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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驾车而来,陶夏漫并没有开口说话,这是周子豪所见过的,最不在状态的她。
男人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语言都比不上默默地陪伴。
终于,车子驶入了季华路,最后来到了一栋五层高的唐楼前,停了下来。
她路过这里……不久之前,可是她没能上去。周子豪为她打开了车门,而她却坐在了椅子上,抬着头,迟迟没有下来。
忽然之间,周子豪伸手把她从车上抱了下来,笑了笑道:“看来一直坚持锻炼真没错,五楼我还是能上去的。”
“放、放我下来。”陶夏漫哭笑不得道:“这样多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总能够想到方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陶夏漫轻声道:“你扶我上去吧。”
就这样,上次独个儿故地重游没能走着的楼梯,如今便两个人走着。一阶一阶的楼梯,尽管如今脚伤了行动不便,却也感觉比起从前走来还要轻松得多。
当看到那扇熟悉的拉闸的时候,陶夏漫发现,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
“周师傅,周师傅?周师傅,你在吗?我是周子豪,周师傅?”周子豪连续地拍动着闸门,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皱着眉头道:“会不会是出去了?”
“子豪,你摸摸拉闸最上面,那里应该有钥匙。”陶夏漫伸出手来,指着靠近左边的位置:“应该是这附近。”
“好,我找找看。”周子豪点了点头,不用垫脚,伸手便已经能够碰到。他摸了几下,笑了笑道:“还真的有!”
“小时候我总是摸不着这里。”陶夏漫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周子豪轻松地开了门,便扶着陶夏漫走进了屋内……依然没有听到屋内有什么动静。
周子豪上次进门的时候,已经好好地看过了一下这客厅。至于房间他自然不会唐突地去看,“嗯,看来是真没有人在这里了。夏漫,你的这个叔叔没有家人吗?夏漫?”
却见陶夏漫扶着墙壁,朝着那工作台走着过去……站在这工作台的面前,陶夏漫便无法挪开自己的脚步。
她伸出手,轻轻地把放在这里的一套凤褂裙给拎了起来,手摸着它的瞬间,便失神了。
“原来已经做好了呀!”周子豪走了过来,“怪不得周师傅昨天给我打了电话,看来是打算让你试装的。”
“他……他给你打电话了吗?”陶夏漫回头问。
周子豪点点头道:“嗯,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会儿他那么紧张了。不过我再回拨那个号码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是空号。”
周子豪也看了看放在工作台上的褂,下意识道:“看来周师傅出去有些冲忙,这衣服也没有收拾好就出去了吗?”
“或许……”陶夏漫张了张口。
“或许什么?”
陶夏漫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我想在这里等等看。”
“好。”周子豪点了点头,“我扶你到那边坐坐吧。”
“不用……”陶夏漫轻声道:“我想好好地看看这里。”
她的目光转动到了墙角的位置,便道:“你扶着我到那边看看。”
看着墙角上的刻痕,周子豪蹲下了身来,他知道这些刻痕的作用,于是便抬起头来问道:“这是给谁量的身高啊?你的堂姐妹还是堂哥堂弟之类的吗?”
“是我的。”
陶夏漫伸出手来,伸手摸着那一道刚好齐过了她身高的一道刻痕。她的手指在这道刻痕之前很轻很轻地缓缓滑过,像是摸着一张老人的脸似。
一样的高度。
崭新。
“是我的。”
下意识地,她靠近到了墙角,身体完全地贴着上去。周子豪看见了自己未婚妻眼睛有些湿润,听见她说:是我的。
“应该是上次周师傅给你量身高的时候,回来刻上去的?”
周子豪想了会儿,便笑了笑道:“看来你这位叔叔,对你还是挺好。不过好奇怪,按理说我们应该是没有见过面的,但他好像一早就认识我一样。可是,我是按照网上的留言,才找到这位老师傅的啊?”
“我也……”陶夏漫摇摇头道:“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嗯……”周子豪轻声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或许等周师傅回来,就能问个清楚了。对了,这厕所在那?我能借用一下吗?”
陶夏漫直接指了一个位置……她太熟悉这个地方了,哪怕晚上不用亮灯,都能够找到路。
她又开始扶着墙壁走到了工作台前,坐了下来。
把面前的一套嫁衣缓缓地张开,整理着它的菱角……从开始量身到完成到这个步骤,她知道用掉的时间并不多,但同时也代表着,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要讲漫长的工序压缩到这种地步,背后需要付出多少的心血。
一排放在盒子上的针头,还穿着不同的线。
旁边的垃圾桶上,有多少揉成了一团团的纸巾,带着点点暗淡的朱红色,那是血……到底扎破了多少次的手指头。
“你……你到底谁。”陶夏漫用力地呼吸着。
她有种感觉……感觉曾经坐在这里,穿过一根根线的那个老人,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她似乎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便低头看去。那是放置在了工作台下面,一个个叠好了的打包食盒。
不少,重重叠叠,真的是不少的分量……似乎一直都是吃着这个东西。
——我其实是帮人买的。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经常为了工作就忘记了吃东西,我怕他身体熬不住。
她弯下了腰,伸手捡起这些食盒的同时,一些话开始在耳边响起……那曾经碰到过的,小插曲的一幕幕。
——不管浇头面最后好吃不好吃,我朋友总会吃完的。
……
“夏漫,你肚子饿吗?要不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等?”周子豪一边抹着手,一边从洗手间走着出来。
可是他看完了整个客厅,甚至接着一间间地打开了其它房间的门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
周子豪猛地一下拎起了电话,拨通陶夏漫手机的时候,却听见铃声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响起……她的袋子连同零碎的东西,都还在这里。
人却不见了!
……
……
摸着那狭窄的入口,陶夏漫一拐一拐地走进来了这家面馆之中。
花白了头发的面店老板这会儿正在打着算盘算账,这已经不是饭市的时间了,小馆子里面没有一个客人。
看见有人进来,面馆的老板愣了一下,“哎,姑娘,我们这里还没开市,要晚点,面还没有和好。”
但见这个姑娘一瘸一瘸的,面馆的老板还是好心地站了起来,走过来扶着,“姑娘,你没事吧?”
“没有……”陶夏漫摇了摇头,忽然道:“老板,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啊,你说。”
陶夏漫犹豫了一会,才咬咬牙问道:“大爷,最近经常都会来你这里打包两份面的那个年轻人,你还有印象吗?”
“呃……”面馆老板怔了怔,“哦,刀削面和浇头面的那个?”
“对对对!”陶夏漫连忙道:“你今天看见他了吗?”
“今天……今天没有。”面馆老板随口道:“我还纳闷着呢,怎么今天就没有见到人了。”
“他往常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嗯,一般都是早晚两餐吧。”面馆老板想着道:“对,早晚两顿都会来的。不过今天午饭的时候没来,不知道晚饭来不来。怎么,姑娘,你要找这个年轻人吗?”
“大爷,我能在这里坐一坐吗?”
“啊,可以啊,你坐你坐。”面馆的老板把陶夏漫扶着坐下,“姑娘,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了。”陶夏漫摇摇头,忽然又问道:“大爷……那个买面的年轻人,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吧?”
面馆的老板摇摇头道:“我记得这小年轻就很少说话,很安静。面好了,付了钱就走,从来不说什么话……呃,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坐坐,想坐多久就多久,我还要算算账。”
“没事,您忙。”
陶夏漫便独自坐着。她才想起自己这一走走得有些莫名其妙,就这样不顾一切似地来到了这个地方,甚至连跟自己的未婚夫说一声也没有想起。
可是当她打算打个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连手机也没有带上。陶夏漫不禁苦笑着,问着自己:陶夏漫,你到底怎么了。
她摇摇头,想着自己应该回去的。可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却有一个足球忽然间从面店外边滚了进来,随即,一个小孩也跟着跑了进来。
接下来还有一个女人,微胖的女人,只听得这个微胖的女人有点生气道:“说了多少次,叫你不要在路上踢球,你就是不听话!这下好了,都跳人家的店了!”
“妈妈!我没有!是它自己滚进来的!我都没有踢它!”小孩嘟囔着叫屈。
“你还说,球怎么会自己跑进来!这么小就开始说谎了是不是!”微胖的女人此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就要朝着自己的儿子打来。
可这孩子贼精,看见了什么人便直接躲到了人的背后……也不管这个大姐姐的脚扎着像个粽子似的。
“陈诚!你是这样不听话对不对!你给我过来!别骚扰人家!”微胖的女人叉着腰,却看着自己儿子骚扰了人家,马上就又满脸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儿子一直顽皮得很,他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夏漫?冯夏漫?你是冯夏漫,对不对!我是美美啊!江小美!”
……
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喝着波子汽水的孩子,就这样地在这家小面馆之中聊了起来。
“原来你出国了,怪不得……”叫做美美的微胖女人感叹道:“没想到这就十几年了,还能见到你。”
陶夏漫也颇为感叹,她已经碰见过美美一次了……上次重游故地的时候,只是那时候她看见了她,虽然认出来了,却没有上前相认。
陶夏漫看着那个躲在了母亲裙子后面的孩子,柔声道:“嗯,都十几年了,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美美忽然道:“知道这是我和谁的孩子吗?”
“谁的?”
“阿木!陈子木!”
“那个调皮大王!”陶夏漫惊讶地道:“你们两个居然结婚了!我的天,我真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美美摇了摇头,也是一种古怪的模样,但笑着却很甜,她感概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就像是你忽然间有一天就转学了,我们也是没有想到过的。”
“没什么。”陶夏漫摇了摇头。
美美也突然停下了话题……她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当初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十多年没见面了,如今却显得这样的生疏。
或许这份生疏并不是因为这十几年的分隔,而是十几年前就已经存在……存在于当初家长们的一些偏见。
“对了,这次怎么突然见回来了?”
“我要结婚了,我未婚夫的老家是这边的人,所以回来摆个喜酒。”陶夏漫轻声道。
“恭喜你了!”美美下意识地抓紧了陶夏漫的手掌,但却很快感觉有些不妥,便尴尬地缩回了手来。
陶夏漫却反手抓了过来,“那天,你会来吗?”
“当然!我一定会来的!”美美轻声说道,她忽然低着头:“夏漫,对不起。那时候我……”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陶夏漫摇了摇头。
美美却苦笑了一声,她伸手摸着自己儿子的头,“但我却知道,自己对你的伤害。不仅仅是我,班上的同学都是……那时候,我们都不应该那样对你的。真的,人越大了,懂得事情就越多,就越明白自己的幼稚。尤其……”
美美轻声道:“尤其有了这个小淘气鬼之后,我就更加明白到这一点。孩子的心很脆弱,他们能够听见很多的话,也能够记下来远远超过我们大人想象的话。有些事情,他们可能一记,就是一辈子了。”
陶夏漫苦笑道:“不是说了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像现在这样,就已经挺好了。我甚至没有想过,我们还有坐下来聊天的机会。”
“是啊,可能就是缘分了吧。”美美感概道:“像我这里,早早就嫁了人,做了全职的主妇,天天这个点去接孩子放学,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住在这里,甚至每天都会经过这里,可怎么想得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陶夏漫只是笑了笑……它一下子就冰释了点东西。
“哦,我想起来了,从前的话,冯伯伯经常都会带你来这里吃东西的。”美美抬头看着这面馆的四周,“真怀念啊,我也有好就没有来过这里吃东西了……对不起,我多嘴了。”
陶夏漫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美美犹豫了一下,“对了,夏漫。你……你有没有去见过你爸?”
“很久没见了。”陶夏漫幽幽道:“自从他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你……你恨他吗?”
“恨吧。”陶夏漫神色复杂:“其实也没恨多久。只是日子长了……会害怕。”
“你……你不打算去见见他吗?”美美轻轻地抓住了陶夏漫的手掌,“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你的家事。不过说实话,我也是为人父母,所以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这小子,一天天的都会惹我生气,有时候我真是恨不得把他丢出门去不管了。可是啊,这些生气过不了一个晚上。我要是一天看不见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我想,冯伯伯也是一样的。不管上一辈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母亲过世早,他一个人带着你长大,从来没有让你受过什么委屈。不管他在外面是什么身份,是裁缝好是罪犯也好,对你,他就一个父亲而已。”
“美美……”
“夏漫。”美美轻声道:“你没感觉吗?自己其实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之中。小时候出事了,却碰到了好心人的收养,长大成人,碰到了爱你的未婚夫。你真的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之中,可你却没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你为什么感觉这些东西会离你而去?”
“我……”陶夏漫想要说些什么……她发现,自己不能说些什么。
“夏漫!夏漫!太好了,你真在这里!”
此时,周子豪从外边气喘地跑了进来,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我没看见了,一路上问人,才找到的这里!太好了,你没事吧?啊?脚痛不痛?”
“我没事,有人在呢。”陶夏漫摇了摇头。
周子豪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对母子,疑惑道:“这位是……”
“我小时候的同学,美美。”
“你好,你好。”周子豪连忙礼貌地道。
美美点了点头,才看着陶夏漫,微微一笑道:“我没说错吧?这么爱你的一个男人,谁说谁你就不幸福呢?这些东西,你还认为它会跑掉吗?你只是啊,从来都不打算放过你自己而已。”
……
“你同学都和你聊了什么啦?”
美美没多久就牵着自己的儿子继续去买菜了,面馆里头,周子豪喝了口水,便好奇地问道。
“一些家常话。”陶夏漫摇了摇头,感叹道:“十多年不见了,人真的会改变很多。从前我都不知道她有这么能说。”
“嗯,或许是当父母了,学会了啰嗦?”周子豪煞有介事道:“你会不会也这样的?”
“找死啊!”陶夏漫敲了周子豪一下。
谁说的不是已经在幸福之中了呢?
……
再次回到了老房子之中,周子豪就这样拥着陶夏漫坐在了沙发上等着。等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等到了晚上九点钟,等到了晚上的十一点钟。
两人依然没有等到周师傅的回来。
这里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周师傅这个人一样,因为到了晚上,这里并没有通上电。
不知不觉,陶夏漫困极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面,她好像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她依然还在这个老房子之中,但这里却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那是工作台上的小灯。
恐怕是很晚的夜里了吧?
万籁俱静,工作台前唯有一道略显着驼背的身影,正眯着眼睛,一点一代年地穿着针线。
红绸上,金色的祥云,就这样一线一线地浮现着。
她就这样,坐在了这道身影的旁边,默默地陪伴着他,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忽然眼前一花,她忽然之间穿越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一个山洞之中。
她似乎听到了一些话。
熟悉的声音。
“……这一顿晚餐,这一次的聊天,已经很值得了。再说,我还在外边放风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赚了。”
“我又何必,何必让她好不容易才幸福起来的生活,继续乱下去。我……我不应该,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送我回去吧……”
她看见了在那浓雾之中,那到苍老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不见,她看到了自己此时却还睡着了山洞之中。
她猛然间惊醒了过来,百叶窗一抹阳光洒下,原来已经天亮。她还在这里,身边的周子豪也在。
原来,一夜已经过去。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想她是哭过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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