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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此刻看似轻松的泰尔斯,刚刚经受了怎样的煎熬。
倒在地上的他,在虚弱和伤痛的双重进攻之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黑剑最后的教诲:狱河之罪往往会激发超过身体负荷的力量。
即使泰尔斯早已用六年的时间将陨星者的终结之力观察得一清二楚,但模仿命运之折依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先前拼死抵挡尼寇莱的艰难一战,带给泰尔斯的消耗远超寻常,身体的负荷更是难以想象。
被陨星者打断手足,倒在地上的他消耗过剧,恢复不足,偏偏又受伤严重,亟待治疗。
疼痛,这是泰尔斯首先消失的知觉,伤口变得温热麻木,不再难受——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王子在恍惚中不妙地发现:他的身体渐渐发寒。
他的手足开始僵硬。
呼吸越发艰难。
精神逐步衰弱。
视野变暗。
听力减弱。
他越来越累,越来越困。
迷惘的泰尔斯在一团浆糊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他的生命正在流失。
但此刻的泰尔斯,已经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那股陌生而熟悉的力量,像是有意识一样,在体内“欢快”地沸腾起来!
在他即将昏厥过去的时刻,神秘的终结之力仿佛终获甘霖的小草,在他体内茁壮成长,蔓延开去。
突然回到身体的剧痛,让快要昏迷过去的泰尔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不能睡。
泰尔斯咬紧牙关,忍受着体内的异常,像溺水者抢夺空气一样,拼命地吸了一口带着烟尘的污浊空气。
狱河之罪,对,狱河之罪的修复效果!
泰尔斯死命地回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幕:血之魔能师消失之后,泰尔斯在巨大的消耗下流血倒地,抽搐不止,剧痛难忍,就像现在一样,濒临死亡。
那个时候,是黑剑用狱河之罪的古怪波动,修复王子体内的创伤,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捞了回来。
泰尔斯在岩地上摩擦着脸庞,艰难地回忆起那道特殊的波动,那道与他体内力量同源异途的波动。
过去六年里,泰尔斯没少在暗地里推敲着狱河之罪的功效,其中就包括黑剑展示过的、促进愈合的那种波动,但每一次的结果都让泰尔斯无比灰心:就像赋予他的力量和速度包括感官都是短暂有限的一样,狱河之罪的修复效果微乎其微,还不如他本身的自愈体质。
泰尔斯心中忐忑:在无数次失败的试验中,他从未用狱河之罪修复如此严重的损伤——手腕骨折,膝盖脱位,胫骨骨裂,还有遍布全身,不计其数的擦伤、挫伤和肌肉拉伤。
但这次不一样了。
很快,狱河之罪泛起熟悉的波动,罕见地从体内的每个角落里生出,汹涌而来!
泰尔斯生生一颤,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景:狱河之罪活跃得有些异常。
不,不止是“有些”。
相比起进入地狱感官时的滞涩感,和紧张的战斗中才突然出现的流畅感,此刻的终结之力简直是堵塞不住的滔天洪水,压迫他的全身!
就像平时懒洋洋的鬣狗,突然化身饥饿的野狼!
泰尔斯根本不用呼唤,就自动进入了地狱感官,周围的一切出现在他的知觉里:风声、打斗、对话、温度,甚至五米外爬过的一只蝎子,唯比受伤之前更加清晰,更为精准,更加细腻——可惜的是,其中也包括了痛觉。
下一刻,随着地狱感官的增强,他体内的剧痛遽然增大!
泰尔斯浑身一抽!
疼!
疼疼疼!
“呃呃啊……”
煎熬中的泰尔斯扭曲了脸颊,只能下意识地咬紧牙根,闷闷地呻吟出声!
仿佛疼痛不够他受似的,难忍的瘙痒感,不断的眩晕感,相继而来,同步从大脑里发源。
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锤子,从外到内,一寸一寸地敲打他的骨头。
又像有人拿着利刃,从里到外,一点一点地割开他的血管。
然后还倒了几万只饥饿不堪的蚂蚁上去!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偏偏泰尔斯动弹不得,只能在颤抖中承受着这种折磨。
黑剑……他绝望地想:那个家伙,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泰尔斯发誓,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只要有人能伸出援手,帮他停下这一切!
但没人听得见他心中的惨叫。
少年冷汗淋漓,浑身哆嗦,只能强迫着自己去旁听陨星者和亡号鸦的战斗,想要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在抽搐和颤抖中,几乎瘫痪,感官却无比灵敏的泰尔斯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切:
他体内仅有的生机被激发起来,消耗着能量,促使着全身上下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再生、收口、结疤。
就连被陨星者击伤的骨质也开始窸窣重生,在狱河之罪气势汹汹的压迫下,重新接合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泰尔斯终于感觉不到疼痛、奇痒和眩晕了。
取而代之的,是虚弱和饥饿。
劫后余生的他趴在地面上,颤抖着伸出疼痛消失的左手,惊魂甫定地喘息着。
泰尔斯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双腿恢复如初:右膝盖重新复位,左腿胫骨也不再疼痛,只是摸上去有着些微的凹陷。
至于少年的左手腕,虽然有些生硬,转圜间还有些难以忽略的滞涩感,但至少不再影响动作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脚。
他复原了。
黑剑的那种特殊波动,生效了。
只是——泰尔斯心有惴惴地想到刚刚的恐怖折磨——如果那就是治疗的副作用,自己最好还是少受些伤吧。
那感觉太可怕了。
惊疑不定的少年缓慢地从地上翻过身来,但他随即微微一愣。
泰尔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
确切地说,是狱河之罪不一样了。
如果过去的狱河之罪犹如晨间的稀薄雾气,一次次主动或被动地沾染上泰尔斯的身体,满足他相应的渴望,那此时此刻的狱河之罪就像冷秋里的有形寒霜,无需呼唤,就自动自觉如饥似渴地覆盖上他的血肉。
恍惚中的泰尔斯突然对黑剑的话有所体悟:生死徘徊的时刻才是狱河之罪进步的契机,也是它最适应和最强大的状态。
一如它的初生。
泰尔斯看了看场中的局势,吃力地撑起自己,脚步不稳地走向了时光之弩——他非常虚弱,饥饿难忍。
但他还不能休息。
不能。
于是乎,当泰尔斯全手全脚地站起来的时候,陨星者和亡号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当他举着时光之弩对准蒙蒂的时候,这种惊愕到达了顶峰。
“殿下,”亡号鸦皱眉看着指向自己的弩箭:“您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泰尔斯压下肚子里的饥饿感,不慌不忙地道:“我在质问你。”
尼寇莱疑惑地看着这两人的反目,目光不断游移。
蒙蒂露出一个顺从而和蔼的笑容:“泰尔斯殿下,也许您刚刚没有听清,但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我知道。”
泰尔斯简短地打断了他,语气凝重冷漠。
“我很早就知道你是秘科的人,”王子淡淡地道:
“否则,一路上我也不会那么顺服。”
蒙蒂微微一愣。
“是么,”亡号鸦若有所思地看着泰尔斯,语气慢慢变得谨慎:“您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秘科提前告诉你了?”
他问得很小心,很恭谨。
泰尔斯细细盯着他的神色,手上的弩弓却不曾放松。
王子摇摇头,轻声开口:“第一次醒来之后,我对你说:你背负的可不是我,而是荒漠里的两千星辰骑兵。”
“这是秘科告诉我的情报。”
亡号鸦目光微动:“所以?”
泰尔斯眯起眼睛:“然而,几天前,你带着祈远城送来的消息打断了听证会议,也打断了伊恩的盘算——你说,星辰有五千骑兵突然出现在边境。”
蒙蒂的瞳孔瞬间放大!
“所以,在看到你对我的话,对两千还是五千之间的巨大差别毫无反应之后,”第二王子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开始就在对领主们说谎,故意夸大星辰的威胁,只为了让龙霄城把我交出去。”
“因为你是秘科的人,你清楚这个营救王子的计划。”
边上的尼寇莱不屑地轻笑一声。
几天前,当总部里的拉斐尔一再坚持秘科营救王子“自有合适的手段和安排”时,泰尔斯最初是不以为然的。
但现在看来……
泰尔斯凝重地看着被压制住的陨星者,扫过同样虚弱扶着岩石的蒙蒂,心情沉闷。
他终于想通了秘科的营救计划。
蒙蒂带来星辰异动的消息,通过罗尼大公的名义,催促龙霄城交出泰尔斯,王子将在祈远城使团中前往靠近大荒漠的祈远城。
离开了英灵宫的严密监视,在大名鼎鼎的亡号鸦名正言顺的亲自陪护下,第二王子大可在途中蹊跷“失踪”,星辰王国则在临近祈远城的大荒漠里重新迎回他们的王室继承人。
至于事后,是要把丢失王子的罪名嫁祸给查曼王,挑拨愈演愈烈的埃克斯特内斗,抑或借此理由拿捏住祈远城,从而插手龙之国度的内务,就由凯瑟尔王的心情喜好而定了。
这个过程里,泰尔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甚至秘科都不用主动现身,因为除了最后一步,一路上所有的交接都将采用北地人明面上的外交途径:龙霄城的西征大军,祈远城的西归使团,亡号鸦麾下的先锋前哨,星辰的荒漠远征军。
完美,巧妙,平稳。
如果没有英雄大厅里,最后那点“小小意外”的话。
泰尔斯在心中暗叹:这个意外中,谁该被指责?
是私自打着小算盘的自己,是为保护自己却帮了倒忙的塞尔玛,是嗅觉灵敏的查曼王,还是奉行“越少越好”原则的王国秘科?
蒙蒂先是微微晃神,随即猛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赞许和佩服:“不愧是泰尔斯殿下,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
泰尔斯再次打断了他。
“不仅如此。”
王子冷冷地道:“我还在你发出信号,射中他第一箭的时候,就把你的秘科身份……悄悄告诉了尼寇莱。”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终结住了。
蒙蒂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惊。
他缓慢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边上的陨星者:
“什么?”
但尼寇莱只是紧紧皱着眉头,继续跟钉穿他的弩箭作斗争。
“否则,”泰尔斯慢慢地半跪下来,用膝盖顶住平举的弩弓——此刻的他虚弱得超乎想象,没法维持太久:“你以为这个死人脸的脑筋真有那么好,突然开窍,猜出了你的身份?”
尼寇莱冷哼一声,不善地盯着泰尔斯。
蒙蒂把视线转回泰尔斯的身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殿下,”他心中的疑惑简直要漫溢出来:“为什么?”
泰尔斯微微一笑,向着尼寇莱努了努嘴: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让你们俩开始死斗的办法。”
亡号鸦的呼吸开始加速。
他扶着岩石,皱着眉头向前一步:“殿下,究竟为什么……”
“别动!”泰尔斯厉声喝道,同时举高了手里的弩弓。
蒙蒂脚步一顿。
王子晃了晃臂弩,沉稳地道:“你确定,被旭日军刀烤了一遍,又使用过时光之弩,消耗巨大的你,能躲开弩箭?”
蒙蒂看着本属于自己的武器,不甘心地咬紧牙齿:
“我不明白。”
泰尔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啊,就像我也很不明白,”王子观察着对方的情况,语速放慢:“你带着我逃亡的时候,为什么要时不时地打晕我?”
蒙蒂眼睛一动。
“哈哈,如果是这件事,请您原谅,”亡号鸦有些窘然:“我的身份太有价值了,秘科不允许我随意泄露,即使是您……”
但泰尔斯依旧摇了摇头:“为什么往东?”
蒙蒂又是一顿。
这次,他微不可察地眯起眼睛:“什么?”
泰尔斯轻声叹息:“我们在乱石陵的一个丛林里相遇,但第一个晚上,你将我打晕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正在龙霄城下辖的烙铁郡,它位于乱石陵的正东方。”
亡号鸦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有些无奈地道:“请勿怀疑我的路线,殿下……”
但泰尔斯轻笑着否认:“乱石陵的丛林土壤很干燥,而烙铁郡境内的地下岩层则有股不一样的坚硬感,我不会认错。”
蒙蒂不为人知地一僵。
“地下岩层?”他疑惑地反问道。
“第二个晚上,我们到了威兰领,那里接近叹息丘陵,土地肥沃湿润得多,地形也复杂得多,”泰尔斯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继续道:“可它位于烙铁郡的东南方——那可不是去大荒漠的路。”
蒙蒂沉默了。
泰尔斯轻哼一声:“我还特意问了你一句,我们走对路了吗?”
“你还是老样子:把我打晕。”
蒙蒂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搓了搓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我不是将您带来了这儿,带来大荒漠边缘了吗?”
泰尔斯耸了耸肩:“那是你迫不得已——我在第三天还是第四天醒来,我们却又到了龙霄城和祈远城交界的矛城,而你不安地对我说,我们刚过暮雪河,背后有追兵。”
王子摇摇头:“你在说谎,我们不是穿越暮雪河而来的,而是向东南绕了一圈,折回矛城来的。”
“按照计划,我们本该直奔西南,直入荒漠,但你却带着我一路向东南走,”泰尔斯向边上的尼寇莱努嘴示意:“是在这个死人脸的紧紧追逐下,你才不情愿地放开了我的束缚,被迫转向,快速折往西方,进入祈远城的荒石地。”
亡号鸦一副被误解的样子,不耐烦地道:“殿下,也许您缺乏野外行军的经历,所以有些辨不清方向和地理,可我们绕路正是为了躲避追兵……”
泰尔斯肯定地打断了他:“你不必骗我了——我记得很清楚,没有追兵的时候,你一路向东,追兵迫近的时候,你才折向正确的方向。”
“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路线。”
“如果不是尼寇莱追得太紧,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一路带向东方?”
蒙蒂顿住了。
只听泰尔斯寒声道:
“我才该问你:为什么?”
蒙蒂沉默了很久。
陨星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看看泰尔斯,十分不解。
“殿下,我不明白。”
几秒后,亡号鸦叹了一口气:“您一路上都在昏迷,怎么就能这么肯定,自己都到过哪些地方呢?”
泰尔斯笑了笑。
“我当然能肯定。”
蒙蒂皱起眉头,面露疑惑。
只见泰尔斯举着弩,一脸神秘地道:“你不知道吧,身为璨星王室,除了金光闪闪的血液之外,某位慷慨的神灵还给了我们一项祝福。”
尼寇莱和蒙蒂两人又是一怔。
什么?
神灵的……祝福?
泰尔斯压低声音,露出自信的笑容,踩了踩脚下:“那位神灵是这么祝福的:只要立足大地之上……”
“我就永不迷途。”
泰尔斯扯起嘴角,呼吸之间,觉得怀里的那副眼镜颇有些份量。
“没错,”泰尔斯挑挑眉毛,欣然以对:
“无论何时,我都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一刻,陨星者和蒙蒂生生地愣住了。
他们对视彼此,齐齐露出惊讶的表情。
三秒过去。
“不可能,”蒙蒂惊愕地道,胸膛起伏,仿佛不愿相信:“你……”
可就在此时,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亡号鸦就突然动了起来!
神色突然变得冷漠的蒙蒂,向着泰尔斯挥出了右臂。
与蒙蒂的右臂一同出现的,还有在空中一闪而过的三道银光!
还在刚刚的玩笑中淡淡得意的王子,顿时神经一紧!
糟糕。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咻!”
三道奇异的银光带起风声呼啸,向泰尔斯袭来。
“当心!”尼寇莱的怒吼堪堪传进耳边。
就在此时,狱河之罪却狂躁地涌动起来。
冲向泰尔斯几乎空白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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