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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贵妃轻啜了一口热茶,眸光一闪,笑着又道:“涵星,看看你纭表姐,性子沉稳,行事有度,你该跟她好好学学才是。”说着,端木贵妃看向了端木纭,慈爱地说道,“纭姐儿,本宫听涵星说,你如今在家里管着内务,每天忙得很,你也别太勉强自己,免得累着了。”

端木纭放下了手里的白瓷浮文茶盅,落落大方地说道:“多谢贵妃姑母关心,纭儿之前初接手中馈,因此有些手忙脚乱,现在府中事务已经渐渐上了轨道……”

听端木纭对答如流,端木贵妃眸中的笑意渐浓。

上次,她私下和长子说了想为他聘端木纭为皇子妃,长子前不久羞答答地过来表示一切听她的安排,显然是对门婚事还颇为心悦。

现在,端木贵妃看着端木纭,是越看越满意,打算过些日子和端木宪提一下这桩婚事。

虽说端木纭是丧妇长女,但看她把妹妹端木绯养的这么好,年纪轻轻又把尚书府的内务管理得井井有条,就知道她的教养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比普通的姑娘家还要更为出色。

端木贵妃勾了勾唇,又道:“纭姐儿,你既然来了千雅园,就别想家里的事,出门就要好好玩。上次你和绯姐儿来这里时,也没能好好玩……”上次的迎春宴因为肃王、孙明鹰逼宫以致败兴而归。

“这千雅园中,四季各有美景,也算是个‘小江南’,你们明日得空,可以好好地四处走走……”

端木纭还没说话,涵星已经笑眯眯地说道:“母妃,你就放心吧。儿臣和大皇姐一定带纭表姐和绯表妹好好玩。”

看着女儿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端木贵妃不禁就心生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随即又对自己说,左右女儿是公主,这一辈子注定尊荣一生,有皇帝、自己和大皇子护着,吃不了亏。

四人在屋子里喝喝茶,话话家常,很是惬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青衣宫女忽然进来了,快步走端木贵妃身旁,在她耳边附耳说了句话,端木贵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母妃……”涵星看端木贵妃的表情有些不对,便轻唤了一声。

端木贵妃犹豫了一下,环视屋子里的三个小姑娘一圈,想着都是自己人,就道:“今天皇后给舞阳相看,刚刚舞阳不知怎么的,发了很大一通脾气,然后就跑了……涵星,皇后让你去看看你大皇姐。”

顿了一下后,端木贵妃想起涵星好像提过端木绯与舞阳关系不错,就又道:“绯姐儿,你也一起去吧。”

两个小姑娘互看了一眼,一起站起身来,福身应道:

“是,母妃。”

“是,贵妃姑母。”

那青衣宫女就在前头为涵星和端木绯领路,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公主殿下好像去了清漪舫。”

清漪舫就在沁香园的西边,倚湖而建,一眼望去,偌大的舫身探出湖面,如同一艘石船漂浮在湖上。

此时是黄昏,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夕阳的余晖给那石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舞阳就在舫首随意地凭栏而坐,手里抓着一把把鱼食往湖里撒着,不仅引来了湖里的鱼儿,还引来了四周的飞鸟,有的雀鸟直接胆大地展翅飞了过来,精准地叼起湖面上和半空中的鱼食……

湖边的风有些大,吹得舞阳的头发和裙角都飞了起来,四周一片振翅乱飞的雀鸟,显得生机勃勃。

只是这么看着,端木绯和涵星就放下心来,步子也随之放缓。

舞阳的心情看来还不错……

仿佛在验证她们的猜测般,舞阳转头朝她们俩看了过来,笑着招了招手,“涵星,绯妹妹。”

待表姐妹俩走到近前,舞阳就指着放在一旁的一匣子鱼食说:“我们一起喂鱼吧!”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在舞阳身旁坐下了,也兴致勃勃地也抓了一把鱼食,正要撒下,眼前一道黑影嗖地飞过,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嚣张地直接从她的胖爪子里一口夺走了鱼食,展翅飞走了……

这一幕实在发生得太快,端木绯看着空荡荡的右手,傻眼了。

舞阳和涵星眨了眨眼,然后噗嗤一声大笑出声,笑得是前俯后仰。

连端木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姑娘们清亮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为这原本宁静的黄昏平添了几分活力。

姑娘们的笑声被一片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打断,那略显尖锐的声音仿佛是在催促着什么。

“绯表妹,你看,它又来了!”涵星指着其中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嫌弃地说道,“这只鸟还真是臭不要脸!”

那只大鸟正是刚才从端木绯手里抢了鱼食的“鸟盗”。

舞阳先是朗声大笑,跟着又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止住了笑,眉头微蹙。

静了片刻后,舞阳忽然开口道:“涵星,绯妹妹,母后给本宫挑的人家……都是上次跑了的那几户……”

舞阳盯着那只盘旋不去的鸟儿,眸中一片幽邃,嘴角紧抿。

她才不想嫁那等耳目不明、趋炎附势的小人!

虽然后面的话舞阳没说出口,但是端木绯和涵星都可以猜到,也可以体会她的心情。

端木绯半垂下长翘浓密的眼睫,沉默了。

京里有尚主资格的门第本就不多,在这些人家中,皇后还必须剔除一些家风不正以及子弟品性不佳的人家,留下的选择就更少了。

涵星随手抓起一把鱼食,近乎发泄地往湖里丢去,没好气地娇声道:“这些人以为公主是什么,想尚就尚,就躲就躲!”

涵星说着,激动地握了握拳头,“大皇姐,你别理他们,他们要是再敢来,就让大皇兄去狠狠揍他们一顿!”

端木绯默默垂首,抿着小嘴窃笑不已,颊畔抿出一对可爱的笑涡。

舞阳直接笑了出来,笑声爽朗明快。

当初,那些人家人云亦云地逃避尚主时,她不在意,现在就更不在意了。

三个姑娘坐在一块儿继续喂喂鱼,顺便也喂喂鸟。

须臾,一个宫女捧着一个紫檀木雕花木匣子朝这边小跑了过来,对着三个姑娘福了福身,道:“大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令奴婢给殿下送来了新制的牡丹香包。”

说着,那宫女打开了那匣子,一阵馥郁的牡丹花香立刻随风飘扬出来。

很显然,皇后因为之前与舞阳闹得不快,现在有借着香包向舞阳求和的意思。

涵星笑眯眯地与端木绯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大皇姐,这香包好香啊!”

舞阳看着那匣子五颜六色的香包,随手拿起一个放在鼻下嗅了嗅,嘴角微翘,“涵星,绯表妹,你们也挑几个喜欢的香包吧。”

端木绯与涵星也不跟舞阳客气,表姐妹俩说说笑笑,各自都挑了一个牡丹花样的绣花香包。

舞阳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洒在身上的鱼食碎末,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去准备准备了。”她说的准备当然是晚上的牡丹宴。

“还早呢。”端木绯不由看了看天色,这天还亮堂着呢。

三个字引来两位公主“谴责”的眼神,涵星开口问道:“绯表妹,你不会是要直接穿这一身参加晚上的牡丹宴吧?”

端木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玫红色的襦裙,点了点头。

两位公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舞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绯妹妹,这可不行,本宫和涵星给你挑衣裳去……还有这头发也得重新梳一个。”

舞阳和涵星完全无视了端木绯,兴致勃勃地说起要给端木绯梳什么头、配什么首饰,接下来的事,端木绯完全没有任何主导权,莫名地,她和姐姐就搬去了舞阳的沉香阁住;莫名地,她和姐姐就被舞阳和涵星从头到尾地打扮了一番。

等她们四人全部梳妆好,从沉香阁出发去清涟堂赴宴时,夕阳几乎完全落下,天色一片昏暗。

不过清涟堂里却是亮如白昼,一盏盏八角宫灯缀满厅堂的角角落落,屋子里一片人头攒动,鬓影衣香。

那些精心打扮过的夫人姑娘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谈笑风生地聊着衣裳首饰,聊着谁家又添了孩子,谁又纳了妾,谁正在相看云云的。

没有一个人提起付家和端木纭的事,更没有人提起岑隐,就仿佛午后在雅颐台的那些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众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其乐融融。

舞阳和涵星一到,厅堂里的那些女客就纷纷上来行礼,一波波接着一波,场面十分热闹。

端木绯自得其乐地与君凌汐、涵星她们说笑玩闹着,忽然,厅堂的正门口传来一阵略微刺耳的语笑喧阗声。

众人不禁侧目,下意识地循声望了一眼。

只见五六位夫人以及一众仆妇簇拥着换了一身银红色牡丹锦鲤刻丝褙子的柳蓉走进清涟堂,魏姑娘默默地跟在柳蓉身后,落后了一步,低眉顺眼。

不少夫人皆是微微蹙眉,嘲讽,不屑,惊讶,不悦……皆而有之。

皇帝的牡丹宴却让一个侍妾来参加,魏家的门风可见一斑。

柳蓉自然能感受到那些夫人透着不以为然的目光,却是毫不在意,自顾自地与身侧的人说说笑笑。

人各有志,有的人不屑与柳蓉往来,也自有人想要巴结柳蓉,毕竟魏永信京营总督的位置摆在那里,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交集。

待到酉时过半,就有几名宫女把男客从隔壁的厅堂里引了过来,一一入席,跟着,就听內侍一声报: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皇后和端木贵妃在众宾客的恭迎中来了,众人纷纷行礼。

“免礼,大家都坐下吧。”皇后在凤座上气定神闲地说道,一派雍容华贵。

众人再次行礼谢过了皇后,然后四周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人忙着落座,有的人则暗自在下方交换着眼神,眼看着牡丹宴就要开始,可是皇帝和皇贵妃并没有出现。

那么,还开席吗?!

众人正揣测着,皇后已经下令开席,一阵优美的乐声随之响起,一个个着一色绣牡丹衣裙的宫女捧着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如彩蝶般翩然入殿,却化解不了殿内那种古怪的气氛……

酒过三巡,皇帝还是没有现身。

皇帝的缺席让这牡丹宴黯然失色,包括皇后在内的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端木绯觉得无趣得紧,吃了些东西后,就借口更衣跑出了清涟堂,打算在外面透透气。

然而,她才出了清涟堂,就看到前方的梧桐树下倚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紫袍少年,正仰首望着夜空中的圆月,十六的月亮浑圆得没有一丝瑕疵。

端木绯脚下的步子霎时一顿,想着还是不打扰人家赏月了,正欲绕道,可是封炎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朝她望了过来,对着她招了招手。

端木绯反射性地露出灿烂讨好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聆听封公子的教诲。

“这个宴会这么无聊,我们去看看飞翩吧。”封炎看着她笑吟吟地提议道,目光中带有一丝热切。他早就看出蓁蓁快坐不住了,干脆就先一步来外面等着她了。

果然,知蓁蓁者,封炎也。

端木绯眸子一亮,难得封炎说的两句话都这么贴合她的心意,第一,这个宴会确实无聊;第二,飞翩当然比这宴会要有趣多了。

端木绯忙不迭直点头,她还记得里面的端木纭,就吩咐碧蝉进去跟端木纭说一声,自己就跟着封炎一路往东北方的马厩去了。

这一路,只听封炎的声音不时响起,说着飞翩和乌夜的趣事,端木绯起初还有些拘谨,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问一句“真的吗”云云,但是很快,她就被两匹小马驹的故事勾走了魂,嘴里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

封炎目光温柔地看着身旁的端木绯,心里沾沾自喜地想着:这下,他可以和蓁蓁一起单独玩上一会儿了。

想着,封炎的心跳砰砰加快,连耳尖都红了起来。

走了两盏茶功夫后,几排整齐的马厩就出现在前方,隐约可以听到那些马匹的嘶鸣声随风传来,衬得这夜晚愈发寂静。

再走近些,就听到阵阵夜风中还隐约夹杂着男女的交谈声:

“……你不是嫌弃乌夜吃了你的牡丹吗?”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听来很是耳熟。

接着,是一个小姑娘清亮不屑的嗓音:“哼,大哥,你别想挑拨我和乌夜,我嫌弃的明明就是你!我们乌夜可乖了!……对不对,小乌夜?”

当说到最后六个字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变得柔柔软软,还带上了几分奶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马驹发出了温柔“咴咴”声,似乎是在附和她一样。

“哈哈,连乌夜都觉得我说的没错。”

小姑娘发出清脆如山涧溪流般的笑声,听得端木绯不由也笑了,喊道:“小西!”

“绯绯!”君凌汐一下子听出了端木绯的声音,循声望去,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

而封炎已经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这对兄妹俩还有完没完,老是妨碍他和蓁蓁私下相处。

前方的君然也闻声朝端木绯的方向望了过来,当然也看到了她身旁的封炎。

“阿炎!”君然似笑非笑地对着封炎眨了眨眼,透着一抹淡淡的戏谑,得到的却是封炎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君然无辜地耸了耸肩,意思是,事情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今天可是他和君凌汐先来的好不好!

“绯绯,你也从宴会里偷溜出来了啊。”君凌汐亲昵地挽起了端木绯的胳膊,“今天的宴会真是无趣极了,还不如出来和乌夜、飞翩玩玩呢。”

端木绯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的小马驹,“飞翩!你还认得我吗?”

三个多月的小马驹又长高长大了不少,马蹄飞扬间,隐隐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

两匹小马驹正是贪玩的年纪,此刻它们俩正彼此绕着圈子,追逐嬉戏。

飞翩的性子还是那么活泼,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它在调戏乌夜,看得君然摇头不已,说什么“乌夜欺善怕恶”,引得兄妹俩又是一阵唇枪舌剑。

端木绯一会儿看看两匹小马驹,一会儿看看这对兄妹,忽然觉得他们还挺像的,她忍不住就捂着小嘴,笑得肩膀抖动不已。

与小马驹玩了半个时辰后,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封炎就送端木绯回了清涟堂。

此刻已经是月上柳梢头,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初夏的夜晚隐约能听到四周有虫鸣声响起,宁静安详。

前方的席宴还没散,端木绯加快脚步,打算不动声色地溜回宴会,却看到了前方两道熟悉的身影,端木纭正站在清涟堂的屋檐下笑吟吟地与岑隐说着话。

下一瞬,岑隐就朝端木绯的方向望了过来,殷红的嘴角微翘,对着她微微颔首,跟着他就俯首跟端木纭说了什么。

端木纭立刻回头朝端木绯看来,与岑隐福了福告辞后,就快步朝端木绯走来。

“蓁蓁。”端木纭笑容明艳地对端木绯说道,眸生异彩,“我刚才更衣回来时,正好遇上了岑督主,就去道了声谢。”

这声谢为的当然是白天付盈萱的事。

说着,端木纭感慨地叹道:“蓁蓁,督主的性子真好,遇到这样的腌臜事,也泰然处之,荣辱不惊。”

端木纭不由想起锦绣布庄以及昨晚在沁香园门口的一幕幕,心里觉得东厂的人明明都讲理得很,也不知道为何外面会把东厂传得如此凶恶。

果然啊,这人云亦云真是要不得!

端木绯闻言,脚下差点就一个趔趄,眼神古怪地看了端木纭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封炎在后方目送着姐妹俩回了席宴,嘴角也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

等这一日宴席早早散了,端木绯依然好命地睡到了自然醒,醒了就和端木纭商量起今天该去哪里玩好。

她们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碧蝉就来禀说,魏姑娘来了。

端木绯便让碧蝉把人领来了东次间。

魏姑娘穿了一身水绿色绣梅兰竹的襦裙,梳了一个温婉的弯月髻,整个人看来还是一副温柔软和的模样。

来的不仅是她,还有她的琴。

“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叨扰了。”魏姑娘款款走到近前,优雅地对着二人福了福。

端木绯笑眯眯地招呼魏姑娘坐了下来,三人坐下寒暄了一番后,魏姑娘就腼腆地笑道:“端木四姑娘,昨日你指点了我一番后,我回去又弹了几遍《霓裳羽衣曲》,结尾处果然顺畅了许多……”

魏姑娘一脸佩服地看着端木绯,觉得她年纪虽小,但是琴艺真是超凡,对方只是稍微一点拨,就让她受益匪浅。

“我今日特意带了琴来,想弹一曲给姑娘听听,请姑娘再指点我几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魏姑娘客气了。”端木绯俏皮地对着她眨了眨眼,“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两个丫鬟很快就在窗边摆好了琴案,点起熏香。

魏姑娘静静地坐在了琴案后,当她双手置于琴上时,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一种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神情中的那一丝怯懦不安一下子消失殆尽,只余下了一种似水的温柔与恬静。

在那熏香与茶香之间,悠扬的琴声在少女纤细的指尖下倏然响起,清澈,梦幻,空灵,清雅……让人仿佛随着那连绵的琴声来到了天宫。

魏姑娘的琴艺十分娴熟出众,然而端木绯却是皱了皱眉,眼尖地看到魏姑娘抬手的同时,那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段布满青紫淤痕的手腕。

端木纭也看到了,姐妹俩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微凝。

虽然端木绯和端木纭并非医者,却也能判断出这些淤痕绝非碰撞产生,更像是被掐出来的痕迹。

须臾,琴声便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渐渐压低,然后归于平静。

魏姑娘长舒一口气,正要收回琴上的双手,突然注意到自己右腕上的一道近乎墨紫的淤青露在了袖口外。

她身子一颤,直觉地拉了拉袖口,挡住了那道淤青,跟着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

迎上姐妹俩那幽深复杂的眼眸,魏姑娘就知道她们看到了,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眸光闪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端木绯没多问,只是吩咐绿萝去拿药酒,嘴上含笑道:“魏姑娘,弹琴伤手,我这药酒是我根据一本药经记载的方子调配的,可以保养手指、手腕,姑娘可以拿一罐回去试试。”

魏姑娘闻言,眼眶微红,目露感激地看着端木绯,起身福了福,“多谢端木四姑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端木绯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又道:“魏姑娘,你刚才这一曲《霓裳羽衣曲》已经颇为娴熟,只是曲调高潮处,你心有旁骛,才自觉力有不逮……”

魏姑娘怔了怔,似是若有所思,半垂下眼睑,露出沉吟之色。

屋子里也随之沉静下来,端木绯慢悠悠地饮着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打帘声响起,碧蝉快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凝重,看得端木绯心里咯噔一下。

“姑娘,”碧蝉急忙凑到端木绯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主仆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禀道,“大公主殿下那边刚刚有些乱,奴婢不小心听到了几句,像是殿下的哮喘症犯了,有宫女急急地回来拿药……”

端木绯不禁眉宇紧锁,她知道舞阳有哮喘症,但是不算严重,只是对栀子花的花粉比较敏感,怎么会突然发作了呢?!

见端木绯神色不对,魏姑娘立刻识趣地说道:“端木四姑娘,刚才听你一席话,我真是茅塞顿开,等我回去再仔细揣摩一番,下次再来请姑娘指点……”

端木绯心下焦急,自然也就没留魏姑娘,吩咐刚取来药酒的绿萝送走了魏姑娘,之后,就忧心忡忡地与端木纭说了舞阳哮喘发作的事。

“姐姐,我有些担心舞阳姐姐,我想去永春宫看看她。”抛下这句后,端木绯就匆匆地往皇后的永春宫去了。

永春宫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上上下下乱成了一团。

这要是别人在这个时候来,早就被皇后给打发了,皇后知道端木绯与舞阳亲近,迟疑之后,还是让人把端木绯给迎进了西北角的一间寝室中。

屋子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里面的宫人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面如土色。

舞阳正双眼紧闭地躺在榻上,一头浓密的乌发凌乱地散在瓷枕上,她似乎正在昏迷中,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呼吸急促。

“呼呼呼……”

随着那浓重的呼吸声,她的身子微微抽搐着,额边颊畔大汗淋漓……看来与平日里那神采飞扬、开朗健谈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位发须花白的太医守在榻边,一边给舞阳探着脉,一边不时以袖口擦着额头的冷汗,诚惶诚恐。

一旁的皇后早已经是泣不成声,眸中一片通红,泪光闪烁,浑身如同那风雨中的枯叶般颤抖不已,神色中溢满了哀伤,担忧,心痛,以及浓浓的恐惧。

舞阳是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后的命根子。

“皇后娘娘。”端木绯在一个宫女的引领下,快步走到皇后跟前,屈膝行了礼,那双乌黑清澈的大眼中一片凝重之色。

皇后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免礼。

此刻皇后已经无力与端木绯寒暄,拿着一方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端木绯低声问金嬷嬷道:“金嬷嬷,舞阳姐姐她……现在怎么样?”

金嬷嬷也是眼睛通红,她是皇后的乳娘,自小奶着皇后长大,看她嫁人,看她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看她诞下舞阳,看她这些年来在后宫中忍气吞声……可以说,在这偌大的后宫中,最知皇后不易的人就是金嬷嬷,最心疼皇后和舞阳的人也是金嬷嬷。

金嬷嬷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用微微哽咽的声音道:“一刻钟前,已经让殿下用了药,但殿下还是没有好转……”

端木绯看着榻上虚弱的舞阳,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般,心痛难当。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冷静下来,又道:“金嬷嬷,敢问舞阳姐姐用的是什么药?”

金嬷嬷犹豫了一下,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答道:“这药是十年前,太医院的王老太医开的方子,由生山药、于术、广陈皮、牛蒡子、生杭芍、玄参……制成的药丸。殿下小时候哮喘症第一次发作时,服用的就是这个药丸。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一直让人备着这个药……”

王老太医擅治风寒、哮喘症等,可是这位老太医早就在五年前故去了。

“殿下!”

这时,一个宫女紧张地朝舞阳惊呼了一声,面色惊恐,四周的其他人急忙朝床榻围了过去。

只见床榻上的舞阳呼吸由急促转为微弱,就像是被人捏紧了喉咙般,气若游丝,额头是大滴大滴的冷汗,那苍白得没有一点血的小脸上透着一丝灰败的青色,死气沉沉,仿佛下一瞬,她的呼吸就会停止似的……

“舞阳!舞阳,你别吓母后啊……”皇后激动地抓着舞阳的小手,声音微微哽咽,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自眼角滑落。

皇后用命令的口吻对一旁的太医道:“李太医,快!你快救救大公主。”

李太医早已经是满头大汗,对着皇后俯首作揖道:“皇后娘娘,大公主殿下的哮喘症来势汹汹,上气喘逆,少气不足以息,已经……已经病入膏肓,微臣实在是束手无策……”

这要是在普通人家,李太医恐怕是直接让他们去备棺材了,可是面对皇后,他也只能尽量语气委婉。

短短这一句话,李太医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般。哎,这世上最不好做的大夫约莫就是太医了!

“你……你说什么?!”皇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她的女儿还不满十五岁,还未享受这大好年华,就要这样离开人世?!

皇后瞬间身子一软,虚软地倒了下去。

“皇后娘娘,您要保重凤体啊!”

一旁的宫女和金嬷嬷急忙扶住了皇后,扶着她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把嗅盐放在皇后鼻下,皇后这才缓过来一些,但是脸色还是惨白如纸,眼神涣散。

端木绯也是惊得瞳孔猛缩,心口一阵钝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太医,”端木绯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色看着李太医问道,“敢问殿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李太医又用袖口擦了擦汗,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殿下对花粉过敏,以致口鼻内红肿,气道阻塞,邪乘于肺,则肺胀……是以少气不足以息。若是不能畅通气道,这样下去,殿下随时发生呼吸骤停……”

说着,李太医的声音也微微发颤,今日大公主要是薨了,帝后必然震怒,那么自己这太医恐怕也会被迁怒。

“李太医,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殿下?”端木绯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太医再问,她的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体侧的裙裾,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一般。

李太医沉重地摇了摇头,这要是王老太医还健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现在,“……殿下怕是过不了半个时辰了。”李太医艰难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皇后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是一阵晕眩猛地传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皇后只觉得浑身发寒,如坠冰窖,眼前一片晦暗,仿佛她的前方再也没有了一丝希望……

对皇后而言,舞阳是她唯一的慰藉。

如果连舞阳也走了,那么她活在这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此时此刻,皇后几乎是心如死灰,恨不得随女儿一起离去……

“皇后娘娘,”端木绯沉默了三息后,忽然坚定地出声道,“可否让我一试?”

小姑娘的声音清亮而坚决,在这不大的寝室内异常响亮,令得四周为之一静。

皇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几步外的端木绯,脱口问道:“绯儿,你有办法救舞阳?!”皇后死死地盯着端木绯,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端木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不躲避地直视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李太医说已经没办法了,那就容臣女赌一回吧。”

顿了一下,端木绯的目光又看向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舞阳,坚定地说道:“我相信舞阳姐姐,以她的毅力,一定能撑下来的。”

楚青辞没能活过及笄,但是舞阳一定可以!

这一瞬,端木绯的眸子似乎比窗外的灿日还要明亮,让她的小脸上泛着一种令人几乎无法直视的光芒。

皇后怔怔地看着她,似乎着了魔般。

“皇后娘娘……”李太医几乎想说端木绯是不是疯了,她一个不懂医术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救大公主,可是皇后一个抬手打断了李太医。

皇后看着李太医的眼神冰冷如刀,面无表情,那冷漠的神色仿佛在说,你既然救不了本宫的女儿,难道还不许别人救?!

李太医吓得瞳孔猛缩,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去,感觉背后的衣衫已经湿得贴在了皮肤上,浑身又湿又冷,心里觉得皇后现在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

皇后紧紧地攥着拳头,她也知道让端木绯出手是冒险,可是女儿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可活了,李太医都已经判了女儿死刑,自己还能怎么办,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什么也不做,她的女儿就是等死!

一时间,皇后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幅幅往昔的画面,女儿出生时嚎啕大哭的模样,女儿牙牙学语的模样,女儿蹒跚学步时的样子,女儿渐渐长大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心中很快就有了决定。

“绯儿。”皇后定定地看着端木绯,她知道这个小姑娘很聪慧,她也知道这个小姑娘与她的女儿亲如姐妹。

若非端木绯在意舞阳,她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你来试试吧。”皇后咬牙同意了,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五个字。

金嬷嬷欲言又止地皱了皱眉,迟疑道:“皇后娘娘,要不要去请示一下皇上?”

金嬷嬷这一说,皇后的面色瞬间又变了,一手紧紧地握住了一旁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眸中阴沉得仿佛肆虐起一片风暴。

这一刻,皇后的心中充满了恨意。

舞阳一发病,皇后就派人去请皇帝过来,连端木绯这个不相干的人也在听说了消息后立刻就赶了过来,可是皇帝呢?!

皇帝这个父亲在哪里?!

怕是在耶律琛那里乐不思蜀,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想着,皇后的神情更为冰冷,也更为坚定。

闭了闭眼后,她的眼神沉淀了下来,看着端木绯又道:“绯儿,舞阳是本宫的女儿,这件事,本宫自己做主,你尽管试!”

皇后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端木绯并不意外,为母则强,最疼爱舞阳的人就是皇后,哪怕只有一线生机,皇后也会去尝试的……只要能救舞阳。

“兰卉姐姐,劳烦备笔墨。”端木绯急忙对着宫女兰卉道。

屋子里本来就备着给太医用的笔墨,兰卉立刻就把端木绯领到了窗边的书案旁,端木绯执笔挥毫,在一张绢纸上写下了一连串的东西——

莨菪叶、熏香炉、香炉盖大小的石板、炭火……

兰卉熟练地吹干绢纸上的墨迹后,就拿去让皇后过目。

皇后飞快地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端木绯要做什么,这个时候,时间紧急,她也来不及细问了,只是吩咐兰卉即刻去准备。

屋子里的宫人们立刻就行动了起来,所幸,端木绯需要的东西都极为常见。

皇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虚弱的舞阳身上,而李太医、金嬷嬷以及其他人却都在看着端木绯,眸中难免就透出怀疑来。

端木绯不过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连太医都说病危之人,她能救得了吗?!

在一道道充满质疑的目光中,端木绯面不改色,她知道她一定可以救舞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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