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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德贞说她有工作室,边学道并不意外,刚才闻香时已经说过是她自己试出来的香方。

试香方说白了跟制药企业发明新药一样,需要不断地试验香材搭配和配方比例,改进香气基调、层次、留香时间和香韵,而弄这个肯定得有一个专门的空间。

祝德贞是不差钱的主儿,为一个香方能花几百万,别说工作室,她说她有一个制香工厂边学道都信。

毕竟香这东西在国内和亚洲国家很有市场,以刚才四种香的香气品质而言,批量生产出来后应该不愁卖。

当然了,边学道虽然是香道门外汉,但他也知道香这种东西一看香材,二看香方,三看工艺。

上乘香材有“沉檀龙麝”四大名香之说,四香之首沉香自古就有“一寸沉香一寸金”的说法。

而事实上沉香早就已经比黄金贵了。

边学道曾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文章,说1985年沉水级印尼沉香的价格约每千克50万元,也就是每克约500元,几乎是黄金价格的两倍。1997年越南沉水级沉香的价格约每千克40万美元,价格10倍于黄金。而这个价格还不是最顶级的,上品沉香奇楠的价格每克近万元,拍卖会上的真正顶级沉香奇楠更是让人咋舌的天价。

所以,祝德贞说她花800多万试验出一个成熟的香方理论上是完全有可能的,放在祝德贞身上更是一点都不夸张,因为只凭鼻子闻,边学道也能感觉出那小小香丸里的香材没有便宜货。

如此一想,问题就来了——投入这么多钱鼓捣出来的香方,若是卖的话,祝德贞制作的香丸该卖多少钱?

价格定低了,赔本!

价格定高了,买得起的人就少。

而就算祝家富贵朋友多,并且都好熏香这一口,香材储备供应也是一个大问题。

顶级不谈,就算是高级香材,也不是田地里的玉米,春种秋收一年一得。

拿高级沉香来说,古人消耗了几百年,产的没有用的快,到当代基本可遇不可求,全靠碰,或者高价找藏家收,批量生产的可能性很低。

成本高,市场小,所以想靠高级熏香赚钱基本没戏。

要是这样的话……

看着对面的祝德贞,边学道心道:难道她玩香只是为了兴趣?让别人觉得有钱又有逼格?

他正想着,祝德贞问道:“今晚还有兴致品香吗?”

抬手看了一眼表,边学道按着茶几站起身说:“不早了,改天吧!”

跪坐不动,祝德贞说:“我明天下午的飞机飞香港,要走半个月。”

“半个月……”

沉吟了一下,边学道问:“工作室离这儿远吗?”

“不堵车15分钟。”

“那走吧,勾出瘾头了,等半个月会很难受。”

似笑非笑地看着边学道,祝德贞重重拍了两下手,守在门外的女经理应声推开门:“您叫我?”

“拿点香炭和香灰来,把我存在这儿的另一套香具也拿过来。”

说完,祝德贞看向边学道:“我有点累,不想开车了,坐你车吧!”

嗯……能说不可以吗?

不能!

又是闻又是拿,转脸搭车都不行?

只是这下好了,边学道再想半路改主意“改日”也没法开口了,总不能大晚上把祝德贞扔半路上。

于是……

s600司机换成唐根水,穆龙坐副驾驶,边学道和祝德贞在后排,边走祝德贞边指路。

正好15分钟,祝德贞指着车前方一栋高层建筑说:“到了。”

……

……

走进工作室,边学道有种来错地方的感觉。

挑高极佳的跃层户型,无论格局还是装修都不像工作室,反而像住宅。

见边学道止步不前,看出他的心思,祝德贞坦然说道:“工作室在楼上,另一个调香师偶尔过来住,就改成了这样。”

呃……

已经来了,扭头就走太着相,好歹上楼看一眼转一圈再告辞。

上到二楼,边学道见到了祝德贞的“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更像工作间。

眼前工作间的空间比边学道预想的小一些,不过里面中药铺药材柜样的柜子和密密麻麻、装着各色液体、贴着手写标签的玻璃瓶表明祝德贞没有说谎,这里确实是调香工作室。

见边学道对药材柜很感兴趣,祝德贞说:“你先看看,我去洗手。”

看完药材柜,边学道把玻璃瓶也看了差不多1/2,祝德贞才回来,见边学道正在看瓶子,她从一堆玻璃瓶中拿出一个贴着“檀16”的瓶子说:“这个就是古庙海棠的一号版本。”

看着祝德贞手里的玻璃瓶,边学道意外地问:“不是熏香?”

祝德贞点头:“我也做香水。”

边学道:“……”

祝德贞又补充了一句:“我有自己的香水品牌。”

相比熏香,闻香水简单多了。

闻过之后,边学道发现祝德贞手里这瓶“檀16”跟刚才在茶室闻的最后一款香有点像,唯一区别是香水的后调更柔,有种闺中女人的味道。

拿走“檀16”,祝德贞又拿来三个瓶子,说:“这三个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也是卖的最好的。”

看着眼前的瓶子,边学道意外地问:“外面能买到?”

“能。”

听到确切答复,边学道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猜测有点天真——祝家第三代骨干,怎么可能只为了兴趣烧钱玩香?人家确实在玩,只不过玩的同时也想着赚钱。

拧开一个瓶子,祝德贞不疾不徐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分辨香气,我一直觉得香气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能帮助人找出内在的自己。一个人,喜欢哪种香,必然跟他真实性格是挂钩的,而一个懂香的人,也就等于多一个了解别人的途径。”

“所以你就自己调香制香?”边学道问。

滴一滴香水在边学道左手手腕上,祝德贞垂眼说:“我对香水的理解,它应该是我独一无二的味道,别人一闻就会想到我,所以我自己调香,制出我的专属香。”

“调出来了吗?”边学道继续问。

看着边学道的手腕,祝德贞微微努嘴:“喏,这个就是。”

闻言,边学道抬手凑到鼻前,用力吸了一口……

浓重的药草味扑面而来,紧随其后是类似大地香精版的木头味儿,再然后变成一种很高级兼具侵略性的诡秘果香,等到这股如蛇般柔软滑动的果香淡去,终于在百折千回中闻到一丝迷人的甜。”

这就是祝德贞的专属味道?

不对啊,跟她打过不少交道,印象里没闻到过这种香。

猜到边学道在想什么,祝德贞从容地说:“20岁时我心心念念想要一款独属于自己的香,到了30岁,我把它放到市场上换钱。”

“换钱?”

“嗯,专属不过是幼稚的虚荣,相比独一无二的香味,赚到钱更让我满足。”祝德贞坦然自若地说。

沉默几秒,边学道抬着手腕问:“这个香水怎么卖?”

“每盎司210美元。”

“这么贵,有人买吗?”

“用户群大体固定。”

“这个价位,市面上可选择的香水很多吧?”边学道继续问。

微微扬了一下眼眉,祝德贞坐直身体说:“不是人挑香水,而是香水挑人。价格贵不是好东西的缺点,是买不起它的人的缺点。”

眨了眨眼睛,边学道笑着说:“这话很难反驳。”

接下来,两人又闻了余下的两瓶香水——无愁和松之街。

这两款香边学道都很喜欢,特别是松之街,木质调的中调平静温和而悠长,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尽管还没闻到后调,但只凭这中调已经是他今晚最大的收获了。

拿走玻璃瓶,祝德贞拿着纸笔走回来,用手挡着,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把纸扣在桌子上,看着边学道说:“打个赌吧!”

“打赌?”边学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祝德贞郑重地点头。

“赌什么?”边学道稍稍坐直身体问。

手按着桌子上的纸,祝德贞说:“刚才闻的四种香,只有一款是我单独调出来的,剩下三款都是跟其他调香师合作调出来的。答案我已经写纸上了,现在你来猜哪款是我调的,猜对了,国贸三期那层楼我给你打九折,若是猜错了,你挑一款我这儿的香水,把香水照片发到你的微博上……怎么样?”

好嘛,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折腾一晚上,就为让自己给她的香水品牌做宣传?

跟祝德贞对视了几秒,边学道豪爽地点头:“这买卖做得!”

“给你两分钟。”祝德贞平静地说。

“不用,我猜古庙海棠。”边学道干脆地给出答案。

他之所以猜是古庙海棠,因为还有一款香气近似的熏香,合作调香的话,似乎没必要弄个孪生款。

看着边学道,祝德贞不动声色地问:“确定了?”

“确定。”

缩回按着纸的手,祝德贞说:“你自己看吧!”

边学道伸手掀开纸,赫然看见“古庙海棠”后面写着“kz+祝”,只有“松之街”后面写着“祝”。

猜错了!

居然是松之街!

自己最爱的中调香气居然出自她的手。

答案揭晓,一抹笑意如雨后彩虹挂在祝德贞脸上,她先是仔细观察边学道的表情,然后眨眼一笑:“君子一言……”

“我说话算话。”

“那好,既然是签名香,你可以提具体要求,比如你喜欢什么花?比如你喜欢哪种香调?比如你……”

不等祝德贞说完,边学道摆手说:“就这个松之街吧!”

微微愣了一下,祝德贞问:“你选它做你的签名香?先说清楚,可不是拍完照发到微博上就完事,一些场合需要你使用,对高端群体来说,你用了才真正有说服力。”

“我知道。”

盯着边学道看了几秒,祝德贞说:“那好吧……说实话,身为调香师,你的决定让我挺有成就感的。”

看着祝德贞,边学道忽然问:“你这儿有烟吗?闻了一晚上香,鼻子有点木。”

恰在这时,祝德贞包里的手机响。

一边掏手机祝德贞一边说:“楼下电视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烟,你自己去找找。”

楼下窗前。

边学道捏着抽屉里唯一一根烟,没有点燃,放在鼻子下面闻。

好一会儿,身后传来祝德贞下楼的声音。

走到边学道身旁,祝德贞问:“没找到打火机?”

边学道摇头:“不用。”

笑了笑,祝德贞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着,递到边学道面前。

犹豫一下,边学道把烟放进嘴里,凑到火苗上裹了一口。

很久没吸烟了,动作甚至有点生疏。

吸了三口,祝德贞忽然抢下他手里的烟,在他愕然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吸了一口。

吸了两口,祝德贞姿势优雅地夹着烟,侧头跟边学道对视,她目光从容,不躲不闪。

就在边学道想要移开目光前一秒,祝德贞悠悠开口:“想知道我的专属香最开始叫什么名字吗?”

边学道点头。

“叫此梦。”

“……”

“你读过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吗?”

“读过。”

直直看着边学道的眼睛,祝德贞念道:“正因为那是梦,所以我还想好好活一回。正如彼梦会醒来一般,此梦也终有梦醒之时。在梦醒之时到来以前,我想真正地活一回,要活得不虚此生。老丈以为如何?”

念完“老丈以为如何”,祝德贞眼眸里多出一丝莫名的光,光里有一点迷离恍惚,有一点谦逊虔诚,更多是坚定的温柔。

静了约半分钟,边学道一字一句地接道:“老丈只是皱着眉头,既没有答‘是’,也未曾说‘否’。”

祝德贞听了,站到边学道对面,两人之间最多20厘米距离,她踮起脚,对着边学道耳朵轻声说:“今晚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都可以,别问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

……

……

(匆匆又是一年,感谢不离不弃的一众书友,感谢不断鼓励我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新年第一天,老庚在此祝大家新年行大运,好运常绕身,身体康健,事事顺意,只生欢喜不生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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