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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听着张越的话,自然非常好奇,问道:“贤弟有何良策?”

化夷为夏,从古至今,无数先王、先贤和英雄,都尝试过。

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有先成功,然后失败,最后子孙卷土重来,终成大业者。

更有起先不断失败,遭遇挫折,但却百折不挠,代代接力,最终功成者。

当代文人的典故之中,就有着无数与此相关的故事、成语。

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薄伐西戎、城彼朔方。

而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无论古今,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此事从来艰难,非一朝一夕,所可以成功!

近代,最成功的例子,莫过于百越之地的诸夏化。

自秦始皇南征百越,深入不毛,直到今天。

秦汉两代,百五十年的勤恳经营与无数将士、官员和人民的牺牲,才换来如今百越之地并入中国的结局。

但是……

即便如此,百越之土,也依然有很多地方的百姓,迄今依然被发文身、父子同庐而居,悬棺而葬。

诸夏?中国?先王?

那是什么?

交趾、日南、珠崖、詹耳等地,随处都可以找到依然刀耕火耨、结绳记事,锥发垂鬓,不通文法,更不知自己已经是汉家天子臣民的部族与人民。

也是因此,儒家现在主流的一些学派,才会坚持‘夷狄禽兽,不可与之言’的主张。

概因,化夷为夏,实在太难太难了!

即使是天纵之资,不世之娇子,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没有百年以上的功夫,根本看不到成绩。

周公、太公、恒公,这样的圣贤都无法在其有生之年,见到成功的希望。

楚国、秦国,更是历经了数百年,十几代先君的牺牲与付出,才功成圆满。

现在,这个小兄弟居然告诉自己,他有良策,有速成之法?

这叫张安世如何敢信?

张越当然也知如此,他笑了笑,对张安世道:“兄长且拭目以待便知!”

张安世听着,笑了一声,道:“那愚兄就在长安拭目以待,等候贤弟功成归来,再把酒言欢!”

内心却是真的不太相信!

毕竟,这可是连当年的大司马骠骑将军,狭不世之功,雷霆之威,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乌恒、浑邪、休屠、义渠、诸羌。

能臣服,能顺从,但变不成真正的汉人。

哪怕是霍去病在世之时,他们也依旧是逐水草而居,以湩乳为食,父子同庐,兄弟同妻。

至于如今?

连当年最忠心的月氏义从,都已经不那么忠心和顺从了。

故而,张安世真的不看好张越此行可以功成。

没办法!实在是史无前例!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能够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一个族群的心气、信仰、文化与习俗。

哪怕是周公、太公这样的圣贤,穷其一生,能改变的也不过是其治下核心的区域。

但张安世哪里能想到,这个时代,出了一个穿越者呢?

……………………………………

辞别张安世,张越直接驱车,到了大司农官署,递上拜帖,求见桑弘羊。

很快,桑弘羊就带着人亲自出来迎接。

“侍中公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先派人来通知一声?”桑弘羊笑哈哈的迎着张越,进了官署大门,就笑了起来。

他最近心情很不错,事业更是再上一重楼。

前些天,他上书天子,提出‘海船官营’,禁止私人拥有和制造可以出海捕鱼的大型渔船。

更将整个辽西到朝鲜四郡的海域,全部划归到大司农直属的海官衙门。

天子当然不会拒绝。

立刻就批准了下来,准许大司农新设‘海官署’,专门负责处置和管理出海船舶,特别是辽西、朝鲜四郡的船舶。

这让大司农的业务范围和权柄,一下子就从陆地延伸到了海洋。

如今,大司农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喊出了‘楼船所至,皆吾疆域’的口号。

端的是霸气侧漏,威风不已。

他本人,更是因为此事有功,而被天子恢复了大司农的身份,再也不需要顶着一个‘治粟都尉’的头衔,来主持大司农事务。

也是因此,桑弘羊对张越是真的很感激。

因为,错非张越提醒和指点,他哪里能有今天?又如何能找到捕鱼这条全新的财源?

在桑弘羊眼中,张越就是一个拥有着点石成金之术的经济奇才!

更妙的是这个经济奇才,根本不愿意也不想和他争权夺利。

人家盯上了军功,看上了匈奴。

这样一来,桑弘羊的地位,非但不会受任何影响,更会在日后,因此沾光无数。

战争这种事情,是大司农最喜欢的事情。

因为只有开战,朝野和天子才会知道,大司农有多重要。

才会明白,汉家绝对不能离开大司农的盐铁官营与平准均输系统。

也只有开战,并且是大战,大司农才能为所欲为,趁机扩张权柄,侵占其他同僚的利益。

故而,张越在整个大司农官署中,都受到了热烈欢迎,得到了数不清的敬意和崇拜。

进了官署正厅,桑弘羊热情的将张越恭请到客席上,命人奉来茶点,才问道:“侍中公百忙之中,拔冗而来,未知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大司农协助?”

张越闻言,微微一笑,拱手道:“正是有事,欲要劳烦大司农!”

“侍中但请直说!”桑弘羊笑眯眯的道。

“前次,吾曾登门拜访,请求大司农海官尽快筹措的那些物资……”张越看着桑弘羊,道:“不知道,大司农能不能提前将这些物资,运一部分去到上郡狼猛塞备我之用……”

桑弘羊听着,微微皱眉,想了想,道:“这确实有些难度……”

张越上次来拜访他,请求大司农海官衙门,为他准备大批物资。

这些物资奇奇怪怪,让桑弘羊看了一头雾水,甚至不知道张越的意图。

不过,想着反正那些东西也不值钱,最多花点资源,运去令居塞罢了。

所以,他满口答应。

但现在,张越却又登门,想要大司农提前将东西运一部分去狼猛塞。

这就让桑弘羊有些犯难了。

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成本的问题。

因为前次,张越的请求,只是请大司农在今年内将东西送到令居。

大司农自然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只需要将东西,放到各地均输平准司的物资车队、船队中,顺路运抵令居就行了。

开支并不大。

但现在,要提前将东西,从辽西运去狼猛塞。

这肯定就要组织许多的运输车队,需要调度各方资源,更需要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去通知海官有司。

这样,都要钱。

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保守估计,仅仅是运费恐怕就在千万以上了。

张越听着,却是看了一眼桑弘羊,道:“大司农尽管放心,此番协助,并非无偿!”

“吾将会按照大司农平准均输司的报价,偿付大司农……”

桑弘羊一听,眼睛立刻亮起来,抿了抿嘴唇后,他看向左右。

发现,左右官员,都是兴奋难耐,不停的搓手。

大司农的平准均输司是干什么的?

答案就是买低卖高。

其具体操作模式是这样的,大司农在天下郡国主要城市和商品主要贸易集散中心,设置均输官和平准官。

均输官负责从天下州郡的主要商品和生活必需品产区,提调物资,上供长安。

然后由长安大司农,发卖到天下各地,赚一个差价。

简单的来说,就是由国家来当二道贩子,剔除私营中间商。

依靠国家的邮传系统和设置在天下的亭里,大司农得以轻松掌握各地物价水平,从而在其中获利。

而平准官就更可怕了。

平准官是大司农设置在天下州郡主要商品集散中心和贸易中心的官员。

他们负责的事务只有一个——衡量和制定各地主要商品的基准价格。

当某地某个商品,低于基准价格下限时,平准官就以基准价格全面收购。

当其高于基准价格上限时,平准官就从其他地方或者仓储之中,以基准价格大量出售,以此平抑物价,打击投机。

当然,这只是理想情况,或者说用来堵别人嘴巴的冠冕文章。

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大司农的平准均输官们,比从前的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贩还要恐怖!

说是平抑物价,打击投机。

实际上,操作物价,投机居奇的人,正是大司农在各地的均输官和平准官。

自平准均输系统建立以来,大司农在这一方面的收入,就不断攀升,如今已经成为大司农仅次于盐铁收入的第二大财源!

故而,张越的话,在大司农的官员们听来,简直是天籁之音。

因为,这是摆明了送上门来给他们宰的肥羊啊!

旁的不说,他们完全可以操作一番,将在辽西海官衙门里不值一钱的东西,标个天价!

当然了,因为对方是张蚩尤。

他们不敢玩这种骚操作,但也是可以赚上不少的。

而大司农,从来都是只要有钱赚,就没有什么东西不敢卖!

当年,桑弘羊为了赚钱,连节草都丢去喂狗了!

只是……

桑弘羊看着张越,长出一口气,问道:“侍中公,打算用什么来支付……”

张越呵呵一笑,吐出一句让桑弘羊心跳加速,难以自抑的话。

“当然是以物易物!”

“大司农付出,自然能得到回报!”

“乌恒各部的皮毛、湩乳,只要大司农肯收,愿意给一个合理价格,吾都愿意将之用来偿付大司农平准后的报价……”

当然,潜台词,不外乎‘要是报价不合理,我就找别人’。

张越把话讲完,桑弘羊还没有来得及接话,就已经有大司农的官员跳了起来:“侍中公放心,大司农必定给侍中公一个合理报价,绝不让侍中公吃亏!”

桑弘羊赶紧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然后对张越拱手道:“侍中之义,吾待大司农谢之!”

“请侍中放心,侍中所需之物,大司农各署就算是死,也必定按期运抵狼猛塞,绝无贻误!”

其他人也都激动的对张越拜道:“侍中放心,吾等一定亲自监督,按时将东西运抵狼猛塞!”

没办法!

张越开出的价码,大司农没有人能拒绝,更不可能拒绝!

因为,这关乎到了无穷无尽的利益,数不清的利润!

要知道,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大军一动,千金一日。

但在同时,大军一胜,也是金山银山。

旁的不说,单单是将士本身个人的缴获,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譬如当年,李广利大宛战争得胜,出征士卒,带回了数不清的黄金珠玉。

这些东西,一般的大头兵,哪里会留,当然是尽快发卖,换成现金比较划算。

所以,就有随军商贾,应运而生。

专门处置这些战利品,处理这些收益。

如今的汉家首富袁广国第一桶金,就是从帮李广利兵团发卖战利品捞出来的。

而很遗憾的是,大司农一直无法插手其中。

军队战利品的发卖,从来都是大将们自己找人处理。

如今,张越却肯开这个口子,让大司农介入其中。

这里面的利益和利润,用屁股想都知道,有多么巨大。

不夸张的说,一次大战下来,只要得胜,就是数万万甚至数十万万的战利品。

更不提,张越还愿意用皮毛、奶酪来以物易物。

这本身就是利润所在!

故而,在大司农上下官员眼中,现在张越已经不是那个令人畏惧和害怕的张蚩尤了。

而是财神爷,是挥金如土的土豪。

这样的人,简直是祖宗啊。

拿块神主牌供起来,早晚祷告、膜拜也都不为过!

张越见着,却是笑着对大司农众人拜道:“不敢,此事还要有劳诸公多加费心!”

心中却是感觉有些心跳加快。

大司农,绝对是时代造就的怪物。

其名为官府,实为垄断组织。

而且是所有垄断组织中最恐怖、最可怕的存在!

祂既是商业组织,也是官府。

既是运动员,也是裁判员。

本来张越该唾弃祂才对!

然而,在如今这个时代,这个怪物才是代表了社会生产力发展进步的存在。

才是最具战斗力和活力的利益集团。

其他利益集团,不是满脑子追逐功勋的武将,就是满脑子的小农思想,只想着抱守残缺,希望永远过田园牧歌的桃源生活的儒生。

只有大司农,才会只要有钱赚,就肯丢掉节草。

最终,张越在官商与商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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