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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少府卿官邸位于未央宫永巷之旁。
乍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宦官们日常所住的宫阙。
整个建筑群,看上去都有些陈旧。
要不是官邸门口,站着的卫兵和出入频繁的各色官员,张越都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戴着貂蝉帽,张越的出现,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马上就有官员上前问道:“敢问足下是否侍中领新丰事张公?”
“嗯……”张越微微点头。
对方马上就露出一副高兴的神色,拱手拜道:“下官少府左戈令冯勇拜见侍中公!”
“奉少府卿之令,下官已在此恭候侍中多时了!”冯勇笑着道:“请侍中随下官来……”
说着就将张越请入了少府官邸之内。
一入官邸,张越立刻就发现了,少府官邸内部,远比外面看上去更加破败。
甚至,就连院落之间的走廊上的漆也已经掉光了,露出了许多被蛀虫咬出来的空洞,地板也是一块新一块旧,许多地方都能看出明显的修补痕迹。
这让张越诧异不已。
“少府卿真是节俭啊……”张越叹道。
冯勇闻言,却是有些蛋疼,尴尬的笑了一声:“侍中公夸赞了……”
自元光五年以后,这少府卿的官邸就没有大规模的返修过了。
曾经号称汉家九卿最壮丽、辉煌的官邸,现在已经变成了汉九卿之中最破旧的官邸。
少府卿的很多有司,甚至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来此,冯勇就曾经尝试过在少府卿官邸办公,然后他坚持了三天就借口要去视察左戈署的弓弩作坊,搬了出去……
没办法……
这地方太烂了!
张越看着冯勇的尴尬神色,也是微微一笑。
他大约知道一些,也听说过一些事情。
长安城有谚语:少府有假、大农无士。
意思就是,这少府卿都是影帝,而大司农里全是商人。
尤以前任少府卿韩说老先生最是会演!
这位与光禄勋韩说同名同姓的老大人为汉少府七八年,其主政期间,主打廉洁奉公。
全面cos当年的平津献候公孙弘的行为。
每餐只吃三菜一汤,饭是没有舂过的粗粝米,菜是家里菜园子摘下来的蔬菜。
衣服只穿最廉价的粗麻布,连朝服也是一套穿上七年!
乍一看,还真是青天大老爷,了不得的大清官!
然而……
坊间有传言,这位老先生,只是在演戏。
三菜一汤,那是有客人的时候,做出来的样子。
等客人一走,立刻就上膏肉梁米,美酒珍馐。
甚至其后宅内置五厨,有十几个顶级厨师,为韩家上下十二时辰服务。
而粗布深衣下面,夏天套的是最舒适的蜀锦,冬天套的是最暖和的毛裘。
上个月,韩说卸任,其回归老家,走的那叫一个孑然一身啊。
就三辆马车,载着全家老少和几个破箱子。
但是……
随后数日,至少有三十辆马车从长安出发,运载着无数黄金、美玉、珍馐、绸缎。
这些事情,还是张越听丁缓偶尔谈起的。
听完以后,张越真是目瞪口呆,惊讶无比。
多么熟悉的操作啊,就差没有引发其他人效仿,导致破官服比最好的官服还要贵个几倍的怪事发生了。
如今看来,这位韩说少府,还真是做戏做了全套。
为了突出廉洁,连这官邸也不修缮!
难怪人家能当九卿,而且还能一当少府就能当七八年。
这天赋,学不来,学不来!
只是……
韩老大人,当了七八年少府卿,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没有?
张越挠了挠头,发现似乎好像就只有一个廉洁的名声留下来。
“真是官场楷模啊……”张越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
他知道,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做官方法。
打造一个好的人设,然后拼命维系住它。
这样,无论是上面下面,都不会为难你。
哪怕做错了事情,别人也会觉得——啊呀,某某虽然有错,但他人还是好的嘛!
反观桑弘羊和他的大司农系统,为了国家财税,伤透了脑筋,一年到头忙个不停。
为了尽可能的开拓财源,他连向来没有什么人注意的海洋渔业资源也开始下手,只想着多捞点钱,尽量不再对人民开征新的税赋。
结果却是全天下,都是一片‘请烹弘羊’的呼声。
已故的御史大夫卜式甚至公开宣称‘天旱不雨,乃弘羊之故,请烹弘羊以谢天下,天必雨!’。
似乎,桑弘羊成为了万恶之源,成为了所有错误的集中。
即使是公羊学派内部,也是这样想的。
gt桑弘羊!
假如一切不变,再过十几年,盐铁会议上,古文与今文学派罕见的联手,对桑弘羊发起了围剿。
桑弘羊被迫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甚至占了许多上风。
但结果却是……
文人用笔杆子,将一切结果逆转、扭曲。
《盐铁论》上,将桑弘羊的形象,不经意的隐晦的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无所不用其极的坏蛋!
只能说,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想着这个事情,张越也是叹息一声。
他要做的事情,说不定比桑弘羊还要激进。
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大喊:请烹张子重!
所以……
张越知道,他必须尽可能的多团结人,多建立利益共同体。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才是成功之源。
………………………………
在冯勇的引领下,穿过重重阁楼与走廊,张越来到了一处看上去还算大的院落前。
“侍中公请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去通禀!”冯勇对张越微微一拜,便走进院落之中。
片刻之后,院落的四扇大门全部被人推开,已经多日不见的‘世叔’公孙遗领着许多官员,笑着出迎,对张越拱手道:“侍中幸临鄙署,本该亲自出迎,奈何事务繁杂,未能远迎,还望侍中见谅!”
“世叔言重!”张越长身作揖道:“晚辈岂敢当世叔大礼?”
公孙遗听到这个称呼,心里面跟吃了糖一样甜,哈哈大笑一声,就道:“贤侄真是太客气了!”
很显然,张越的‘不忘本’,让他非常受用,也非常喜欢。
他这个少府卿,到现在可都还挂着一个守字。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掉这个守字,变成真正的少府卿,真真正正的执掌这号称汉室第一的九卿机构!
而这离不开‘世侄’张子重的承认与美言!
将张越请入院中,带到院内的一间雅室。
“贤侄请上座……”公孙遗将张越请到上首。
张越自然要推辞一番,但公孙遗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最终张越也只好‘固辞之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到侧位,而将主位留给公孙遗。
这又让公孙遗感觉更有面子了。
脸上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他看着在场的其他少府官员,连头都不自觉的抬了起来,微微压手道:“诸君都请安坐吧……”
众人见了,纷纷拜道:“诺!”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乖巧、顺从。
这令公孙遗见了,心中更是欢喜。
自任这少府以来,因为是顶着一个守字,下面的人,对他未必有多么尊重。
尤其是老资格的那几个有司的长令和副官。
但现在,这些人却都老老实实的。
这世侄的名头还真是大啊!
但有一个问题——自己这算不算狐假虎威了呢?
想了想,公孙遗发现,还真是!
但没有关系,吾能有一个当侍中的世侄,那是吾的福气!
尔等也只能干看着,羡慕不来!
心中这样想着,公孙遗说话的声调也就忍不住高了一个音阶:“本官日前得到天子诏令,自西南诸国与蜀郡,将有大批蒻头、蹲鸱转运而来,少府有司当全力配合侍中张子重,尽一切可能,完成张侍中的任何命令!此事事关社稷安危,宗庙稳固,任何人敢有懈怠,国法不饶!”
他第一次用着狠厉的眼神,扫射全场,问道:“诸君可有疑义?”
在坐官员,皆是少府各有司的实权人物。
譬如考工室、左戈令、东西织令、东园令等大人物。
任何一个人手底下,都管着成千上万的工匠,手握着数以万万计的物资。
若出了少府卿大门,哪怕是九卿的面子,他们未必会给。
但此刻,所有人,每一个人,无论他们过去如何跋扈,如何嚣张,如何高调,皆在公孙遗的扫射下匍匐顿首,拜道:“下官等无有异议,唯殚精竭虑,为天子,为侍中,为少府效死!”
少府是牛逼!
连丞相府也管不了少府的内务。
但是,少府同样很脆弱。
不要说皇帝了,就是宫里面一个妃嫔,也可以将他们当牛马驱使。
如今,一个侍中官坐在这里,代表着天子,来少府办事。
谁敢有异议?
那不是找死吗?
更不提,这个侍中官的名声,谁不知道?
张蚩尤啊!这可是张蚩尤!
连丞相、太仆、婕妤、帝姬,都栽在其手中的大魔王!
面对这样的大魔王,谁敢龇牙?
很多人甚至已经在心里重新调整了对公孙遗的看法,将他真正视为少府卿而非临时工、过渡的少府卿看待。
没办法!
没看到人家和那个张蚩尤谈笑风生,以叔侄相称吗?
公孙遗却是看着这个情况,得意不已,自入主少府以来,他终于开始第一次拥有了少府卿的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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