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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父皇!”

一个粉雕玉琢,可爱无比的小公主,捧着一大束刚刚从甘泉宫的花苑里采来的鲜花,放到了天子的案几上,一双可爱的小手,环抱住这位君王的腰杆,抬着头小公主无比骄傲的说道:“父皇你看,南信摘的这些花花,可漂亮了……”

天子微微垂首,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小人儿,眼中满是宠溺和怜爱的神色,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爱女的秀发,低声笑道:“朕的小公主采的花儿,当然漂亮啦!”

“只是,不知道朕的小公主,打算将这些花送给谁呢?”

小公主从他怀里爬起来,抓住案几上的那些鲜花,从中认真的挑选出了几支,然后说道:“这几支花,长的最是好看,奴奴要送给父皇……”

“这两支最香,奴奴要送给皇后母亲……”

“这一支……”她的小手轻轻捏住了一朵小黄花,然后将之戴在自己头发上,高兴的道:“奴奴自己的!”

“这几支,奴奴要去送给母妃,让母妃开心,母妃开心就会喜欢奴奴……”

天子看着自己的爱女,似模似样的分配着她所采摘的这些鲜花,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自从见到这个小公主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位小天使。

小公主善良、单纯、可爱、贴心,尤其是能体贴和关心自己,让他感触良多。

每次见到这个小公主,天子总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他的两位姐姐。

平阳长公主与南宫公主。

小公主的眉宇之间,也符合他记忆里,小时候的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的容貌特征。

都是大眼睛,小鼻子……

最重要的是性格,太相似了!

天子是被两位公主亲手照顾着长大的,尤其是南宫公主!

他记得很清楚,他四岁时受封为胶东王,出京就国。

为了方便照顾自己,他的姐姐南宫主就主动下嫁给南宫侯张坐。

然而,那却是一个混蛋!

一个畜生!

不仅仅虐待南宫公主,还多次公然羞辱和侮辱,然而,南宫公主为了他,却只能硬生生的忍受着。

终于,等到了自己即位,大权在握。

他登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派遣使者,收系南宫侯张坐,问罪于他,夺其侯爵!

为了能让姐姐能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在建元二年,在诸多列侯公卿里千挑万选,选了张候耐申。

可惜,他只注意到了对方的一表人才和俊秀的容貌,不错的家世。

却忘记了去考察对方的性取向……

结果,这是一个悲剧。

这位张候,竟是一个有龙阳之好的混蛋!

他发现后,怒不可遏,直接处死了这个欺君的混蛋。

但南宫公主,却因为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而身心俱疲,建元四年就因病去世。

几十年来,每每想起此事,他的内心都充满了愧疚和惭愧。

现在,南信公主的出现,终于让他有机会来弥补那些遗憾。

这个女儿,不仅仅性格像,容貌像,连经历也很类似。

都是可怜人,都是深受了折磨和摧残,但依旧心怀良善,充满阳光的单纯公主。

这让他真是宝爱不已。

几乎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以至于这些天,他连钩弋宫都很少去了。

就在这甘泉山上,陪着南信公主,一天天的玩乐,连政事都懒得理会。

而南信公主尽管受尽宠爱,却依旧不改本心。

不止在他面前可爱孝顺体贴,对下人更是从不骄纵。

连伺候她的宦官侍女,都非常喜欢和亲近这位公主。

人人都说,公主殿下善良,爱人。

南信公主越是如此,天子对于黄婕妤就越是痛恨!

错非念在小公主的面子上,这位天子恐怕早已经下令,将那个泼妇赐死了。

正抱着小公主,打算陪她再去花园里玩耍一番。

一个侍从就捧着一份厚厚的帛书走了过来,拜道:“陛下,长孙殿下与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联名急奏!”

说着就将手里的帛书,呈递在手上。

天子还没有说话,他怀里的小公主就已经高兴的跳了起来:“张侍中……张侍中……在那里?”

小公主记得,那个侍中哥哥,曾经答应过自己,会来看自己的。

特别是,张侍中还说要介绍一个小姐姐同自己一起玩耍。

小公主从小没有朋友,生活在宫阙之中,孤独而寂寞,又备受了母亲的折磨和他人的冷眼。

对于一切温暖和朋友,都万分渴望。

“等过些日子,天气凉爽了,朕就带南信回长安去看张侍中……”天子爱怜的捏了捏爱女的小脸蛋,将她放下来,道:“现在,父皇要看张侍中的奏疏,南信自己去花苑里抓蝴蝶吧……”

南信公主听了自己父皇的话,乖乖的从父亲身上下来,道了个万福,就在宦官侍女们的簇拥下,高高兴兴的向着花苑去了。

在建章宫的岁月,早已经让她养成了‘不给大人添麻烦’的本能。

她的记忆,也牢牢记住了‘不听大人话’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望着爱女远去的身影,天子的嘴角也溢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这个女儿,最让他宝爱的就是这个性格了。

乖巧懂事,能撒娇会撒娇,同时不会在他面前恃宠而骄。

“朕还真得好好感谢一下朕的留候呢……”他在心里想着。

这些日子多亏了有小公主的陪伴,他的心情都因此好了许多。

心情一好,身体自然更着也好了起来。

往年,他在甘泉山上,总会卧病一段时间。

但今年他却感觉非常好,几乎像是回到了壮年。

这样想着,他就让左右将那帛书拿到了自己面前。

放到案几上,打开帛书一看。

“新丰各阶级调查报告?”天子一看抬头的标题就笑了:“果有张子重之风!”

这位神君指引的年轻人,小留候自从出现在他视野里,就没有让他失望过。

最让他欣慰的,莫过于小留候将长孙从谷梁那些妇孺的魔爪之中解救了出来!

甚至,他还听说了,在不久前,这位小留候还将左传一系给驱逐出了博望苑!

那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更在最近,在博望苑里完成了一次对谷梁学派的沉重打击。

让太子家令郑全等自杀。

这让这位天子更加满意。

谷梁学派的腐儒们的所作所为,他当然是看在眼里。

当初,大将军还在的时候,他就多次跟大将军提过——太子只亲谷梁而远其余,恐非社稷之福,愿卿多劝……

可惜,大将军的性格太温厚了。

对于太子也太过于娇惯,不忍斥责,而且,当年大将军在世之日,谷梁诸生也很守规矩,这让他没有借口。

想着这些事情,他就叹息了一声。

先帝当年临终之时,曾经告诫他:人不患其不知,患其为诈也;不患其不勇,患其为暴也;不患其不冨,患其亡猒也。

这个告诫,他也曾送给太子。

可惜,太子却是听不进去。

满心都以为,谷梁皆君子,上下皆国士。

即使他让江充等人去敲打,去揭穿这些人的真面目,太子却始终冥顽不灵。

好在,最近似乎太子有所转变了。

“真是朕的福星啊……”天子想着那个神君指引而来的年轻人,就满是笑容。

对于神君的指引,更是充满了感恩:“朕明岁当再往寿宫,与神君相会!”

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就开始在帛书上认真看了起来。

“孙臣进、臣侍中受命领新丰事毅,昧死以奏陛下:书云:夙兴夜寐,诗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一边读,一边轻声念着。

随着阅读,他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昔在太宗孝文皇帝,晁错上书曰: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又曰: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于二人……”

“今臣等行于新丰闾里之间,问其父老乡党,目睹百姓贫困潦倒,奸邪之风滋生之状,痛心疾首,以奏陛下: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而其耕者不足五十亩……”

“一岁所得不过百石之粟,除三十之税四石,余九十六,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九十石,余六石,石六为钱六百,不足口赋算钱之税,又及刍稾乡党奉养之钱,更赋、徭役催征之税,民尝不得不假贷于商……于是老不得暖,幼不得养,稍遇水旱之灾,民唯嚎啕痛哭,卖儿典妻于豪强之间……新丰户口十五岁未得增长,夫编户之民,逃亡于豪强之家,匿于商贾之户,亡为赘婿、游侠者以千计……“

“汉祖制,以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以立社稷,而臣等与新丰之间,所见农夫,得百田之耕者,已不足十一之数……”

“乡党之中,豪强以力陵弱,又与胥吏勾结乱法,百姓诚以若负卵之危!”

“臣等所查,新丰各乡,豪强士族商贾,不及人众十二,其所占田地、财货,却已过八成,然其赋税之役,不过两成而已……而余者尽数摊薄于小民之家……如此,富者愈富,贫者逾贫,终至富者阡陌连野,而贫者无立锥之地……”

帛书的最后,附录了十户百姓的调查报告,皆是以文字记录的问答。

合上帛书,天子的手都已经浮起了青筋。

他微微向后,靠在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奏疏,是长孙和张子重联名所奏,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也就是说,这讲的是基层的实情。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这天子脚下,京兆尹治下的新丰县,基层竟已糜烂至斯!

新丰如此,其他地方呢?

关东地区呢?

“这些豪强,这些蠹虫!”他用力的抓着帛书,狠声骂道:“竟大胆至斯,当真以为吾刀不利乎?”

此刻,他几乎有冲动,要立刻传召执金吾王莽、御史中丞暴胜之等鹰犬来此见他。

然后……

大索关中,掀起大狱,将这些该死的豪强和胥吏统统抓起来挨个砍脑袋。

他也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元鼎年间的告缗政策和酌金罢候,让他一口气就把天下的商贾豪强和汉室的列侯阶级给洗了一次。

砍下来的脑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只是……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关中不比关东的郡国。

关中地区,各方错杂,除了地主豪强以外,还存在着大汉帝国的支柱——军功贵族集团。

地主豪强文人士大夫,他杀一万个,也是跟屠狗一般轻松。

因为,这些人除了嘴巴和笔杆子外,没有其他任何力量。

但军功贵族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除了嘴巴和笔杆子,更是有着枪杆子保卫。

当初,他能以酌金罢候,那是因为他有了卫青霍去病保驾护航。

新兴的军功贵族们,早就想要抢班夺权。

然而如今,却没有这个基础。

海西候李广利的崛起,虽然带动了一次汉军内部的新势力崛起。

然而,李广利终究不如卫霍集团那般强力。

况且,在本心上来说,李广利也不如卫霍那般让他放心。

所以,沉吟片刻后,天子下令:“给朕立刻传召长孙和侍中张子重来此见吾!”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再去把京兆尹于己衍也召来!”

京兆尹是负责治理京畿地区的文官之首,现在新丰搞成了这个样子,他当然要问一问,这个执金吾到底是吃什么干饭长大的?

“诺!”立刻有宦官领命而去。

“再把御史中丞也召来!”天子忽然叫住他,增加了一条命令。

基层烂成这个样子,御史们身负监察之责,却没有及时上报。

作为御史中丞,暴胜之的责任是跑不了的。

当然,天子也明白,局势演变到现在的情况,其实他自己的责任,也肯定是甩不掉的。

但……

天子怎么能有错?

错的必须是臣子!

所以其实把暴胜之叫来,就是想要找个背锅侠,为了甩锅。

假若果真局势演变到了不掀桌子不行的地步,那就只能让暴胜之背这个锅,让他承担责任,鞠躬下台,给天下和祖宗一个交代,这样他才能挽起袖子,好好的收拾一下那些豪强与胥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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