲都非常慈爱,每次都恨不得一直把她抱在膝头……
那时候的记忆太过温暖了,让她的眼眶不由一阵酸涩,想起了父母健在时的许多回忆。
怕引得长辈伤心,端木纭赶忙露出明媚的笑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李太夫人也在打量着两个外孙女,想从她们的眉眼之间找到小时候的样子,还有与女儿相似的地方,心里一阵心疼与唏嘘,再想到大儿媳许氏,又是恼怒不已。
在京城守孝的这三年来,两个外孙女从来都没有收到李家的年礼,是不是曾经想过他们李家不要她们了……
想着,李太夫人心口一紧,仿佛被刺了一刀般痛楚。
李二夫人辛氏笑眯眯地说道:“母亲,纭姐儿和绯姐儿长得可真像妹妹。”
说着,她对着两个外甥女招了招手,又吩咐丫鬟把见面礼捧了过来,直接就塞了出去。
当端木绯再次看到一匣子沉甸甸的首饰时,心里颇有一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感觉,这已经是她和姐姐从外祖家得到的第三匣子了。
辛氏笑容满面地把端木纭和端木绯都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还是姑娘家好,又漂亮又乖巧……”
哪像李家,阳盛阴衰,李氏这一辈还有一个李氏,到了李廷攸这一辈,就全是带把的。
辛氏忍不住就用略带嫌弃的眼神看了坐在一旁的李廷攸一眼,当初,怀这一胎时,肚子安分得很,她还当是个乖女儿,结果又是一个臭小子。
不过啊……
辛氏满足地捏着端木绯的小手,看了看这个乖巧的小外甥女,再看看自家儿子,心里觉得委实不错。
李廷攸总觉得母亲的眼神有些怪异,心底莫名地升起一阵寒意,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李廷攸看向了端木绯,疑惑地挑眉,意思是他娘这是怎么了?
“……”端木绯一脸无辜地回看着他,这是他娘,她怎么知道啊?!
表兄妹俩大眼瞪小眼,眼珠子都快瞪凸了,辛氏有趣地看着这对表兄妹。
李太夫人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笑着招呼姐妹俩道:“纭姐儿,绯姐儿,坐下说话吧。”
“多谢外祖母。”姐妹俩从善如流,很快,丫鬟就给客人上了茶。
袅袅茶香弥漫在屋子里,似乎稍稍冲散了屋子里的惆怅。
辛氏啜了口热茶后,笑着对李太夫人道:“母亲,纭姐儿今年也快及笄了吧?”
再过几个月就是端木纭十五岁的生辰了,对于姑娘家而言,及笄是仅次于成亲的大事,代表着姑娘家长大了。
李太夫人看着端木纭,眸中充满了怜惜,只是不知道她们能不能留到那时候……无论如何,总要为外孙女尽一分心才是。
而且,端木家现在也是一团乱,贺氏和小贺氏都在皇觉寺里,到时候,纭姐儿的及笄礼又该由谁来操持,也不知道亲家心里有没有主意。
有机会,自己还是要和亲家提一句才是……
李太夫人心里迅速地盘算了起来,点头应了一声,唏嘘道:“岁月如梭啊,好像昨日还在墨州,纭姐儿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奶娃娃,今天就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厅堂里,几人一会儿忆往昔,一会儿念旧人,一会儿又说现在,厅堂里的气氛和乐融融,原来的那一点生疏在那一句句话语和一声声欢笑中渐渐地消散了……
李太夫人是越看两个孙女越是喜欢,两个小姑娘虽然这四年来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却没有因此长偏,姐姐明快,妹妹俏皮,真是一对再好不过的姐妹花。
李太夫人不时与辛氏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笑不绝口。
“纭姐儿,绯姐儿,我和你们二舅母初来京城,过两天,你们俩来陪我们四处逛逛如何?”李太夫人提议道。
辛氏急忙打边鼓道:“你们攸表哥每天早出晚归的……这男孩子就是不如姑娘家贴心。”
李廷攸闻言更无辜了。他又不是每天闲着没事,他可是有差事在身的好不好?!再说了,他现在人不就在这里吗?!
端木纭和端木绯毫不迟疑地欣然应下了。
这时,一旁的管事嬷嬷就来请示要不要摆午膳,话音还未落下,就见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形大步朝这边走来,李传应回来了。
李传应给李太夫人行了礼后,就笑着看向了两个外甥女,拱了拱手道:“纭姐儿,绯姐儿,今日舅父要向你们道喜了。”
顿了一下后,他就立刻道:“今日早朝,皇上已亲口任命了你们祖父为首辅,正好,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时,去向你们祖父道个喜。”
两家是亲家,如今因为开海禁之事,关系又亲近,先道了喜,至于贺礼,过两日再送上就是。
端木纭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虽然对朝廷之事所知不多,却也隐约知道祖父在力争首辅之位,没想到竟然成了!
“同喜同喜。”端木绯歪着螓首,也对着李传应拱了拱手,笑得十分可爱,就像是那道喜的年画娃娃一般。
这一个月来,随着柳首辅致仕的日子越来越近,端木宪就有些患得患失,其实端木绯一直相信,端木宪任首辅的可能性还是十有八九的。
本来,朝堂上能与端木宪竞争这首辅之位的也不足五人,这五人原来是不分轩轾的,直到端木宪因为提议开海禁,从众人中脱颖而出。
想要成为首辅,首先要皇帝的认可,其次也要朝堂上下心服口服,最直接也最有力的就是政绩。
闽州海贸进行十分顺利,春税增加,国库的库银也随之增长,对于皇帝而言,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春猎。
皇帝刚刚春猎归来,这会儿也正是龙心大悦的时候。
众人说说笑笑地一起入了席,反正都是自家人,因此也没有特意分席,这一顿午膳用得宾主皆欢。
到了未时过半,李传应和李廷攸伯侄俩就亲自送了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回权舆街。
端木宪申初下了衙门,也正好回府,得知亲家来了,亲自来仪门相迎。
“传应,廷攸,里边请。”端木宪很是亲热地引着李传应和李廷攸伯侄俩往朝晖厅的方向去了。
远远地,端木绯就看到偌大的厅堂里,已经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年长,一个年少。等再走近些,她就发现其中一人还是熟人,那个年纪轻些的青年正是付家大公子付思恭。
那么,这个坐在付思恭身旁模样与他有三四分相似的中年男子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此人想必就是付大人付崇之。
来得倒真快。端木绯眸光一闪,嘴角笑吟吟的。
果然——
端木宪捋着胡须,为众人彼此介绍道:“传应,这位是付大人,还有付家公子。”
“付大人,这是我两个孙女的舅父,闽州李传应。”
男人们彼此见礼后,就轮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给付崇之见礼。
“端木大人的孙女果然是知书达理,端庄秀丽……”付崇之好生把两个小姑娘夸奖了一番,又分别送了羊脂玉佩作为见面礼,态度很是热情,心却是在滴血。
付崇之既心痛又后悔,简直是要吐血了。
端木珩无论是才学,人品,家世,样样俱佳,只可惜啊……这么好的一桩婚事就这么毁了。
这一切都怪他的女儿不争气,不然,早早和端木珩换了庚帖,如今她就是首辅家名正言顺的长媳了,连带他们付家都可以因此水涨船高。
付崇之想着就觉得心口又是一阵阵的抽痛:他付家是出过首辅,但那却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老太爷故去,有些情分早就淡了,哪里比得上端木宪这个新出炉的首辅炙手可热!
自从得知端木宪任了首辅后,短短不到半天,付崇之心里已经悔了一万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就不应该这么拖的,就该当机立断地把婚事彻底定下才是。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只能求哪怕两家婚事不成,但彼此的交情不能因此坏了……
想着,付崇之的脸上笑得更为殷勤了。
又寒暄了一番后,付崇之也没好意思多待,就和儿子一起先告辞了,毕竟道过喜了,人家的亲家也在,再待下去就是不识趣了。
付家人走了,接下来就是家宴,端木宪叫了端木珩过来相陪,两个亲家喝酒谈天,说闽州,说海贸,说朝堂,说两家,气氛很是热络。
酒过三巡时,端木宪的脸上已经带了三分醉意,意气风发,虽然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是依旧精力充沛,十年,他至少还有十年可以在朝堂上大展身手一番。
等他将来退下,也差不多为长孙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了。
端木宪神采焕发,整个人仿佛陡然年轻了好几岁,看着端木绯的眼神也愈发慈爱柔和。
他一步步地走到今天,多亏了端木绯在一旁提点,出谋划策。
谁说女子不如男,照他看,有这么一个好孙女抵得上十个孙儿!端木宪感慨地想着。
这一晚,直到月上柳梢头,李传应和李廷攸伯侄俩才酒意酣然地告辞了。
从这一日起,端木家可说是门庭若市,连着几日,每日来府中登门道贺的人接踵而至。
入阁拜相是以科举入仕的文臣所能达到的极致,端木家一时间风光无限。
端木宪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府里没有当家主母在,人情往来间总是有些妨碍,而且,端木纭也快及笄了,府里总得有个长辈为她操持相应事宜,总不能让她自己准备自己的及笄礼。
足足过了大半月,端木家才渐渐恢复到往常的宁静,而付夫人的寿宴也来临了。
端木宪决定亲自带端木纭和端木珩去付宅参加付夫人的寿宴,端木绯实在懒得去应酬付家,就打算没去。而端木宪如今对她几乎是言听必从,丝毫没有勉强她。
然而,祖孙三人一早正要出门时,皇帝忽然派了內侍传口谕急召端木宪,端木宪自然也就顾不上付家了,匆匆地奉旨进了宫。
端木宪走了,端木珩和端木纭只是晚辈,单独上门也不妥,端木纭就做主把备下的礼又加了两成送去付宅表示歉意,两人就干脆没去祝寿。
付崇之原本是打算借着付夫人的寿宴结交一些朝臣,但是当日端木宪、游君集、永定侯等重臣贵胄全都被皇帝急召进宫,以至于整个寿宴冷冷清清的。
当晚,送走了那些来道贺的宾客后,付家四口人坐在厅堂里,每个人的身上都掩不住的疲惫,气氛有些凝重。
付崇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瞥了付盈萱一眼。
对于付盈萱这个嫡长女,自她出生起,付崇之就非常喜爱她。付盈萱在湘州的这些年也有出息,让付崇之对她也难免偏爱了几分,可是如今,却是厌多于喜了。
要不是她争强好胜,掐尖要强,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坏了这门他本来几乎已经谈成的婚事。
想着,付崇之心里不由再次感慨,为何当初没趁机早些交换了庚帖,若是早早订下亲事,那么必能借着端木宪荣升首辅的东风,在京城站稳脚跟,再不济,他也该等到新的任命了。
往事不可追也。
付崇之暗暗地叹了口气,如今,付家想再与端木家结亲是肯定不成了,付崇之也只能把目光放到了京城的其他权贵府邸上。
付崇之转头对着付夫人叮嘱道:“阿婉,以后你带萱姐儿多出去各府走动走动吧……”总要让别家知道“付家有女初长成”。
付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心里也有些唏嘘,应了一声:“是,老爷。”
坐在付夫人身旁的付盈萱当然也听到了,瞬间满脸通红,心中羞辱万分,抬起头来脱口喊道:“父亲……”
父亲此举岂不是让其他人都以为她付盈萱恨嫁?!
事到如今,她还不认为她自己错了吗?!付崇之看着这个女儿,又厌了几分,冷冷道:“现在如你所愿,这门婚事不成了……难不成你这辈子都不想嫁了?!”
付盈萱的脸又瞬间由红转白,双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知道父亲是觉得错过了端木家,她再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吧!
是啊,她的名声已经被端木绯毁了,她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付盈萱的眸子明明暗暗,阴晴不定。
自从那天凝露会后,她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府邸的贵女闺秀下给她的帖子,那些曾经与她亲近的姑娘家也都避而不见,很显然,她们都是些趋炎附势的,惧于四公主涵星的威仪,不敢与自己往来了。
她本来想在母亲寿宴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让端木家颜面扫地,没想到皇上忽然急召几位近臣进宫,以致这寿宴如此冷清,而端木纭也根本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她不能再激怒父亲了,若是父亲禁了她的足,她就真的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付盈萱咬牙俯首道:“父亲莫要生气。女儿听父亲的就是了。”
付盈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是端木纭的运气好,不过,她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自己耐心地另找时机便是。
人在做,天在看。端木纭是逃不掉的!
付崇之看着女儿,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外面夜风习习,一下子就把那叹息声压了过去……
夜更深了,静谧无声。
对于京城的很多府邸来说,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端木宪进宫后,一整夜都没有回府,其他重臣贵胄亦然。
南境告急,南怀伙同滇州总兵苏一方又拿下黔州两城,南怀大军正逼近归阳城。
朝堂上下一片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五月十日,经过朝堂上文武百官的几番争论,皇帝亲自下旨,派永定侯领十万援兵,奔赴黔州归阳城,并下旨每户征一男丁。
端木宪再度愁容满面,虽然派兵征兵是兵部的事,但是这粮草还有军饷,就要户部出了,再加上征兵,按例就要给每户一吊钱,还要给月银九钱的饷银……
这场仗也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接下来的各种军需支出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端木宪的心头,毕竟海禁才开了一年,虽有进项,但还远远不够。
而他才刚刚爬上首辅,绝不能在这件事上出任何岔子!
“祖父可有想过,改革盐制?”
这一天黄昏,端木绯如同往常般去了端木宪的外书房,见端木宪愁得白发又横生了不少,就随口提了一句。
盐制?!端木宪怔了怔,挑眉看着端木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端木绯慢悠悠地说道:“祖父,我最近在看书,书上说,大盛实行的盐制是盐钞制。由户部发行盐钞,令商人付现银,按银领盐钞,盐商再凭借盐钞运销食盐。”
端木宪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那祖父觉得此法可妥当?”端木绯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一脸求知欲地问道。
一说到大盛的盐制,端木宪就是满肚子的苦水,口若悬河地说道:“盐制本无不妥,就看怎么实行罢了。这些年来,不少宗室、勋贵、官员见盐钞有利可图,纷纷向皇上奏讨盐钞,之后转卖于盐商,从中牟取暴利……”
皇帝赏的不过是几道盐钞,可是影响的却是国库,每年国库至少因此少了大半的盐税,这两年,还愈演愈烈。
“去年的盐税不过收进二十万两白银。”端木宪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道。
本来应该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的盐税,如今却只有不到五分之一。
端木绯眸子忽闪忽闪的,疑惑地又问:“祖父,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改革盐税呢?”
端木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涉及的利益太多了……”
端木宪如何不想改革盐制,然而改革就代表着会损害不少人的利益,纵观历史,变法者多是没好下场的!
端木绯弯了弯小嘴笑了,夕阳的光芒洒在她如玉的小脸上,映得那无暇的肌肤吹弹可破,像是一尊玉娃娃似的。
“祖父,如果不改变盐制,只是作为战时的应急措施呢?”端木绯歪着小脸,饶有兴致地说道。
“四丫头,你的意思是……”端木宪凝眸问道。
端木绯伸出一根食指,笑眯眯地说道:“比如说,为了筹集军粮,让盐商们将粮食运送到南境边关,以此换取盐钞呢?”
端木宪若有所思,这一计未必不可行。且不说这军粮的成本,光是让盐商把军粮运至边关,对于大盛而言,就可以省出一笔人力以及运粮的耗费。
而且,对于此刻南境之危而言,更可以救急!
端木绯静静地饮着茶,没有打扰端木宪。
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好主意。
“四丫头,你是怎么想到的?”端木宪惊叹地看着坐在窗边的端木绯,眼里掩不住的赞叹。
“我听祖父说起边关粮草,就想到了。”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宪闻言,面色复杂地看着端木绯。
若非这是自己的亲孙女,他几乎是要嫉妒了!
天纵奇才啊!
也许这就是上天要让端木家崛起,才会赐予他这么一个智而近妖的孙女。
这大概就是天意!
端木宪赏了端木绯一方端砚后,就把她打发了,然后秉烛一夜,细细思量,写了一份奏折。
次日一早,端木宪便在早朝上向皇帝请旨,改革川州和黔州两州的盐制为“盐引”,令盐商运粮至川州和黔州换取盐引,并细数“盐引”制对此次大盛与南怀之战的种种利处。
去年,端木宪提出开放闽州一带的海禁,今年春税多了两成,看趋势,秋税只会更多。
而现在,端木宪又提出了改革盐制,令得满朝上下再次哗然,一方面惊其胆大,另一方面也赞其敢为,确是能吏。
但是,任何的改革就必然意味着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一旦新的盐制实行,那些盐商只需运粮送往边境换盐引就是,自然也不需要求着那些手持盐钞的官吏了,也代表着会有一批新的盐商应运而生。
原本的格局势必就会被打破!
立刻就有大臣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反对道:
“皇上,臣以为不妥,改革盐制事关重大,祖宗制度不可轻改。”
“臣附议。民以食为天,粮乃国之本。如此怕是要给粮商哄抬粮价的可趁之机!”
“皇上,端木大人此举恐怕引来南北商户之争,引得北商南下,于国不利。”
“……”
朝堂上,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种种弊端,咄咄逼人,至于那些没有利害关系的大臣则在一旁观望着。
端木宪以一敌十,慷慨激昂地据理力争,却是不慌不忙,显然早就胸有成竹。
当他说得口干舌燥时,干脆就道:“皇上,若是于大人、张大人、彭大人等几位大人觉得臣之法不妥,想必是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为南怀一战筹银子、筹军粮,臣愿洗耳恭听!”
这个端木宪,简直就是无赖!那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差点没骂出来,却是一片默然,鸦雀无声。
早朝在一片火药味中结束了,皇帝终究没有立刻定下改革盐制的事,直接散了朝。
众臣各自出宫,而端木宪却被皇帝单独召到了御书房,两个时辰后才出来。
端木宪离开后,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隐,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庭院里的风声与鸟雀声间或着响起。
“阿隐,你怎么看?”皇帝看着窗外摇曳的枝叶问道。
立于一旁的岑隐勾唇一笑,阴柔温和的声音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皇上,臣以为首辅倒是个用心办差的。”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叹息道:“端木宪不仅用心,而且是个能办事的!”
大盛与南怀开战,北燕又意向不明,因为去岁灾害不断,如今国库空虚,可是那些个御使们只会翻来覆去地请旨让他缩减用度,还是端木宪在尽心尽力地设法开源增收。
要是这朝堂上多些如端木宪这般的能吏,何至于国库空虚,何至于有南怀、北燕之危!
“都是皇上慧眼识英雄。”岑隐含笑道。
皇帝听着龙心大悦,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觉得端木宪这个首辅,自己没有任命错!
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只七彩雀鸟停在了窗外的一朵残花旁,以鸟喙轻轻啄着花瓣。
皇帝怔怔地盯着那朵残花,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阿隐,那温无宸最近如何?”
岑隐微微勾唇,作揖回道:“温无宸近来与一帮文人雅士在京中各处赏牡丹,说是要寻出一株牡丹花王,为其题诗作画。听说不少花农闻风而至,把花都送至了公主府……”
皇帝原本紧抿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悠闲地靠在了后方的椅背上,唏嘘道:“温无宸也算是天纵之才,只可惜,不知变通,不识时务……”
岑隐稍稍俯首,没有说话,那浓密的眼睫下,眸光清冷如水。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又道:“阿隐,你继续盯着温无宸和安平……”说着,皇帝又皱了皱眉,“安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和封预之不合,一边又留着温无宸住在她的府邸里,也不顾顾皇家颜面,不想想外面都在传什么风言风语……还有九华,昨天还跑过来求朕,非要嫁给那个残废的举子!”
皇帝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这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
岑隐微微一笑,随口又道:“那皇上不如成全了县主就是。”
皇帝转着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面露沉吟之色。
岑隐接着道:“皇上,之前传出母女争夫的流言,后来长庆长公主又去了皇觉寺祈福,百姓已是私议纷纷,如今由皇上作主给县主和那罗举人赐了婚,一方面可以打消了那些猜测,另一方面也能绝了长公主的‘心思’。”
皇帝皱了皱眉,沉吟地摸了摸下巴。
知姐莫若弟,长庆的个性素来是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现在她对罗其昉还在兴头上,恐怕不会轻易放手,再这么下去,只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要绝了她的心,也只有让罗其昉成为她的女婿,想必她总不会真的与女儿去争女婿了吧?!
须臾,皇帝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允了九华和罗其昉的婚事。
说起九华,皇帝便又想到了封炎,眸色微深,缓缓道:“九华都赐婚了,以封炎的年纪,也该成婚了……”
皇帝眯了眯眼,暗自琢磨着:到底该给封炎赐一门怎样的婚事呢……
岑隐定定地看着皇帝,鸦青长睫半阖,在眼窝处映下一片暗影,微微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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