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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侍和护卫们的陪同下,泰尔斯走在去马厩的路上。

宫门处站岗的几个宫廷卫兵看见了星辰王子,他们不屑地冷哼出声。

“就是他,跟伦巴里应外合,”其中一个卫兵阴沉着脸色,远远看着泰尔斯,对同僚低声道:“害得蒂姆丢了职位,还失去了入选亲卫队的资格……就因为没有在宫门口发现国王。”

卫兵们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装作没有看见。

王子一行人走过卫兵身旁,宫廷卫兵们纷纷向着领头的大公亲卫队副指挥官,贾斯汀勋爵行礼。

“嘿!”

等到他们走过身边,其中一名脸色激愤的卫兵,终究还是忍不住大声恶毒地道:

“但愿我们的国王好好疼爱你的小屁股!”

“帝国人!”

其他几人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甚至包括护卫在泰尔斯身后的北地人。

他们的眼神里尽是厌憎,愤然之色难消。

但泰尔斯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话一样,面色不变,继续前行。

贾斯汀勋爵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喂,那个北地人,你就不管管?”队伍后面,失踪许久的埃达扯了扯自己的斗篷,不满地对着身前的贾斯汀抗议道。

“我的责任是保护王子的安全——在国王陛下的‘白刃’卫队们赶来接您离开龙霄城之前,”贾斯汀语气冷淡,说到“白刃卫队”时很讽刺地提了提语调,他对着那群口出不逊的卫兵们努了努嘴:

“除非他们拔剑冲上来,否则,合理的抗议不在我的职责之列。”

“你管这叫‘合理的’——”怀亚正要反驳,但一旁的罗尔夫及时地按住他,摇了摇头。

“哼,北地人。”埃达扭过头,不满地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泰尔斯依旧一言不发,表情深沉。

距离上午那场决定胜负的会议过了才不到几个小时,但某些消息已经传开:泰尔斯明显感觉到,英灵宫里的气压随着他走出英雄大厅而急剧下降。

从卫兵到贵族,每一个进入他视线的知情者,似乎都恨不得要把星辰王子生吞活吃。

包括保护了他许久,尚算好说话的贾斯汀。

王子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他们终于来到马厩之前,珍妮那响亮的嘶鸣声欢快地响起。

但泰尔斯却微微一愣。

已经有人在等待他们了。

贾斯汀很沉稳地对着马厩里的人点点头:“头儿。”

只见陨星者尼寇莱,正背着图勒哈交给他的黑柄马刀,抱臂靠在黑马珍妮的马栏旁,冷冷地看着他们。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泰尔斯无奈地扭过头,吐出一口气。

又是他。

“这就急着去找伦巴了?”

在一众星辰人的皱眉下,尼寇莱神色不善地盯着泰尔斯:“甚至等不及黑沙领的人来接你?”

泰尔斯摇了摇头。

“如你所言,我要去斧区,去黑沙领的驿馆驻地,”王子平静地道:“顺便去跟国王陛下聊聊之后的安排。”

这次轮到尼寇莱皱眉了。

他从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不屑地笑了。

“翻脸之后,你还真是肆无忌惮啊。”

陨星者讽刺味十足的语气里,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怒意:“怎么,觉得英灵宫里不再安全了,所以赶紧躲到伦巴的背后?越早离开越好?”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尼寇莱,举起一只手,阻止了要发言的怀亚。

只见尼寇莱放下双臂,缓缓踱步到泰尔斯面前,直视他的双目。

“听着,阴险的小王子。”

“别说去见伦巴了……”

尼寇莱慢慢地咬着字,话语间充斥着指挥官阁下特有的寒意:“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在黑沙领的人带着手令过来接你之前,你就给我乖乖地呆在英灵宫里。”

泰尔斯背后,来自星辰的人都一脸警惕地望着陨星者。

尼寇莱弯下腰,额头几乎要抵上泰尔斯的头发,眼神越发锋利:

“哪里都不用去。”

“喂!小白脸,”埃达恶狠狠地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凑上前来:“你信不信我揍……”

尼寇莱露出诡异的冷笑,他侧过身,露出背后的刀柄。

他的背上,黄金色泽的马刀反射出奇妙的光芒。

周围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一些。

看到那柄刀,埃达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变得有气无力:“那个……”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埃达扯到身后。

“埃达,我来吧。”

平素桀骜不驯的女精灵,此时倒是很听话地顺着泰尔斯的手臂,被轻飘飘地扯退,还不忘向着尼寇莱做了个恶狠狠的,“我才不是怕你”的抹脖子动作。

泰尔斯举步上前,静静地看着陨星者。

尼寇莱冷哼一声,重新靠上立柱,对着贾斯汀晃了晃脑袋:“带他回去,确保他不再跟任何人接触。”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吐出一口气,微微摇头:

“你恨他吗?”

尼寇莱略微一怔:“什么?”

“我在说,你一定很恨他。”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想起六年前那几位为了保护他们,舍身死在弩箭阵中的白刃卫队,抬起头来,眼神清澈:“我是说查曼·伦巴。”

“你的国王。”

尼寇莱的目光凝聚在泰尔斯的脸上。

他的表情越来越可怕,眼神慢慢飘散,仿佛在看向远方。

“我的国王只有一位。”

“而那绝不是查曼·伦巴。”

数秒后,尼寇莱的眼神慢慢聚焦,话语铿锵有力:“无论过去,或是现在。”

“至于伦巴,他出现在龙霄城,却还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陨星者的咬字清晰短促,但泰尔斯能感受得出来,尼寇莱每个词语背后的那份仇恨与怒意:

“是我还顾忌着先王陛下留下的这座城池,才没有蒙上面、带好刀,然后直接送他去狱河。”

“所以你最好谨慎选择,无论是找他聊天,还是站在他身旁,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尼寇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明悟了什么。

“所以你告诉里斯班了,对么?”

尼寇莱又是一怔。

泰尔斯举手示意怀亚他们退后,自己则向前一步,单独面对着尼寇莱。

“你告诉了里斯班,关于伦巴已经拿捏住龙霄城把柄的事实——女大公的身份,”泰尔斯叹息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

“那就是为什么,里斯班上午在大厅里表现得如此克制——他不想见到龙霄城在大公之间的倾轧斗争里毁灭,你也是一样。”

尼寇莱看着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不爽。

“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了。”

他对着鲜血庭院的方向努了努嘴:“现在,立刻滚回你的……”

可是泰尔斯却突然抬起头来!

“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突然提高的音量让尼寇莱略略吃惊。

但让他的脸色更难看的,是泰尔斯之后的话:

“我跟伦巴,我们在散会之后聊了一会儿。”

泰尔斯冷冰冰地道:“我看得出来,他不满足于目前的利益,他想要更多,也需要更多。”

“只要他还在龙霄城里,就绝不甘心止步于一个保持中立的龙霄城。”

“就像六年前那样——他不甘心止步于一个死掉的努恩王。”

王子异常严肃地看着陨星者:

“所以你清楚女大公,清楚龙霄城目前正处在怎样的困境里吗?”

“你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吗?”泰尔斯继续凝重地道:“而我现在,就要再去跟那位可怕的国王谈谈,努力说服他:暂时到此为止。”

陨星者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还想要什么?”他轻声道。

泰尔斯耸了耸肩,回想了一下那位国王的手段,只觉得一阵头疼。

“很显然,他对于我把黑沙领的威胁扣下,不让女大公知晓,感到很不满意,”王子低下头,颇为沉闷:“我想,他更愿意直接面见女大公,把筹码和威胁都都摆在她的面前,从而把塞尔玛变成他的傀儡。”

尼寇莱没有说话,但他本就吓人的脸色更显苍白。

泰尔斯抬起头,目光灼灼:

“而我要去说服他,没必要再逼着沃尔顿家族站队,没必要再去暗中联络龙霄城蠢蠢欲动的封臣们,没必要贪得无厌地从龙霄城身上再撕下一块肉来。”

“我要去说服他,女大公的在位与他的利益并不相冲。”

“我要去说服他,有需要时不妨给龙枪家族一些支持。”

“我要去说服他,龙霄城在这几年里不是他的威胁。”

泰尔斯每说一句话,尼寇莱的面色就难看一分。

“我更要去说服他,把交涉停留在我这里,无需再去找无辜的塞尔玛,再把那件事情残忍而无情摊开在她面前,威逼利诱她做出选择!”

“现在,瑟瑞·尼寇莱,守护着龙霄城的陨星者,你可以放我现在去找伦巴,”泰尔斯仰起头向前一步,眼神犀利地直视尼寇莱,几乎要贴上对方:

“或者想尽办法拖延日程,给我找麻烦……然后等他再次亲自来找塞尔玛。”

“来找龙霄城。”

王子说完了话。

空气回复静谧。

尼寇莱望着泰尔斯的眼神则越来越冷。

马厩的雨棚下,陨星者和泰尔斯默默地对视着。

其他人,无论星辰的随侍还是北地人的护卫,都安静地等待着他们交涉的结果。

气氛紧张。

直到尼寇莱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笑容,几乎要到达冰点的空气仿佛温暖了不少。

“你知道,你得感谢里斯班伯爵,”尼寇莱淡淡地道:“即使你引来了伦巴,几乎毁掉了听政日,但他看上去仍然相信你对龙霄城没有恶意。”

泰尔斯微微一怔。

里斯班?

陨星者继续道:“即使你还污蔑他,说他暗中勾连红女巫和伦巴,出卖龙霄城。”

泰尔斯缓缓舒出一口气:“是么。”

“还有,你还得感谢她,”尼寇莱叹了一口气:

“我想,她也是里斯班相信你的理由之一。”

在泰尔斯挑起眉毛的瞬间,尼寇莱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眼神,泰尔斯怔住了。

远处,在护卫和女仆的陪同下,龙霄城女大公正默默地站在西垂的阳光中,眼神复杂地看着这边。

金色的光线洒满少女的全身,让她看上去更加耀眼。

泰尔斯不由得深深叹息。

“她在等你,”尼寇莱转身远去,临走时,带着深意的眼神在他的身上绕了个来回:“道别时别太拖了,注意分寸。”

看着尼寇莱的背影,泰尔斯闭上眼睛,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

下一刻,他倏然睁眼,果断地迈出步子,走向女大公。

塞尔玛表情沉静,她也缓缓步上前来,金克丝女官跟在她的身后。

王子和女大公终于再次面对彼此。

泰尔斯挤出一个笑容,对女官点点头:“谢谢您了,金克丝女士。”

但面对这句话背后隐藏的逐客含义,金克丝女士却纹丝不动,依旧冷冷地盯着他,不言不语。

直到塞尔玛勉强地对她笑笑,点了点头。

宫廷女官几乎冻僵的脸色这才微微一动,她对女大公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恭谨地转身离去。

“哪怕这个时候了,她还是看我不顺眼呢,”泰尔斯很不自然地挠挠头:“真伤心。”

显然,他烂透了的开场白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塞尔玛依旧定定地盯着他,夹鼻眼镜后的莫名情绪让泰尔斯颇为不安。

“所以,你这就要去黑沙领了?”

她问得很直接。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避开对方的视线,点了点头:“是啊,早点适应。”

但此刻的塞尔玛似乎很坦然:“你也没有想到,是么?”

泰尔斯略带疑惑地抬起眼神。

“我后来又想了想。”

“你说,要我选择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你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查曼·伦巴,”只见女大公一脸平静:“他应该就是你‘剩下的问题’的解决手段,也是最后,也是最坏的一张底牌,是吧。”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女大公的脸色有些黯然。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我选择不那么倔强,选择罔顾你的生死,冷静地取得封臣的支持……”

“如果龙霄城能顺利地出兵,如果我们能结成对抗国王的同盟……”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那你就不会去找伦巴,也不至于出卖伊恩,更不至于把自己卖给黑沙领了吧。”

塞尔玛似乎想要露出微笑,但却最终失败了。

“你知道,在你发言支持伦巴的那一刻,我有些不认识你了。”

泰尔斯欲言又止。

“所以,就像六年前那样,”女大公转过头,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还是为了拯救我,你冒险走了最后一步。”

泰尔斯只能合上眼睛:“你不该那么固执的,塞尔玛,没必要为了一个人质……”

“把自己置于众叛亲离的险境。”

女大公倏然抬起头,眼神坚决,似乎想要争辩什么:“但你不是一个人质,泰尔斯。”

“不管别人怎么想……”

“至少在我的眼里,你不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低下头,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难受:“对不起,泰尔斯。”

那一刻,泰尔斯从听政会议后一直沉闷不堪的心情,突然略略地波动起来。

像是冬雪里的攀山旅人,迎来了翻越坡顶后的一束阳光。

“因为保护了我而向我道歉,”泰尔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爽快:“这个道歉我可没法接受呢。”

“可你要去黑沙领,你还记得伦巴的那些士兵吗?毫不犹豫地对我们发射弩箭……”少女的声音有些难受:“在那个男人的地盘里,你能想象要面对什么吗?”

“如果要指望伦巴帮忙,那这就是代价,”泰尔斯叹息道:“祝我好运吧——还能比被绑上战场或者大卸八块更糟糕么。”

但塞尔玛的表情依旧很僵硬。

泰尔斯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

“嘿,听着。”

“这不是你的错,塞尔玛,好么……是星辰王国的插手,我是说,我的父亲,”第二王子耸了耸肩:“他让我措手不及,只能随机应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真好,”塞尔玛勉强地笑了笑,强自开着玩笑:“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个父亲是什么感觉。”

王子看着表情苦涩的女大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所以,想跟我换个身份吗?”

泰尔斯的心情似乎很好:

“随时欢迎,来自星辰王国的塞尔玛公主。”

两人都笑了。

但塞尔玛的笑声只持续了数秒。

“公主,”她下意识地重复道:“塞尔玛‘公主’(princessselma)?”

泰尔斯意识到不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视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么……”

王子的表情严肃起来:“听着,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伦巴不会是你的首要威胁。”

“国王跟大公们的斗争只会日趋激烈,程度和手段都会渐渐超出预计。”

塞尔玛安静地看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像是两人都回到了藏书室和课堂里一样。

“而女大公统治下,表面积弱,内部分裂的龙霄城,反倒会是被他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也许还先后拉拢的对象,你甚至能站在第三方的位置,在他们的对峙里左右逢源,攫取利益。”

“跟这次一样,谨慎地面对他们伸出的手,但不要轻易下注,”泰尔斯极其认真:“在这个时候坐稳你的位置,这才是你的当务之急。”

“做一个称职、合格乃至优秀的女大公,塞尔玛。”

女大公笑了笑,表情有些勉强。

“努恩王留给你一个不错的班底,”泰尔斯回想着听政会上的情景:“纳泽尔睿智精明,手腕高超,克尔凯廓尔寡言少语却颇有威望,哪怕是看上去很讨人厌的柯特森和林纳,甚至六位伯爵之外的人……”

“他们都会是你有用的助力,如果你表现出一个女大公应有的气魄和手腕,向他们证明:你对这片领地不可或缺。”

“至于里斯班……”泰尔斯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下,最终叹息道:“他是个优秀的摄政官,但是……也许你该考虑一下其他封臣的心情,还有龙霄城的平衡。”

塞尔玛皱了皱眉:“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泰尔斯摇了摇头。

“你的敌人依旧会在内部,”王子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沉重:“也许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封臣的不满,人民的轻视,传统的阻碍,险恶的谣言……但归根结底,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

塞尔玛轻嗤了一声,眼神依旧定定地望着泰尔斯。

好像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微笑着道:“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哼,听着像是骑士小说里装模作样、空无一物的垃圾鼓励。”

泰尔斯有些受不住她的眼神,不得不低下头来:“因为你是个女孩儿,塞尔玛。”

这话说得塞尔玛微微一怔。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言语里有着化不去的浓郁忧愁:“你是个女孩儿,那就注定了,不仅仅是北地,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游戏里,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价,拿出比男人更大的努力,达至比男人更好的成绩,才能得到堪堪与他们相当的收获、成果和来自外界的认可。”

“换言之,如果女大公不能拿出比先王努恩更好的答卷,甚至只是与努恩王并驾齐驱,”王子咬着牙,望向粗犷、大气、厚实,给人以沉重压迫感的英灵宫:“那你都永远只能是‘那个小女孩’。”

塞尔玛沉默了很久,她的情绪低沉下来。

终于,女大公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真不公平。”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泰尔斯蹙眉望着她,难掩眼中的担忧:“所以你才更不能放弃。”

“你知道,在乞丐堆里,对殴打你的乞丐们不予还手,会是什么结果吗?”

塞尔玛抬起眼睛。

“他们会持续地欺负你,殴打你,嘲笑你,孤立你,”泰尔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一遍遍地重复这种场景,形成‘你就活该被欺负’的印象。”

女大公心中一动,想起泰尔斯曾经向她说过的,那个出身下城区的王子的故事:“我知道。”

王子死死盯着她,表情很难看:“但这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其他人,是所有人,无论新来的人还是旧人们,不论殴打你与否的人,都对这种场景日趋习惯,引以为常,从而在乞丐堆里同吃同住的生活中,把这种印象加深、散播到所有人的意识里。”

“直到他们有意无意地把这种情况当作规则的一部分,自己编造、推导出诸如‘天生如此’‘弱肉强食’‘总有人要欺负人,也总有人要被欺负’之类的狗屁理由,让所有人,新人,旧人,强者,弱者,甚至包括被欺负的你自己在内的人,都下意识地相信:这就是环境,这就是规则,这就是常态,你没法改变它,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接受它,适应它,承认它,顺应它,这样你再被殴打的时候,才能少受一些苦。”

“甚至到了某一天,人们反倒觉得‘没有人被欺负’才是不正常的,理直气壮地为欺凌者找寻借口,好像那才是真理。”

“这种大家都下意识地习惯环境,习惯规则的想法,才是最糟糕的。”

王子的脑海中,那片朦胧的记忆之海微微泛起波澜。

那一瞬间,泰尔斯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望向远方:“它会让你忘记:个体和社会是统一而不可分割的,你的行动,也是塑造环境和规则的因素之一。”

他吐出一口气,把思维拉回到现实。

“也许有些复杂,但是……”泰尔斯看着眼前面露疑惑的少女。

“如果你自己不敢去改变,选择沉默以应,乃至自我放逐,”他抿了抿嘴唇:“那不公平的环境就永远不会改变。”

王子轻声道:“女孩儿。”

泰尔斯看着渐渐沉默的少女,微微叹息。

“你说的没错,塞尔玛,我不该把你当做一个等待救助的弱者。”

他重新露出笑容。

“而你要学着自己成长,学着去相信自己,学着自己去听老乌鸦的课,”泰尔斯默默地道:“即使没有我。”

“女大公阁下。”

“保重。”

言罢,泰尔斯不忍再去看少女的表情,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

“泰尔斯!”少女突然失声开口,声音里藏着浓浓的担忧:“小心!”

泰尔斯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是啊,我会的……”

但塞尔玛不顾一切地打断了他。

“不。”

“在听政日前夕,夏尔……我是说里斯班伯爵私下里来找过我,”塞尔玛似乎很着急,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他来劝导我,最好离你远一些,离不祥的璨星家族远一些。”

“为了说服我,他提前告诉了我一些秘密。”

泰尔斯怔住了,他侧过头:

“什么秘密?”

下一秒,塞尔玛嘴里吐出的词语让他内心一颤:

“灾祸。”

泰尔斯的表情微微一僵。

什么?

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保持着正常的表情。

塞尔玛的语气有些急促,表情就跟年幼的她偷偷逃课的时候一样:“在那些参加了终结之战的人们建立的国家里,比如埃克斯特……”

“尽管每个家族传承不一,版本有别,但至少十骑士的后人,至少十个大公家族的继承人在成年时,都会被告知一些终结之战的秘密……”

泰尔斯完全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塞尔玛。

“终结之战……”塞尔玛抿了抿嘴唇,犹豫了数秒,接着下定决心开口道:“六百多年前的大战后,我们更加警惕,仅剩的灾祸们则更加聪明……”

“我们彼此以更加复杂、隐秘、危险的关系,潜伏在世界的两端,在各色场合里,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

女大公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很果断:“但它……终结之战没有结束。”

“而我们和它们,也终究是敌人。”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速,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少女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充满了担忧和警惕:“泰尔斯,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

“关于你们为何会腹背受敌,弹尽粮绝,关于埃克斯特为何毫无顾忌地南下侵袭,为何荒骨部落和兽人也大举骚动……甚至你们的叛军,乃至璨星王室的悲剧……都跟这,都跟灾祸有关。”

那一秒,泰尔斯的瞳孔猛地缩紧,忍不住提高音量:“有什么关?”

但女大公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夏尔相信我才告诉我这些……”塞尔玛的表情凄然而犹疑:“这是……这是龙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她别过头:“别忘了,我现在……毕竟是女大公呢。”

泰尔斯顿住了。

好一会儿,泰尔斯才努力调整着呼吸,从失态中回过神来:“是么。”

龙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那么……也就是说,上一任龙霄城大公……

那个十八年前决意南侵的努恩王……

那个告诉自己,璨星之灾别有内情的埃克斯特国王,他也……

他愣愣地望着塞尔玛。

“但我想你最终会知道的,泰尔斯,”塞尔玛似乎有些内疚:“毕竟,你们是璨星家族……”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霾深深藏进角落里:“谢谢你,塞尔玛。”

“我知道,六年前,一男一女的那两个……灾祸来找你……”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

塞尔玛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会问你多余的事情,但无论他们为什么要找你……”

“都肯定跟那有关,都肯定……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

“你知道,”少女默默道:“在龙霄城里虽然不快乐……但我至少能保护你,尼寇莱手上有传奇反魔武装,英雄之厅里的戮魂枪时刻警戒……”

“可是在黑沙领……”

两人沉默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身后的珍妮不满地嘶鸣一声,打破了寂静。

半晌之后,泰尔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记得的。”

远处,尼寇莱大声地咳嗽一声,毫不顾忌地道:“女士!”

这声催促让塞尔玛惊醒过来,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那个拿着黑色长剑的男人,虽然他拯救过我们,但是,”塞尔玛急促地道,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心,都在这几分钟里说完:“既然他参与了十八年前的……那他就肯定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作为你们家族的仇人,我想不到他有任何放过甚至保护你的理由。”

“除非……他别有目的,图谋远大。”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那个用剑的身影与无数的疑惑一起浮上心头。

少女的话还在继续:“尼寇莱和大公亲卫……但他们最远只能追查到,那个男人外号黑剑,和一个叫作‘兄弟会’的国外帮会有关系……”

泰尔斯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

“塞尔玛,我知道了。”

王子颇有些苦涩地道: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多问为什么。

那一瞬,塞尔玛看清了王子苦涩糟糕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尼寇莱又在催促了。

“别了,塞尔玛。”

下一秒,泰尔斯闭上眼睛,转身离去。

“别了,小滑头。”

身后传来微微的喘息……以及若有若无的啜泣。

天空很蓝,很清澈。

少许的云层,渐渐被阳光染成金色。

身后传来金克丝女官的号令声。

女大公的脚步响起,渐渐远去。

泰尔斯忍着回头的欲望,向着黑马珍妮走去,勉强对怀亚他们笑了笑。

但他微微一顿。

只见尼寇莱慢腾腾地拉出了另一匹马,利落地整理着装备。

“虽然不是去棋牌室,”只见他对贾斯汀吩咐着什么:“但规矩一样:巡逻队清场开路,大公亲卫……”

“嘿,你也要去?”王子疑惑道。

尼寇莱转过头来。

“按照女大公的吩咐,小王子。”

陨星者面色不善地冷哼道:“我把你送到伦巴手里……”

“送你……”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狰狞笑容:

“最后一程。”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程。

这个死人脸……

不能换个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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