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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毓一路跑回家,见惠福巷里还是一派往日景象,铺户都卸了铺板,慢悠悠的做着生意。自家核桃酥店也开了门,爹正在铺子里揉面,烤炉已经升上了火,一股核桃油的香味飘了出来。爹娘正围着案板忙活着。

“老豆!别干了,快关店!”张毓一头闯进去,口不择言的喊道。

他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开店经商之人最忌说“关店”,晚间闭门只说“打烊”,原本生意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机缘巧合刚刚开始有些生发,又被这楞头小子这么一叫,不由得呵斥道:“你个遭瘟的!混说什么?!”

张毓顾不得解说,拉着喉咙道:“上板!街上过兵了!髡……髡……贼进城了!广州――广州――破了!”

他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擀面杖都掉了下来。“过兵”、“破城”这些可怕的字眼钻入他的耳朵,自嘉靖年间因为倭寇猖獗,广州曾经筑城保护江岸的商业区以来,这里已经百多年未闻警讯,更不用说见识刀兵之灾了。但是对当时的百姓来说过兵、破城这些词汇也不陌生。张毓的爹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些可怕的场面:大火笼罩的街道、四散奔跑的商民、烧杀****的大兵……不由得脸色煞白,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还是张毓见机的快,一叠声的催促赶紧关门“上铺板”。店里的诸人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抢着去上铺板。张毓娘急道:“快,把炉子也熄掉!”

他爹道:“熄炉子做什么?里面的核桃酥才放进去,要夹生的!”

“这一股浓香味,是嫌自家不第一个被抢啊!”张毓娘双手叉腰吼道,说着提起一桶水就朝着炉膛里泼进去,里面的火苗发出“嘶”的一声,顿时熄灭。

张毓顾不上店里,跳出店外就要去收幌子。幌子挂得高,原是用杈杆挂上挂下的。张毓够不着上面的挂钩,急得在幌子下面乱蹦,样子很是滑稽,惹得对面豆腐店的少女掩嘴直笑。

豆腐店的女儿原正倚门卖一清早做好的豆腐,看到张毓一路奔回来,核桃酥店忙乱成一团,正伸着脑袋看新鲜,张毓歪过脑袋正好瞧见,见她一脸懵懂的站在店门前看热闹,急得一嗓子吼了出来:“还不叫你爹上板!髡贼进城了!过兵啦!”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不要紧,原本还算安静祥和的惠福巷街面上顿时乱成一团。顷刻之间,各家铺子住户人仰马翻:收东西的,上铺板的,关门闭窗的……有撞痛了哇哇叫的,也有急得拉着嗓子直吼的,还有的不知怎么的拍着大腿又哭又唱起来。豆腐店的小姐还没回过神来,便给她娘一把拖到后面去,拿着灶头间的灰涂了一个大花脸。躲在柴房里不许出来。

“你给藏好了!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豆腐店小姐吓得浑身哆嗦,她已知人事,知道大姑娘小媳妇落到乱军中的下场,吓得躲在柴草堆里一动也不敢动。

危急关头人的潜能是无穷,张毓连着几蹦,居然将幌子摘了下来,拖进店里,他刚一进来,身后的最后一块铺板便砰的一声合上了,一根粗大的横闩架了上去,又扣上一把大锁。

铺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从铺板缝隙里射进来的少数光线。他爹压低了声音道:“大伙不要出声,把东西都收拾起来,扛到后面去。”

几个人都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的收拾起东西来,面粉、核桃、糖……连着没烤熟的核桃酥都一一收了起来,由张毓的爹拿进内宅去了。

张毓不放心,又跟着他母亲去各处看了看,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他母亲躲在卧室里,将家中的细软收拾起来,藏在内宅堂屋的方砖下面。又关照张毓去前面铺子里去看着伙计和学徒。

“你看着他们,莫要让他们使坏,虽说都是熟人介绍,人也算老实本分,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难保他们见乱起意呀。”

店里的伙计和学徒都是外县来得,外面既过兵,断然没有扫地出门的道理,他们平日里就在店铺里打地铺,如今也无处可去。张毓娘便派他去看着,免得他们“勾引匪类”。

张毓点头:“娘,我省得!我觉得是不是把那特许证给挂到外面去……”

“这会外头情况不明,咱们挂出去反而惹人注意。不如先看看再说。”

与此同时,虎门寨中军衙门里,十几个全身披挂的把总、外委齐聚一堂。他们今天天不亮便被召集到中军衙门来会议,可是等到天色已泛起鱼肚白了,刘千总还是没露面。不由得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虽然不知道刘千总召集大家会议要议些什么,但是大伙都估计和髡贼有关。

最近几个月,江面上髡贼的船只来往频繁,站在高踞亚娘鞋岛上的武山山顶,江面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来往于大世界的拖船比过去多了一倍还不止。虽说髡贼放出风来说是这是为大世界开张预备的货物和装饰建材。但是军人的直觉还是告诉他们这里面有蹊跷:这些船只装得不是普通的货物!

有人说看到帆布罩棚下露出过许多穿靴子的脚,也有人说半夜里从大世界码头上卸下过大炮,还有一次,一艘澳洲人的船只在江面上行驶的时候突然自己就爆炸了,片刻便沉入了水底……

澳洲人在船上运得是什么,是本地官儿们十分关心的一件事。要说这珠江可是广东的省河,只要拦截船只检查就可以知道澳洲人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然而自从澳洲人兵临白鹅潭之后,大明就丧失了对澳洲船只的临检之权。虽说后来也有几个愣头青或者钱迷心窍的“不畏强暴”的“临检”、“扣押”悬挂元老院旗帜的船只,结果不是晚上起火死全家就是白天全家手拉手投水自尽,几回下来,自然没人愿意再去干这事了。

江防上的军官们每天都能看到喷着黑烟的澳洲火轮船从江面经过,私下议论起来都绝的澳洲人最近将有“重大举动”。然而就算知道髡贼要做什么,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办法呢?髡贼当初突入省河,直抵白鹅潭的战斗给这些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一种完全的无力感使得他们大多失去了抵抗的想法。

真要打起来怎么办?所有的人都焦虑的考虑着这个问题。还不是以卵击石,玉石俱焚的下场!

在战不胜走不能的绝望感之下,大伙对未来如何都毫无打算,本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混日子,不少人还暗中接受澳洲人的“津贴”,把自己的麾下的士兵和船只“租”给澳洲人役使。自己在紫明楼里花天酒地的醉生梦死。

军官们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后面有人呼喊:“升帐!”众人一阵纷乱,纷纷按照各自的官衔大小站班等候。

只见虎门寨海防游击衔千总刘丰生全身披挂的从后面出来,神情冷峻肃杀,一副要杀人的面孔,众将都是一愣:眼下并无警讯,刘千总这么一副要厮杀打仗的神情是怎么回事?难道澳洲人动手了?

正在狐疑间,忽然亚娘鞋炮台有塘报传来:髡贼的战船二十余艘,正沿着省河上行,逼近虎门东水道!

接着上横档炮台也有塘报,髡贼战船十多艘,已经驶入虎门西水道,从侧后逼近上横档岛炮台。紧接着,武山和虎门寨之间的三门水道里也出现了悬挂着启明星旗帜的内河船只。

不经意间,髡贼的大军便已经兵临城下,对虎门寨形成包夹之势,在场众将手足冰冷――这里不少人是亲身经历过几年前的虎门战役的,对髡贼的炮火之凶猛,士兵之敢战有着深刻的印象。

眼下,这支军队再次兵临虎门寨,犹如一把铁钳,稍一用劲就能把虎门这个不太坚硬的核桃夹得粉碎。

惶恐之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虎门寨的主事人:刘丰生

刘千总咳嗽一声,道:“澳洲人大兵逼近,这广州的形势,大家也是看得明白的。若是应对有误,不但虎门寨玉石俱焚,便是广州也难逃兵嚣之灾啊……”

他开口不谈如何布置防务,如何分派人马抵御,先说了这么一套话,机灵的顿时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这里多数人都不想打仗,当下便有人附和道:“将军说得是,咱们这里拢共只有六七百人马,大炮也不过十来位,和髡贼正面交战怕是讨不了好……”

大伙见刘千总并不呵斥,还微微点头,似有赞同之意,胆子大了起来,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都说官兵“兵弱器劣,不宜见仗”,还有得突然“爱兵如子”起来,哭着说官兵粮饷不足,部下连日来吃不饱饭,勉强上阵只是白白送死。

刘丰生让他们说了一阵,正要开口,只见有一人大声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觉得羞耻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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