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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上首的楚老太爷沉默了,眉头微蹙,面庞上似有迟疑之色。
端木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真诚地看着楚老太爷,目光一片清亮坚定。
戚氏看着端木绯那秀致可爱的侧脸,心念一动,想到了端木绯的画技。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从不出口妄言,她这么诚心,想必是有把握的。
戚氏心念飞转,也开口道:“伯父,还请让端木四姑娘一试。”
楚老太爷目光微凝,看向了那幅被卷起一小半的画。
一息、两息、三息……
楚老太爷忽然点头应下了:“端木四姑娘,你且一试。”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说得极为缓慢、也极为慎重,似是经过深思熟虑般,眼底带着一抹唏嘘。无论如何,这幅画已经毁了,若是端木绯能修复好一二,也能给他和老妻当个念想。
楚老太爷立刻令人备了笔墨,丫鬟急忙屈膝领命。
接下来,屋子里一阵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没一盏茶功夫,丫鬟婆子就在屋子中央又摆了一张红漆木雕花大案,把那幅《飞瀑图》平铺在了这张案上,又备好了笔墨砚与端木绯要求的胭脂色。
端木绯也没闲着,她嫌右手上绑得好似猪蹄的纱布太碍事,就灵活地用左手把纱布结给拆了。
戚氏见状急忙道:“端木四姑娘,太医说……”
“我没事的。”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饶是她这么说,也还是引来屋子里服侍的两个丫鬟侧目,朝她包的严严实实的手多看了好几眼,心想:太医把伤口包成这样,莫非端木四姑娘是受了什么刀伤或烫伤?
可是等纱布完全解开后,除了纱布上沾的些许墨绿色药膏,她们根本没看出端木绯的手上有什么损伤来……
两个丫鬟不由面面相觑,早就听闻那些太医办事都以“稳妥”为上策,可这也太过“稳妥”了吧?
端木绯没注意那两个丫鬟,她活动了一下右手后,满意地笑了。
然后,她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大案前,先将画纸扫视了一遍后,这才拿起了一支大号的羊毫笔,熟练地用那红艳的胭脂进行调色,跟着落笔,肆意挥毫,胸有丘壑……
丫鬟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皆是肃然。
楚老太爷和戚氏站在大案旁,二人皆是屏气凝神地看着端木绯运笔如飞,挥洒自如。
深深浅浅的胭脂色随着她的一笔笔铺洒在宣纸之上,大笔挥扫渲染,酣畅淋漓,翻手为云,让这幅画中如同春日朝阳般散发着一种蓬勃的生机,用那胭脂的颜色笔笔浸染着画上的那一片秀丽山水。
端木绯全情投入,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四周的其他人,那张精致的小脸在这一刻释放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偶尔传来阵阵微风擦过树梢的声音以及阵阵蝉鸣声。
须臾,端木绯终于收笔,把那支笔尖吸满了胭脂与水的羊毫笔放在一旁,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她笑了。
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逸出璀璨如旭日的笑容,就像是她刚刚完成的这幅画般。
这幅画她当初是打算画成一幅雨后云山图,却因为章文轩打翻了茶,而染上了普洱茶的茶渍,深浅不一,且墨迹渲染,是怎么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方才在清凉殿中戚氏提出要去楚老太爷时,端木绯看着窗外那过分刺目的日头,突然就心念一动。
如果她把雨后云岚改成旭日红霞呢?
云并非一定要是白色的,它也可以染上颜色,变为朝霞满天。
“好一派‘浅蘸朝霞千万蕊’。”楚老太爷率先出声道,打破沉寂。他的声音中掩不住的笑意。看着眼前这幅充盈着勃勃生机的画,他心头的郁结一扫而空。
楚老太爷慢慢捋着花白的胡须,嘴角逸出浓浓的笑,目光流连在这幅画上。
画得真好!
这满画的红霞大气磅礴,洒脱自然,巧妙地与原来的画融为一体,就仿佛辞姐儿亲笔画成的一样……就仿佛作画者本来就打算在这幅画中再加点什么,是以留有余白。
楚老太爷心念一动,瞳孔中泛起一阵涟漪,眼神变得越发柔和了。
端木绯见到楚老太爷笑了,心情也变得更为愉快,就像是一只小麻雀在心口扑扇着翅膀一般。
戚氏也在看这幅画,目光灼灼。端木绯又一次让她意外了,这幅画简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那些颜色不均的淡红色茶渍被端木绯巧妙地与胭脂糅合在一起,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红霞,山与山之间旭日缓缓升起,在云霭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辉,让人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过去的槛。
人只要活着,只要能迎来新的一天,这本身就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楚老太爷和戚氏用赞叹的目光地将眼前这幅画看了又看,回味无穷。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但是,气氛却变得闲适轻快起来,丫鬟们皆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彼此交换了一个浅笑。
不一会儿,楚老太爷含笑的声音再次在屋子里响起:“笔墨伺候。”
“是,老太爷。”丫鬟急忙应了一声,上前磨墨,一股淡淡的墨香随着那细微的研墨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楚老太爷从笔架上拿起了一支小号的狼毫笔,戚氏和端木绯还以为他是想要在画上提诗,却不想,他把手中的笔递向了一步外的端木绯。
“端木四姑娘,这幅画既是姑娘与我那大孙女合画,还请你也在画上落款吧。”楚老太爷笑道。
端木绯意外地愣住了,目光缓缓地从楚老太爷的眼眸往下移,一直落在对方右手上的那支笔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戚氏也是含笑地看着端木绯,觉得这也是一桩雅事。
这幅画因为两个姑娘的笔锋而绽放光芒,也是该留下她们俩的名字才是。
端木绯终于动了,抬手接过了楚老太爷手中的那支笔,像是接过了某个传承一般,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她的手没有颤抖。
是了,签上名号才是她完成了这幅画,才让这幅画再没有了遗憾。
端木绯蘸了蘸墨后,神色恬静地在原本的落款“抱月居士”旁,以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个字:闲云居士。
楚老太爷见过端木绯给楚太夫人抄的佛经,早知道小姑娘写得一手绝妙的簪花小楷,笑着微微颔首。
端木绯放下笔后,笑眯眯地说道:“楚老太爷,我还没给自己刻印,等我刻好了印,再来画上补盖一个印可好?”
一句话逗得楚老太爷和戚氏皆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轻快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二人都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片刻后,楚老太爷又请戚氏和端木绯坐了下来,丫鬟们赶忙把凉了的茶撤下,又送上了热烫的新茶。
三人用了茶后,楚老太爷放下了青花瓷茶盅,忽然问道:“侄媳,你可有何打算?”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戚氏怔了怔后,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楚老太爷是在问她与章文轩的事。她心里有些意外,也有些复杂,却也明白对方是出于好意,否则,以宣国公的身份又怎么会过逾矩去过问别人家的家事。
戚氏定了定神后,看着楚老太爷,果断而坚定地说道:“伯父,我打算与他义绝。”
楚老太爷没有问她义绝的原因,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提出了‘义绝’,必是章家有过在先,而且还是大过。”
楚老太爷右手的食指在扶手上微微点动了两下,思绪飞转。
章文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曾与章家老太爷说过,章文轩过于看重虚名,功利心太重,恐难当大任。
章家虽是世家,但为了家族的长远,并不是一定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家主的,若是嫡长子真担不起大任,还是可以另择他人。
当时,章老太爷表示,长子虽然没有英才大略,但也中规中矩。
然而,如今看来……
楚老太爷心里幽幽叹息,正色又道:“侄媳,楚、章两家也是多年的姻亲,你的娘家远在淮北,公婆此刻也不在身边,若是遇到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来找我,我总可以为你做主一二的。”
戚氏闻言眼眶一热,眼前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心口淌过一股暖流。这一刻,她的心神变得愈发坚定了,仿若磐石般坚不可摧。
有了宣国公的这句话,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的顾虑,与章文轩义绝!
“多谢伯父。”戚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楚老太爷福了福,恭敬而感激地看着对方。
楚老太爷没再与戚氏多说,端茶送客,只笑着对端木绯又说了一句:“端木四姑娘,你若是无事,以后常过来走走。”他的眼神十分慈爱。
端木绯自是从善如流地应了。
等端木绯和戚氏告辞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楚老太爷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铺画的大案后,神情怔怔地看了这幅画许久许久,仿佛入定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里再次弥漫起一股清雅的墨香,萦绕四周。
楚老太爷拿起方才端木绯用过的那支狼毫笔,笔尖蘸了蘸墨,神情坚定地在一张绢纸上落笔,笔走龙蛇,笔下的第一个字就是“章”。
他打算写信给淮北的章家老太爷。
淡淡的墨香随风从窗口飘出,与窗外的花香、叶香夹杂在一起,七月底的夏蝉还在歇斯底里地叫着,“知了知了”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行宫,也包括清凉殿。
端木绯却是几乎听不到蝉鸣声,她正被舞阳和涵星你一言我一语地训得差点没像乌龟一样躲进自己的壳里。
舞阳和涵星看到端木绯手上的纱布没了,围着她狠狠谴责了一通,说她不遵医嘱,训她不爱惜自己,又担心会留疤……直说得端木绯可怜兮兮地举双手讨饶。
于是乎,于太医又十万火急地被唤了过来,重新给端木绯包扎了一番,动作愈发娴熟了。
端木绯以为这就算完了,可是这才是刚刚开始。
从这一刻起,她就被舞阳和涵星给盯上了,舞阳也在清凉殿住了下来,太医更是来了一拨又一拨,让原本确信自己只是擦伤的端木绯几乎都开始动摇了,怀疑自己手上的伤真是小伤吗?
连着几天,清凉殿里很是热闹,门槛都要把踏平了,除了太医外,内廷十二监但凡随驾的,那些掌印太监或二把手都热情地过来慰问了一番,不仅搬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还有人殷勤地告知端木绯,她的义兄岑督主快要回行宫了。
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生活让端木绯起初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很快,她就觉得这日子也不错,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早起去晓然堂上课了!
每天还有人嘘寒问暖,有新奇好玩的东西源源不断地送来,她还可以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再也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端木绯不亦乐乎地过着“养伤”的日子,直到三天后,从晓然堂下课回来的涵星冲到了小书房里告诉她说:“绯表妹,你可听说了?章大夫人向父皇提出了要与夫义绝。”
涵星如玉的小脸上掩不住的唏嘘与慨叹。
所谓“义绝”,就是夫妻一方谋害弑杀对方的亲长,或者夫害妻,妻害夫,又或者夫妻一方与对方的亲长通奸等,都视为夫妻恩断义绝。
义绝与和离不同,“和离”秉承的是“以和为贵”的原则,夫妻双方和议后,由丈夫签下放妻书,夫妻和平地分开,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而义绝却是单方面的,多由妻子一方提出,上报官府,由官府判定夫妻分离,从此互不相干。
涵星理了理思绪后,把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今日皇帝去晓然堂看她们上课,下课时,涵星与皇帝一起离开,就见戚氏候在了院外,向皇帝正式呈上了义绝书。
皇帝当然不会把义绝书给涵星看,所以涵星也不知道里面具体写了什么。
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涵星的神色更为复杂,敬佩地叹道:“章大夫……不,以后该叫戚夫人了,她还真是当断则断!”
端木绯左手拿的书册停在了半空中,须臾,她把书册放在了手边的方几上。
涵星一口气灌了半杯的温茶,问道:“绯表妹,你觉得这事能成吗?”
大盛朝百余年来不乏男子借着七出休妻,也偶有男女因夫妻失和而和离,而这“义绝”虽在写在大盛律例上,却很少有人真的去实施。
端木绯呷了一口热乎乎的碧螺春,缓缓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答应的。
端木绯的眸色渐转幽深,神情沉静地看向窗外。
义绝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戚氏提出义绝时,并没有忌讳周围还有其他人,毕竟她既然决心义绝,对她而言,别人早知晚知都会知道的。
这件事仿佛凭空炸下一道旱雷,惊得不少人都反应不过来,虽然他们从这些日子章家夫妇俩先是在翠风亭大吵一架,之后戚氏又匆匆搬离了鸿涛轩,早知道章家夫妇俩出了什么问题,却没料到竟然闹到了义绝的地步!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一个时辰,行宫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众人或是震惊,或是好奇,或是等着看好戏,或是不以为然,或是好奇。
众所周知,无论是休妻、和离还是义绝,其实都是建立在夫为妻纲、男尊女卑的基础上,对女子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这个世道,女子艰难,若是能过得过去,谁会想要与夫家义绝。
毕竟就算义绝,那也免不了一个“弃妇”的名声,说得再难听点,怕是比寡妇都不好再嫁,因此但凡女子提出义绝,必然是夫家行事无视人伦规矩,欺人太甚。
大盛历史上真正成功的“义绝”恐怕还不超过一个手掌。
众人在茶余饭后,对此事议论纷纷,各说各有理:
“我看章大夫人性情温雅疏朗,行事磊落,她会提出义绝,必然是忍无可忍了!”
“一定是章家对不起章大夫人!”
“说来按照律例,义绝也不过这么几种原因,章家、戚家的亲眷都不在此,想来与此无关……莫非是那章文轩不义,想要害章大夫人?!”
“不至于吧?……我看啊,没准是章家犯了什么大事!”
“章家这些年又不在京,能犯设么事?是有八九是那章大夫人多年无子自惭形秽吧?”
“……”
章家虽是四大世家之一,声名显赫,但是这行宫中能随驾来避暑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重臣以及其家眷,他们也不在乎章家的家世,议论起来,毫无顾忌,各种揣测层出不群,各色流言很快就在行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自然也难免传到了章文轩和章若菱耳中,章若菱已经完全不敢出门了,她能做的就是一次次地劝父亲去好好劝劝嫡母。
章文轩何尝不想呢,短短几天内,他已经去香竹苑找了戚氏无数次,但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在那日章文轩擅闯香竹苑毁了楚青辞的画又推倒了端木绯后,舞阳干脆做主拨了几个内侍给戚氏守门。
那些内侍得到了提点,知道章文轩不长眼,摔着了岑督主的义妹,对他全没好脸色,一看到就哄人,若是哄不走,他们就直接连拽带拖,把人给拖走了,以免得叨扰了戚夫人。
在又一次被两个守在香竹苑的內侍轰走后,章文轩神情失落地离开了。
他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本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戚氏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如今这个难以收拾的地步!
难道说他们这十几年来的夫妻恩爱、相敬相知都是假的吗?!
回忆着过去十几年的一幕幕,章文轩眼底浮现些许哀伤,戚氏变了,不再像过去那般善解人意了。
他真不懂戚氏有什么想不开的,这四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养大的,和她生的有什么不一样,她为什么要闹个没完没了?
章文轩心情烦躁地朝鸿涛轩的方向走去。
当他经过一个池塘时,忽然看到石桥的对面有一道眼熟的明黄色身影,步履停了一瞬。
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就在池塘对面闲庭信步地缓行,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折扇,似在观鱼,又似在赏荷,一旁还跟着四五个宗室勋贵,与皇帝说说笑笑,随侍在侧。
章文轩立刻就调转方向,快步穿过那座小巧的石桥,对着迎面而来的皇帝作揖行礼道:“参见皇上。”
戚氏提出与章文轩义绝的事在行宫中正传得如火如荼,这几天,章文轩几次跑去香竹苑找戚氏却被驱逐的事也同样传开了,那几个宗室勋贵一见章文轩,眼神中就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神色各异,似嘲,似笑,似叹,似鄙。
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看得章文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皇帝随意地抬了抬左手,示意章文轩免礼,右手慢慢地扇着折扇,似是与他寒暄道:“章文轩,你这是上哪儿?”
章文轩直觉地想说回鸿涛轩,话到嘴边,又心念一转,改口道:“回皇上,臣方才去香竹苑找了内人……”
一说到戚氏,皇帝难免就想到了那封此刻还放在他案头的义绝书,看着章文轩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一个男子无论各方面再出众,只这家宅不宁一条,那就白玉有瑕,为人诟病。
本来这臣子的家事也不归他管,但是戚氏的义绝书都呈到他这里了,此事也总要有个了断。
皇帝手上的折扇停了下来,劝道:“章文轩,有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皇上训得是。”章文轩先附和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叹道,“臣也去劝了内人好几回了,可偏偏她怎么也不肯见臣,非说臣以庶为嫡,有违正道。”
章文轩眉头紧锁,神色间真是苦不堪言,心道:戚氏要与他义绝,也不过是因为拘泥着她长年无子的事,说来还不是因为她不愿以庶为嫡。哎,明明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皇帝挑了挑眉,他当然看过戚氏的义绝书,但是许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戚氏的义绝书其实写得含糊,只笼统地说什么“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各还本道,与君长诀,从此恩义两断!”
皇帝也猜到是章文轩犯了什么事激怒了戚氏,只是何至于义绝呢?!
此刻听章文轩道来,皇帝再联想戚氏的那一纸义绝书,总算是有些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朝堂上那么多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皇帝平日里可没那个闲功夫关系去管下头臣子的家事子嗣,只不过因为章家是四大家族之一,之前他才特意询问了章文轩关于章家下一任嗣子的事,当时章文轩只说他年富力壮,含糊带过了,现在看来其实章文轩也在为章家下一任继承人感到着急忧虑。
戚氏膝下没有嫡子,因此章文轩就想把庶子过继到戚氏的名下记作嫡子,这倒也是合情合理。
然而,戚氏并不同意。
皇帝“啪”地收起了折扇,看着章文轩,倒是心生几分内疚来。说起来,若非是自己提起嗣子一事,章文轩和戚氏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皇帝随口又问道:“章文轩,朕记得你的长子是个秀才?”
“正是。”章文轩一说到长子就是一副自傲的样子,神采焕发,“臣的长子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一向勤奋好学,连家父都说,他再过明年就可以下场乡试了。”想到父亲说长子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中举人,章文轩不禁与有荣焉。
“看来倒是个不错的孩子。”皇帝以扇柄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笑吟吟地赞了一句。
见状,章文轩顺势提道:“臣这长子虽是庶子,但是他的外祖父却是先帝时的探花郎田有道。”
“田有道……”皇帝微微挑眉,起了几分兴致,这个名字听着是有些耳熟,好像二十年前是皖州前布政使。
“田有道乃是家母的兄长,臣的大舅父。”章文轩干脆就把当年田家犯事,他家本着亲戚情分把田家表妹赎回了家,后来因戚氏无子,他才又纳了田家表妹为妾之事一一说了,慨叹自己的逼不得已,又说他这些年来对戚氏一向又敬又重,夫妻和睦,偏偏这次为了嗣子一事起了争执,戚氏不惜与他义绝。
皇帝听着唏嘘地赞道:“章文轩,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人。”
“多谢皇上,臣不敢当。”闻言,章文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皇帝身旁跟着的四五个宗室勋贵则是神色各异,谁不知道皇帝一向风流多情,恐怕还觉得这怜惜表妹的章文轩是个同道之人……
几个宗室勋贵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都没有说话,只等着看戏。
皇帝沉吟一下后,道:“章文轩,干脆朕今天做个和事老,替你说和说和。”
“多谢皇上。”章文轩登时喜形于色,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定是不会同意戚氏的“义绝”,豫哥儿他们反正也长大了,给戚氏一个孩子也无妨。
他们一家人定会如从前一样,父慈子孝,夫妻和乐!
“去把章大夫人宣来。”皇帝随口对着一个小內侍吩咐道,小內侍立刻匆匆而去,而皇帝一行人则朝池塘边的一个八角凉亭走去。
那凉亭建在浓密的树荫下,一面临着波光粼粼的池塘,即可纳凉,又可赏荷。
內侍、宫女们忙忙碌碌,急忙给皇帝一行人备茶备点心,这茶才刚端上,就又有一个圆脸小內侍急匆匆地来了,禀道:“皇上,岑督主回来了。”
皇帝又打开了折扇,喜出望外地笑道:“阿隐这一走,都快一个月了。阿隐不在,朕真是做什么事都不顺啊!”想到最近的一些烦心事,皇帝眸光闪了闪。
一旁的其他人要么连声附和,要么就默不作声,比如耿海。
耿海慢悠悠地饮着茶,嘴角在茶盅后勾出一个不屑的弧度。
岑隐这个时候回来已经晚了,自己已经哄着皇帝早早把宣各部族来京朝贺的旨意发出去了,就算岑隐现在知道,也碍不上什么了。
不多时,一个身着大红色麒麟袍的丽色青年就出现在池塘的另一边,缓步走来。
池塘的水光映在他绝美的面庞上和鲜艳的锦袍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晕,仿佛自那传说中的仙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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