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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听莲眯了眯眼,瞳孔中一点点地变得幽暗,其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她远远地望着水阁的方向,始终静静地坐在凉亭中,最终没有过去。

这御花园中视野开阔,耿听莲能看到水阁中的景象,水阁中的人也一样能看到她。

从珍看到了耿听莲,就凑过去,对着涵星和端木绯朝凉亭的方向指了指,小声道:“殿下,耿庄妃在那边。”

涵星顺着从珍的目光往凉亭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涵星轻声对着端木绯嘀咕了一句:“这个耿听莲啊,自进宫后,就有些阴阳怪气的,也不去向母后请安,自以为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就高人一等。没规没矩!”

而端木绯连看也没看耿听莲一眼。

她还记着呢,去岁耿听莲在皇觉寺里差点就烧死了姐姐……

端木绯只是想想当时的事,就觉得胆战心惊。

涵星怔了怔,敏锐地察觉到端木绯的神色有些不对,也想起了皇觉寺的那场大火来。

她清了清嗓子,不再提耿听莲,笑吟吟地话锋一转道:“绯表妹,我们好久没玩射覆了吧!”

端木绯把舞阳和端木纭招呼了过来,四个姑娘坐在一起,嬉戏,说笑,吃茶,赏花。

早晨的微风徐徐拂过,御花园中一簇簇夏花开得花团锦簇,花香浮动,蜻蜓点水。

她们四人玩了好几局射覆,君凌汐才姗姗来迟地赶到了。

君凌汐身上穿了一件水蓝色绣紫藤花襦裙,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面上的憔悴,人也又瘦了一些。

看君凌汐这副样子,端木绯与涵星就觉得心疼不已,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君凌汐是在为远在北境的简王感到担忧。

“小西。”

端木绯起身,笑盈盈地亲自迎了上去。

她看着君凌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干脆就和涵星拉着她去了隔壁的稍间说话。

舞阳和端木纭也瞧见了君凌汐,五个姑娘家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从珍连忙给君凌汐斟茶倒水,然后就识趣地退到了门帘处给她们看门。

君凌汐扁了扁嘴,对着几个闺中密友,她也不遮掩,似是自问,又似是感慨地说道:“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北境?”明明皇帝都答应了……

君凌汐的这个问题,谁也答不上来。

君心难测。

端木绯在心里叹气,连岑隐都不能改变皇帝的主意,恐怕也只有让皇帝自己想通了……

君凌汐的眸子里似是翻涌着巨浪,情绪更复杂了,其中难掩担忧。

与朝廷得到的禀报不同,简王府也有自己的飞鸽传书,所以,君凌汐和君然这边还能得到一些朝廷得不到的消息。

灵武城那边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北燕大军连连发起突袭,尽管简王勉强守住了城,可是北境军也伤亡不少,北燕那边还有援军在路上,待到援军赶到灵武城一带,简王还能不能守住城就难说了!

君凌汐握了握拳,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身子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一般。

“大哥曾说过,北燕人畏热,只要撑过六月,多半会退兵,但这一次,已经七月了,北燕非但没有退兵,还有再派援军继续进攻的意思……所以,大哥很焦虑。”

空气绷紧,周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空气有些凝重。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吹得旁边一扇半敞的窗户摇晃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在这小小的稍间里格外响亮。

舞阳和涵星对于军事一窍不通,神色间难掩茫然。

但是端木绯一听就明白了,眉宇间也变得慎重起来。

北燕既然没有因暑热退兵,这表示北燕王耶律索这一次的决心比从前更大,准备得也比从前更充分。

北燕那边万事俱备,可是他们大盛这边却是君臣不一心,皇帝怯战……甚至于到现在还在拖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期望北燕会主动退兵。……

此消彼长,北境的局势只会更危险。

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不过是空话,君凌汐也明白这一点,在王府里不敢和母妃说,也怕自己说多了让大哥心里更烦。

如今最担心父王的人恐怕就是大哥了。

明明有能力可以上战场,明明可以助父王一臂之力,却只能被困在京城中,却只能被动地等着北境那边的军报……

现在君凌汐把憋了好几天的这些话说出口,浑身舒畅了不少,咕噜咕噜地把茶杯中的温花茶喝了大半。

端木绯亲自给君凌汐斟茶,想起了端木贵妃说的事,宽慰了一句:“所幸现在南境军已经打回了滇州,朝廷不用分心在顾忌南境……”那也就代表着无论是援军还是粮草,皇帝都会优先考虑北境所需。

君凌汐勉强挤出一个苦笑。

她也不想为了她一人,坏了大家的心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指着窗外的湖面道:“这彩色的鱼莫非就是西洋那边来的‘火麒麟’?”

端木绯笑眯眯地点头道:“小西,你喜欢这‘火麒麟’吗?我那里也养了几尾,可以匀几尾给你。”

她这句话落下后,君凌汐和舞阳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微妙。

还是舞阳解释道:“君然养了一只黑猫,身手特别好,简王府池塘里的鱼儿都快被它抓完了。”

如果端木绯给君凌汐送鱼,那等于是鱼入猫口。

说到自家的猫儿,君凌汐的脸上有了些神采,接口道:“它叫乌梅,是我家乌夜的妹妹,还不到一岁呢。”

“是我去年跟你们去江南的时候,我大哥在外面捡到的,听说当时才只有我大哥巴掌大小,可怜兮兮的,我大哥就想着把小奶猫捡回去给母妃解解闷。”

“猫啊,真是宠不得,这才养了几个月,它就从小可怜变成了王府一霸。”

君凌汐故意用嫌弃的口吻说道,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姑娘们见她展颜,也凑趣地问一些关于乌梅的事,气氛变得轻快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有一个小內侍匆匆来提醒说,吉时快要到了。

水阁里就骚动了起来,一众命妇贵女们纷纷起身,簇拥着几位公主浩浩荡荡地朝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慈宁宫的正殿内已经摆好了筵席,那些宗室勋贵、文武百官已经入席,內侍们带着女宾们按照身份尊卑品级也一一入座。

之后,皇帝、皇后与贺太后方才出现在正殿上,在各自的宝座上坐下,众人一起跪拜行礼,并给贺太后祝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整齐恭敬的声音响彻殿堂,一个个低眉顺眼地跪在金砖地面上。

贺太后就坐在皇帝身旁的金漆凤椅上,身上穿着翟衣,头上戴着珠翠金累丝九龙九凤斗冠,上面足足镶嵌了百余粒红宝石以及数以千计的珍珠,闪烁着明亮璀璨的光彩。

可是这珠光宝气的凤冠非但没有衬得贺太后神采焕发,反而映得她的面色有些灰败,身形略显消瘦。

贺太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跪拜在地上的众人,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正殿里,静了下来,寂静无声。

这个时候,本该太后出声令众人起身,可是贺太后却没出声。

跪在下方的众人也隐约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却也不敢抬头去看。

千秋宴的仪程由光禄寺负责掌控,一旁的光禄寺卿见贺太后默不作声,额头隐约渗出冷汗。

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委婉地提醒一下太后,贺太后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都起来吧。”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不冷不热。

光禄寺卿暗暗地松了口气。

殿上的众人都纷纷起身,再次落座,膝盖都跪得有些生痛了。

但凡是稍微会看点脸色的人都能看出来、听出来贺太后对于今天的千秋宴兴趣缺缺。

众人皆是不动声色,只求着今天的千秋宴能顺顺利利地过去。

光禄寺卿做了个手势,外面就响起了几声礼炮的轰鸣声,跟着就有一串着一式粉色宫装的宫女们翩然入殿,捧着菜肴酒水井然有序地上了菜,与此同时,殿内的乐人开始奏乐。

忽然,着公主大妆的长庆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见状,光禄寺卿脸色一僵,本来下一个安排应该是让舞伎进来跳舞,等酒过三巡后,再由皇帝带头给太后祝寿。

现在看来,寿宴的仪程怕是又要被打乱了。

果然,下一瞬就见长庆笑吟吟地捧着酒杯对着贺太后:“儿臣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特意给母后准备了寿礼,希望母后喜欢。”

说话间,一个內侍恭敬地替长庆奉上了寿礼,那是一个掐丝珐琅桃蝠山子盆红珊瑚盆景,华丽精致。

“好,真是好!”贺太后连声赞道,“长庆还是你最‘孝顺’!”

贺太后意有所指地在“孝顺”这两个字上加重音量。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转头对上了贺太后那双幽深冰冷的眸子,贺太后毫不躲避皇帝的目光,又道:“哪像你皇弟,只有哀家迁就他,他想让哀家出来,哀家就得出来!”

贺太后的语气阴阳怪气,甚至还当着朝臣命妇的面,直接表达出了她对皇帝的不满,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直说他不孝了。

皇帝的面色更难看了,彷如阴云罩顶般。

殿内更静了,空气也更凝重了。

众臣皆是屏气敛声,只恨不得当场消失才好。

长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不管母后与皇弟有什么龃龉,也不该把她扯进来!母后蓄意捧她踩皇帝有意思吗?!

眼看着场面僵持,皇后只能出声圆场面,赔笑道:“母后说笑了,皇上一向最孝顺了。”

礼亲王也站了出来,附和道:“是啊,皇嫂说笑,今天这千秋宴就是皇上对皇嫂的一片孝心。”

之后,礼亲王夫妇俩就齐齐地给贺太后祝了寿,献上了寿礼,勉强把尴尬的场面圆了过去。

紧接着,其他亲王、公子皇子们也都一一向太后献上了奇珍异宝作为寿礼,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然而,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不曾展颜。

整个殿内的气氛都十分僵硬,殿内殿外似乎连一丝风也没有。

殿外远远地传来哀泣的蝉鸣声,几乎把殿内的丝竹声都压了过去。

先是皇室宗亲,接着是勋贵重臣,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给太后献寿礼,速度一个比一个快,仿佛是走个过场似的。

短短半个时辰,众人就献完了寿礼。

光禄寺卿几乎要满头大汗了,皇帝一向孝顺,自登基后,贺太后的千秋宴一向是热热闹闹,不比万寿节要差。

可这两三年,皇帝和贺太后之间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嫌隙,甚至于去岁皇帝南巡都没带上贺太后……

解公公在心里叹气,偷偷地去瞥皇帝和太后的脸色,却见贺太后霍地站起身来,语气淡淡地丢下了一句:“皇上,皇后,哀家乏了。”

贺太后无视帝后僵硬的脸色,无视下头群臣惊讶的目光,直接甩袖离去了。

空气近乎凝滞,连殿内似乎都因为少了她头上那顶九龙九凤冠而黯然失色了不少。

边上的那些乐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是该退下,还是该继续奏乐,没敢停。

欢快悠扬的乐声回响在空气中,众人皆是垂首,气氛更僵硬了。

皇帝差点没拂袖而去,可还有一分理智在,太后可以赌气,他是堂堂天子,却不能背上不孝的名头。

皇后在心里叹气,只能再次打圆场:“皇上,近来天气弱,母后时常容易疲乏,太医也说母后要多歇着养着。今日千秋宴这般热闹,臣妾方才瞧母后的气色都好多了。”

谁都知道皇后是睁眼说瞎话,但是这场面总得圆过去。

下方众人唯皇后马首是瞻,纷纷应和。

皇帝脸色稍缓,做出一副君臣同乐的做派,让众人尽情畅饮。

光禄寺卿松了一口气,悄悄地做了一个手势,跟着就有待命已久的舞姬步履轻盈地进入殿内,一个个婀娜多姿,甩着水袖翩然起舞。

殿上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看着好生热闹。

实际上,众人却多是强颜欢笑,一个个既不敢向皇帝敬酒,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觉得这是度日如年。

端木绯仿佛全然没感受到殿上那种怪异的气氛,她觉得席上的膳食尤为精细。

平日里像这样的大场合,送到嘴边的热食早就冷了,再好吃的也要失色几分,可是今天每个菜都恰到好处,比如这热气腾腾的杏花鹅肉嫩而丰满,如胭脂红艳,明媚鲜亮;比如这奶香玉米烙入口松脆,香甜可口;再比如——

这刚送上来的冰镇绿豆汤还冒着丝丝白气,看着就十分凉爽……

端木绯转头给奉菜的小內侍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內侍登时就笑开了花,躬身凑到端木绯耳边,小声地问道:“四姑娘,这些菜和点心可还和您的口味?”

端木绯直点头,笑得嘴角弯弯。御膳房的手艺渐长,不错,真是不错!

小內侍像是得了偌大的夸奖似的,又连忙给端木绯空了一半的杯子里添了果子露,然后又给她上了新茶,忙前忙后。

一曲罢,舞姬们就一溜地下去了,乐人们则换了一曲新的乐章。

光禄寺卿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感觉自己总算又喘过气来。

端木纭悄悄地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意思是她要去更衣。

跟妹妹打了招呼后,端木纭就起身出了殿。

服侍端木绯的小內侍非常有眼色,知道端木纭是四姑娘的长姐,还特意地跟了过去,在门外指了一个圆脸的宫女给端木纭带路。

“这是端木首辅家的大姑娘,你可要好好侍候着。”小內侍用颐指气使的态度叮嘱了宫女一句。

宫女诚惶诚恐地唯唯应诺,连忙为端木纭引路,“端木大姑娘,这边请。”

净房的位置有些远,在慈宁宫西北侧的一个小院子里,一路上偶尔也遇到了几个同样去更衣的姑娘。

端木纭只当顺便出来透透气,不着急,慢悠悠地随着宫女在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中迂回绕走……

等她从一道侧门再回慈宁宫时,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远远地,端木纭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大红色身影不紧不慢地沿着庑廊朝前走去。

只是凭借这一道模糊的背影,宫女就一眼认出了对方,心口砰砰乱跳,想着是不是干脆走慢点……

宫女正思忖着,就听耳边响起了少女明快的声音:“岑公子。”

端木纭步履飒爽地自小宫女身旁走过,径直走向前方三四丈外的岑隐,她身上石榴红色的衣裙随着她的步履翻飞起来,如蝶似花。

岑隐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眉梢微挑。

庑廊的阴影映在岑隐的脸庞上,让他身上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宫女傻了,呆呆地静立原地,看着端木纭的裙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端木大姑娘是怎么叫督主的?!

宫女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可转念一想,那可是岑督主义妹的长姐啊,与督主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岑隐静静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端木纭,那双狭长魅惑的眼眸里似乎更幽深了,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端木姑娘,”岑隐笑着唤了一声,“真巧。”

“不巧。”端木纭停在了距离他仅仅两步远的地方,也笑了,璀璨如星,“我就想着今天进宫来,应该能遇上你。”

“我特意给你捎了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靛蓝色的荷包,抬手朝他递去,“我上次看你的荷包都旧了,给你做了一个新的。”

她眼里藏着一丝忐忑,只是一闪而逝,被她仔细地藏好了。

那靛蓝色的荷包上绣着颜色鲜艳的“火麒麟”,只是不同于他衣袍上的麒麟,这一尾“麒麟”是彩鱼。

岑隐抬手接过了那个荷包,不禁想到了底下人送去端木府的那几尾“火麒麟”,看来不仅是那个小丫头喜欢,连她也喜欢。

他乌黑的瞳孔里闪现了明亮的光彩,似乎比那宫殿屋顶的金色琉璃瓦还要璀璨夺目,衬得他那张绝美的面庞变得越发夺目。

岑公子可真好看!端木纭心里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瞧他的样子,应该喜欢自己做的荷包。

端木纭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嗯,张嬷嬷看来没哄她,她最近女红确实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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