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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淄城头,城下如雨般密集的弩矢呼啸而来,利箭穿透一些试图反击的齐人身躯,薄薄的皮甲和布衣根本挡不住蹶张劲弩的攒射,插满利箭的身躯轰然倒地,在双方的远程交锋里,赵鲁军队完全占据了上风。
先用投石机打击了敌人士气,又在箭矢的掩护下,赵军利用漆黑的夜色掩护抢填护城河,填壕车、轒輼被推至护城河沿,巨大的挡板竖了起来,挡板之上蒙着厚厚的生牛皮,能阻挡城头射下的箭矢,数万民夫在大军的防护之下不知疲倦的搬运着装满沙石的大麻袋丢入淄水、系水环绕的护城河中。
次日天明时,一段数百步宽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一大早,密密麻麻的战阵再度压了上来,黑盔黑甲,长矛硬戟,全副武装的步卒踏着鼓点迈出沉稳的步伐,一架架云梯,一台台冲车在悍卒的推动下冲向临淄。在漫天鼓声的指挥下,赵军重新开始攻城。
“嗒,嗒……”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无数架云梯架到了城墙上,无数兵卒沿着云梯向上攀爬,乘着齐人还没从箭雨里缓过神来的瞬间,一鼓作气登上了城头,开始与其鏖战,在经过半个时辰的交锋后,城头上本来就没有战心的齐人顿时溃不成军,连连喊道:“吾等投降,吾等投降”。
于此同时,蒙着生牛皮的巨型冲车开始无情的冲撞城门。
一个时辰的激战过去了,随着稷门宣布告破,临淄已经趋近于陷落了。
而在城中潜藏多日的国、高、鲍、晏四家党羽见状,乘机从暗处出来,公开活动。他们在城内与陈氏之党巷战,争夺其他城门的控制权。
……
“家主,家父已经战死于稷门城头之上……赵军已在叛党相迎下,开始控制南部的城墙、城门。”陈氏府邸,陈曦听家兵在耳边说了几句后,红着眼睛向陈乞汇报了这一情况。
“这是迟早的事,迟早的事……”陈乞形容枯槁,已是处于弥留之际,瞧这样子,他甚至都撑不到赵军杀入内城,攻入府邸内。
他惨笑了几声,随即问道:“我让汝等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陈曦心中一颤:“已准备妥当!家主,难道真的要……”
“必须如此!”陈乞说道,他满腔皆是对赵无恤的愤恨,恨他夺了陈氏的族运,恨他坏了自己家的好事,他的内心充满不甘,若是年轻十岁二十岁,现在带着陈氏退往东莱的就不是陈恒而是他陈乞了,他一定会再与赵无恤进行角逐的,即使自己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士”。
但陈乞虽然知道陈氏必败,却自认为依然有掀翻棋盘的能力。
想到这,他开怀大笑起来。
“赵无恤断了陈氏的族运,让我家得不到临淄,得不到齐国,但陈氏得不到的东西,他也休想轻易得到!汝等速速去各处堆放柴草、油脂的地方点火,余要叫让这座十万人的大城化作一片火海。烧啊!烧啊!即便不能列为诸侯,老朽也要拉着赵军和国、高之党共赴黄泉!把临淄变为一片焦土,让赵无恤一无所获!”
言罢,这位本应光大陈氏,窃取政权的卿士,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了。陈乞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将于这一年死去,但死后却是作为田氏齐国的奠基之君,在宗庙里世代血食祭祀……
……
在国、高、晏、鲍党羽的相迎下入攻入临淄后,赵军面对的是一座完全陷入混乱的都邑。
秩序已经完全离这座大城而去,乱兵在城内劫掠,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无主的犬马在街道上狂奔它们在害怕后方燃起的火焰!
大火是从陈氏府邸开始点燃的,陈乞死了也不想让赵军安生,竟使出了一招绝户计,他让人在陈氏府邸和各个要害位置都堆放了柴火和油脂。陈乞一死,悲愤绝望的陈氏家兵开始四处点燃火堆,一时间,临淄上空浓烟密布,火焰占满视野。
赵无恤在亲卫保护下,登上稷门城墙朝城内眺望,却见整个临淄大城全城烈焰腾空,一片火海。此时正赶上狂风大作,火势更加猛烈,临淄大城里的官署、市井、里闾皆受到了波及,火逐风飞,烟焰满天,最后,连姜姓公室所在的临淄小城也沾上了呼呼的火苗,好在赵军已经先行进入了这里,并将其扑灭。
但之前进入临淄大城的赵卒开始骂骂咧咧地退回来,里面火实在太大,临淄城内已经乱成一团,火焰声、房屋倒塌声、百姓的奔跑和尖叫声夹杂在一起,犹如一个沸鼎。
是夜,赵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因为救火工具不足,临淄能烧的东西又太多,根本无法扑灭火焰。成百上千的火宅彻夜燃烧,照亮了漆黑的夜,红色或橙黄的火焰犹如花束,盛开在夜空中,彼此竞争绽放,仿佛要将一切统统焚毁。
大火直到第二天降雨后才停歇,大半个临淄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烟柱冉冉升起,遮蔽日月星辰。
等到了中午时分,烟雾逐渐散去,眼看曾经的临淄三百闾被毁灭了大半,昔日繁荣景象,成了现在的焦黑鬼蜮,冉求气得不行,忍不住骂起陈氏来。
“当年平阴之战后诸侯伐齐,进围临淄,也只不过是放火焚烧雍门外城及申门外的竹木,还有一部分城外建筑而已,此举已经深受君子诟病。然而陈氏更为阴狠,其身为齐卿,也是临淄不少百姓的主君,竟不顾十万人死活而焚城,只可惜陈乞老贼的尸体也化为灰烬,不然真该挂起来好好鞭打鞭打!”
一贯谦和的冉求都气成这样,其余众将同样在为临淄的惨状而动容,同时也十分懊恼。他们追随赵无恤进攻临淄时,可没少听说临淄的繁华,比如说临淄人富裕而生活充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蹹踘者。全临淄七座城门,各门道都有东西、南北干道连接,宽可并列六辆兵车同时行驶,在道路和市井里,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而且不管想买什么,基本都能买到,最繁荣的盐市和鱼市,交易量极大,好的话几乎能日进斗金……
然而现在,到处都是冒着残烟的废墟,连几处府库都被烧了,想来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物品,对一心谋富贵的人来说,这场仗算是白打了。
临淄人也没了昔日的家敦而富,志高而扬,而是垂头丧气,或哭葬身火海亲人,或对着一无所有的家呆若木鸡。
赵无恤也嗟叹不已,陈乞这把火当真狠辣,不但将陈氏那未能如愿的宏图大业与阴谋狡诈化为了漫天尘埃。还将齐太公、齐桓公、管仲、晏婴等人六百年来营建临淄城所耗费的心血烧了个干净,同时给赵军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光是复建临淄,就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工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陈乞却是料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便他把整个临淄都烧没了,寡人也能将坏事变为于我有利的好事……”
言罢,赵无恤也不透露他要如何把临淄”废物利用“,而是先让兵卒在城内重建秩序,扑灭可能会复燃的残火。同时还在齐人中大肆宣扬陈氏焚城之举,让这个家族的名声一败涂地,整个赵军控制区内人人皆可协助追捕陈氏族人,得一活人赏两千钱,首级千钱。
这下一来,陈氏一族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赵无恤真的感谢陈乞,若是他最后一刻还不忘收买人心,面对十万人口里潜藏着的陈氏之党,可够赵军甄别的。
随后,他便带着羽林卫,朝尚且完好的临淄小城,也就是齐国宫城走去。
因为不知是凑巧还是陈乞故意为之,这场大火之下,齐国的主母燕姬,齐侯孺子,以及齐侯的生母芮子,竟然都侥幸生还,如此一来,赵无恤手上,就又多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
临淄小城衔筑在大城的西南方,其东北部伸进大城的西南隅,南北四里余,东西近三里。赵无恤抵达此处后,发现这里地势略高,遍植翠柏,挺拔蔽日,而在林木之间,则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台。
所谓高台,便是夯筑高数十米或十几米的土台若干座,上面建造殿堂屋宇。高台具有雄伟壮观、防洪防潮、空气清新的优点,故得到齐国公室的青睐,几乎每一位国君都会造一座专属于自己的高台,所以这下看去,临淄宫城内如同金字塔一般屹立着无数高台建筑,台基都很宽大,四周以圆滑的石块镶嵌,方目望去蔚为壮观。
鲍息毕恭毕敬地对赵无恤介绍说,历代齐侯喜欢登高远眺,所以最爱修筑高台,比如齐桓公就修过桓公台,到了齐平公(齐景公)时,筑台更是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平公筑路寝之台,三年未息;又为长床之役,二年未息;又为邹之长涂。”
短短几十年里,什么路寝之台、遄台、梧台等,常常一座台刚修好又要起另一座。而其中尤其以路寝之台和遄台最为高端,高十余丈。遄台是齐国主要宴会的举办地,昔日齐侯杵臼曾经在这里多次与晏婴问对,而且到了后世,这里又称为齐国战马集结之处,齐威王与田忌赛马之地。
看着眼前这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台阁,赵无恤却不由感叹道:“其实最该被烧掉的,是这里。”
高台和各种道路一起修缮,是每年齐国最大的财政支出,齐国公室还把修筑华丽的宫室台榭,作为促进消费、调整经济发展的一种重要手段,“非高其台榭,美其宫室,则群材不散”(《管子·事语》)。然而在赵无恤看来,即便要以基础建设拉动经济发展,修路修渠也好过修宫室,齐侯杵臼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来为自己享乐买单,是昏君举动。
之后陈氏把修高台的钱粮用于修长城,虽然人民苦痛了些,但仍然不及杵臼的横征暴敛,这就是陈氏略施小计就能收买齐国人心的原因。
绕过遄台后,便是众高台里最为高大宏伟的“路寝之台”,为了避火,燕姬、齐侯都逃到了这里,如今已被赵军控制。
无恤登台后,先拜见了齐国的主母燕姬,齐侯杵臼的元配夫人。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妇身体倒是硬朗,只是城中起火时受了些惊吓。燕国是赵国的盟友,也参与了五国伐齐之战,他恳求赵无恤在打下临淄后,能让燕人将燕姬带回去。
所以赵无恤也没为难这个总是想要唾自己的老妇人,让她继续住回宫室里,等待燕国使者来接,离家数十年还能归去,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只是北燕苦寒,也不知道她能撑多久。
这之后,他又让人将齐侯及其母亲芮子带上来。
……
齐侯名为晏,小名孺子,冲龄继位,现在也已经十三四岁了,但他没有穿戴诸侯的衣冠,而是一身素白的单衣,此子被陈氏架空了十年,是个胆小的,紧跟在其母背后,面对征服者的审视战战兢兢,不敢直视赵无恤的眼睛。
倒是他的母亲芮子非同一般,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如飘絮般,却努力用身子挡在齐侯身前,靠近赵无恤后,还突然拉着齐侯扑在地下,口称:“未亡人及孺子见过赵侯。”
“寡人岂敢受大国诸侯稽首之礼?”话虽如此,赵无恤却只是微微抬手,让人将这对孤儿寡母扶起来。
芮子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悄悄地打量赵无恤。她当年也是齐侯杵臼的宠妾,虽然身份低微,却因为生下了儿子而备受尊崇。先君的驾崩,对于她来说是头上的天塌了,好在还有儿子可以牵挂,才没有殉葬。而今日临淄城破,飞来横祸,更是如同地面裂开一道无底的深渊,要将她和儿子一起吞噬!
赵侯曾经腰斩阳生,还杀了宋公纠等不知多少大国小邦的诸侯,简直是一个诸侯的刽子手,其心狠手辣,芮子早有耳闻,但今日却发现其外表似乎没那么凶恶,一时间,芮子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希望来。
多年以来在宫中生存的经验教会了她许多东西,于是芮子立刻拉着儿子,哭哭啼啼地说道:“国政都是陈氏控制,妾与子只是孤儿寡母,素来无害赵国,不知赵侯要将吾等如何处置?”
但见她两行清泪挂于颊边,犹如草上的露珠,似坠非坠,更显得楚楚可怜,众羽林卫也不由动容,赵无恤也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似怜似哀。
见状,她便试探性地向前靠近,有意无意地挺起了了鼓鼓的胸脯。
“吾子年幼,还望赵侯能饶其性命,至于妾……”
芮子只穿一件普通的浅绿色的宫装,唯一袭白练系腰,更显得腰肢纤细;头上无饰,更显青丝如云,光可鉴人。这一身装扮,加上保养得当,却更显得她娇怯可人,浑不似已经生育一子的三旬妇人,这举止之中,竟带着一丝意图勾引的妩媚……
“只要能放过吾子,妾任凭君侯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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