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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熙熙攘攘地排着两条长队,一队是进城,一队是出城,排成了两条蜿蜒的长龙。

队伍中的百姓不时交投接耳地说着话,表情各异,或是露出不安的表情,或是眉宇深锁,或是脸上透着不耐,或是投以探究的目光,却是无人敢大声喧哗。

端木绯伸长脖子朝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城门口的气氛严肃而压抑,几个城门守卫正在一个个地盘查着进出城的百姓,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有三四个戴尖帽、穿褐衣的东厂番子在城门附近来回巡视,盘问,凌厉的目光如一道道利箭般四下扫视着,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百姓噤若寒蝉,要么俯首,要么避开视线,完全不敢与东厂的人对视。

端木绯也听碧蝉提起过,最近这段时日因为在皇觉寺抓获了两个南怀探子的事,京中正在戒严,以致不少百姓无事不敢出门,现在看来,查得确实严格。

几乎是每个进出城的人都要盘问、检查上半盏茶的时间,查户籍、查路引、问究竟……以致这队伍前进得十分缓慢,如龟爬一般。

涵星无聊得在马车里打起哈欠来,实在闲得无聊,还让拉车的小內侍把路边铺子里的伙计给招呼了过来,在等待的时间里,买了两个纸鸢,又买了几个草编的蚂蚱、雀鸟……

等了近一炷香功夫,还没轮到她们出城,马车里已经装进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端木绯随手把玩着一只草编的小狐狸,觉得涵星跟封炎还有李廷攸肯定很合得来。

唔,这只小狐狸编得可真精致,干脆带回去送给她们家团子好了。端木绯懒洋洋地在一篮子草编玩意儿中挑拣着。

她们的马车渐渐靠近城门,四周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似的,愈发安静了,那些百姓的脸上都忐忑不安,心神不宁。

俗话说,官字两个口,他们平民百姓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府,更别说,这里还有东厂的人在巡视,据说,东厂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一旦进了东厂,那就是竖地进去,横地出来!

相比下,端木绯和涵星的马车里则是一片欢声笑语,端木绯一边与涵星说笑,一边再次挑开了窗帘,随意地往城门方向看去。

她们的马车前还有三四人排在前面等着出城,此刻前方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正在接受盘查,那小贩畏畏缩缩地说着话:“军爷,俺就住在五里外的陈家村,今早就是挑些家里种的菜、养的鸡京城来卖,做点小本生意……”

说话间,那小贩晃了晃肩上的担子,只见扁担的两头,一头挑着一个鸡笼,另一头挑着小半箩筐的青菜萝卜。

“这年头,小本生意也不好做啊,您瞧,还剩了那么多没卖掉……偏偏现在正是春播的时候,家里的农活多,离不开人,俺得早点回去才行。”小贩絮絮叨叨地说着,愁眉不展。

城门守卫随意地扫了一眼笼子里的两只鸡,透着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鸡养得还挺肥……”

“军爷辛苦了!要不,俺给军爷挑一只?”小贩压低声音,殷勤地说道,放下担子,就从笼子里抓了一只母鸡就想塞过去……

那个城门守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军爷贪你这点小便宜吗?”

“怎么会呢?”小贩笑得更谄媚了,点头哈腰地把那只鸡往那城门守卫身旁的跟班凑了凑,“这就是俺的一点心意……”

端木绯的目光在那小贩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瞳孔微缩,扬声喊道:“他是南怀探子!快抓住他!”

她清脆响亮的声音骤然在街上响起,惊得四周的百姓一阵哗然,在一旁巡视的几个东厂番子霎时一惊,反应极快,纷纷地拔出刀来,两把长刀交叉着往那小贩的脖子上一横,还有人粗鲁地往他的后膝窝一踢,痛得他惨叫一声,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手上的那只母鸡也脱手而出,“咯咯”地叫着拍着翅膀扑腾着,掉了一地鸡毛,鸡飞狗跳。

混乱之中,也没人顾得上这只母鸡,由着它在附近慌不择路地乱窜。

那小贩惶恐不安地自辩道:“军爷,冤枉啊!俺怎么会是南怀探子!”他平凡黝黑的脸庞上瞬间褪了血色。

周围的百姓越发喧哗鼓噪,方圆几十丈仿佛一锅煮沸的热水般沸腾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听说发现了南怀探子而围了过来,对着那个小贩指指点点,脸上或是狐疑,或是愤怒,或是惊讶,或是审视打量……

马车里的涵星小脸上容光焕发,染上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就像是看了一场大戏一样兴奋。对自家绯表妹的精明,涵星最清楚不过了,对于她说得话是坚信不疑。

唔,自己要不要像戏本子里一样亮明身份……

涵星正迟疑着,就见那小贩对着几个东厂番子连连磕头求饶,叫嚷着:“军爷,您一定要明朝秋毫啊,可别听一个黄毛丫头胡说八道啊!小人冤枉啊!”

说话间,他牙齿直打战,浑身更是簌簌发抖,就如同那风雨中的一片残叶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

虽然对方说得是端木绯,但是涵星却有种自己也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的感觉,鼻子皱了皱,心道:你才黄毛丫头呢!

端木绯倒是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道:“军爷,您看他的手就知道了。”

几个东厂番子和城门守卫皆是狐疑地低头去看那小贩的手,只见他黝黑的手上沾了不少泥巴,掌心粗糙,虎口、掌腹、指腹有几个老茧,似是握镰刀、锄头留下的痕迹。

他们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其中一个东厂番子对着从车窗里探出小脸的端木绯道:“小姑娘,他的手有何不对?”

端木绯笑眯眯地随手指了指附近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农人,神情自若地说道:“大叔,你再看看他的手自然就知道了。”

端木绯只顾着与那东厂番子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右前方几道衣着光鲜的身影正沿着石阶从城墙上走下,为首的男子形容斯文儒雅,正是端木宪。

涵星的马车正好挡住了端木宪的视线,他只听到了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隐约觉得有些耳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便朝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过来!”东厂番子不耐烦地指着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人道。

那农人急忙上前,诚惶诚恐地摊开了他的双手。

他的手指粗壮有力,指甲缝里沾满了洗不净的泥巴,掌心同样布满了老茧,却是粗糙皲裂,上面布满了一条条深刻得仿佛镌刻出来的,那些皲裂的黑色纹路与掌纹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丑陋的蛛网般,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那小贩和那农人都是四十来岁的人,可是当这两双手摆在一起时,就会发现小贩的手干净得出奇。

小贩的面色霎时就变了,身子一矮,头颅就从两把长刀的交叉包围中脱离,然后就地一滚,手里朝马车的方向射出一道银芒,快如闪电……

拉车的小內侍面色微变,反应机敏地把手中的马鞭挥了出去……

然而,另一道灰影比他还要快一步,只听“咚”的一声对撞声,“小贩”射出的飞镖被一块龙眼大小的石子打在了地上,“咣当”地坠落在地。

四周围观的百姓吓坏了,如鸟兽状地逃散而去,嘴里叫着:“杀人了!快逃!”

“咯咯!”刚才那只母鸡本来躲在了路边的一个摊位下,登时又受了惊吓,惊叫个不停。

与此同时,几个东厂番子从四面朝那个“小贩”围了过去,人多势众,几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交织成一片刀网,一下子就封住了对方所有的去路,将人给制住了。

“小贩”平凡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甘心,恶狠狠地瞪着端木绯,那神情仿佛恨不得把端木绯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涵星“啪啪啪”地直鼓掌,觉得这出戏太精彩了,叹道:“绯表妹,你居然只凭一双手就看出了端倪,否则,就让这个南怀人给跑了!绯表妹,你不去大理寺真是可惜了。”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双手。”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指了指笼子里剩余的那只公鸡道,“普通的农人又怎么会这么随意就把会下蛋的母鸡拿出来送人!”

端木绯这一指,涵星才发现那只公鸡的脚边还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鸡蛋,不禁又朝那只受惊的母鸡望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唤道:“小石子。”

小內侍立刻明白四公主的意思了,四公主一贯喜欢“论功行赏”,比如去年秋猎的路上,她偶遇一只白兔让她赢了赛马,就把那只白兔带回宫去养了,而这一次显然又是如此了……

小內侍无奈地去抓母鸡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端木绯正看得兴致勃勃,完全没注意到端木宪已经绕到了马车的左侧,看着端木绯精致的侧脸,面色不太好看。

他方才就觉得小姑娘的声音听着耳熟,像是自家四丫头,没想到还真的是!

此刻再回想刚刚那个南怀探子射出暗器的一幕,端木宪心里就觉得后怕,差点没瘫软。

“四、丫、头?!”

端木宪一字一顿地唤道,大步流星地朝端木绯走去。

两个傻姑娘还在傻乐着,没想到一下子就乐极生悲了,端木绯当然也听出了端木宪的声音,僵硬地转过头循声望去,正好对上了端木宪铁青的脸庞,心里咯噔一下。

涵星心里不由浮现一个念头:看来今天没法出城踏青了!

“外祖父。”

“祖父。”

表姐妹俩有些心虚地唤道,努力地露出讨好的笑容,笑得十分可爱。

只可惜,这个时候,她们俩再装乖也不管用了。

端木宪在三步外停下了脚步,面沉如水地训道:

“涵星,四丫头,这些天京中不太平,你们两个丫头不在府中好好呆着,怎么还出来闲逛?”

“又不是以后都不让你们出门,总要先避过这阵子的风头!”

“像今日,要是真的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端木宪有些语无伦次地训着端木绯和涵星,说话间,东厂掌班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东厂掌班当然认得首辅大人,而令他意外的是这马车里认出南怀探子的小姑娘居然也认识首辅,听双方的语气……

“端木大人,这是贵府的姑娘?”东厂掌班抱了抱拳,客气地对着端木宪说道,“刚才真是多亏了端木姑娘认出了南怀探子,真是有其祖有其孙。”

东厂掌班本来是想把端木绯也叫上,一起送去东厂备案。可是既然这小姑娘是首辅家的姑娘,那自然是有些不便了。据说,端木家的姑娘与督主的交情不错,可不能得罪了。

对方的这一番恭维听得端木宪心里颇为受用,却还是板着一张脸,觉得不能让四丫头太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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