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剑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231章 强弩之末,王国血脉,无主之剑,征服小说网),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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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

兵刃相交,孔格尤又一次狠狠摔倒,大剑脱手落地。

不。

他喘息着,不顾胸腹的剧痛,狼狈地爬行,去够他的剑。

他要战斗。

他得站起来。

“费梭给了你多少钱?”

站在他对面的洛桑二世面无表情:“才值得你这么拼命?”

足以改变人生的巨款?

还是扫除后顾之忧的承诺?

孔格尤摸到自己的大剑,轻嗤一声。

钱?

真可笑。

百步游侠竭力拾起大剑,颤颤巍巍起身。

“我是志愿来的,没收钱。”

“那就是私人恩怨?”

洛桑二世麻木地看着咬牙挣扎的对手:

“是我害了你朋友,还是爱人?”

“也没有。”

“那你是为什么?”

孔格尤咬紧牙关,摇了摇头,再度挺身进攻!

还不错——洛桑二世缓缓颔首——对方这一式攻得有模有样,稳定从容,显然从刚刚的快攻不利里吸取了教训。

但也只是有模有样。

叮!

一声锐响,洛桑二世攻出一记意想不到的反击,两人身影一触即分。

相比杀手的游刃有余,孔格尤闷哼着倒退七八步,终究体力不支,不得不以剑拄地,剧烈喘息。

洛桑二世抖了抖剑上的鲜血,步步向前。

不为钱,也不为人?

那就是这家伙头脑发热,想出名想疯了。

“费梭。”

杀手脚步一顿。

“什么?”

孔格尤喘息着,他缓缓扭头,看着周围歪歪扭扭的民居,目光哀戚。

“这里,新郊区永远是这副鬼样子,永远好不了,就是因为有拉赞奇·费梭这样的大毒枭在……”

鲜血从孔格尤的脸上流下,但他神情恍忽,浑然未觉。

“他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伸伸手指,就把这片地盘划作他的狩猎场,不准居民离开,也不准人出屋,只能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祈祷费梭早点抓住猎物……”

洛桑二世轻轻侧耳。

当然。

他听得见,无数房屋街巷的土墙之后,那些瑟瑟发抖的呼吸声、啜泣声、安慰声……

战斗中,一旦自己忍受不住血渴,冲进那些民居……

杀手看向自己的剑刃。

满脸鲜血的孔格尤咬了咬牙,握住剑柄,撑起身躯。

“……还说是要‘为民除害’,是奉命剿贼,是为了居民们自己好,守护翡翠城的安宁与秩序。”

狗屁。

孔格尤抬头直视洛桑二世,表情苦涩愤恨。

不止如此。

费梭还说,还说只有他可以维护这里的安全,只有他可以制定这里的规则,维护这里的规矩……

只有他可以保护无处容身的新郊区移民,拯救千百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

狗屁。

那一刻,孔格尤像是找回了什么力量,面色发狠,大吼出声:

“狗屁!”

借着突如其来的一腔血勇,百步游侠愤然起身,再度压上!

铛!

再一次,洛桑二世转身挥剑,轻飘飘地格开孔格尤的进攻。

后者止不住势头,连人带剑摔倒在地上。

再一次,孔格尤晃了晃脑袋,吐掉嘴里的血泥,一寸一寸,艰难地爬向自己的剑。

杀手扭过头,望着在血腥泥泞里如蠕虫般爬行的对手,缓缓摇头。

“如果是这样,那你该去找费梭。”

失血过多让孔格尤眼前模湖,他好不容易摸上剑柄,闻言轻笑出声。

“费梭不是关键,他早晚都会倒的。”

百步游侠挣扎起身,但他虚弱无力,试了两次方才成功。

“关键是,久而久之,人们开始相信了。”

洛桑二世缓缓举起剑,却没有进攻,而是静静地等待对手重整态势。

孔格尤抹了抹脸上的鲜血。

“新郊区的父老乡亲们,他们开始相信,相信费梭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保护者,开始相信交保护费是应该的,开始相信他在这儿贩毒是必须的,开始相信自己的生计都是他赐予的……”

他们开始相信,费梭都是为了大家好。

他们开始相信,他就是新郊移民最好的代表。

他们开始相信,这毒枭其实是个“本意是好的”的好老大,好首领,好邻居。

他们开始相信,很多事只凭他们自己是做不到的,比如追捕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手——“只有费梭老大能做到”、“这就该是费梭的事”。

他们甚至开始争先恐后地加入黑街兄弟会,开始像费梭压迫他们自己一样,压迫那些不愿意效忠他的人。

这是为了生计,他们说。

然后心安理得地变成下一个费梭。

孔格尤激烈喘息,眼神飘忽。

“于是,在他的地盘里,人人都怕他,守他的规矩,遵他的命令,捧他的饭碗。”

勾勾手指,就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他解决问题,追捕翡翠城的重犯。

“于是,人人都怕他。”孔格尤苦涩地道。

怕得不得了。

怕得以为自己其实不怕。

怕得以为那不是怕,只是拥戴和崇敬。

怕得以为所有人都该怕,以为只有怕才是正确的、自然的。

怕得只能一遍遍地欺骗自己,说你其实是爱费梭的,是倚靠他,支持他,且需要他的。

说到这里,孔格尤身体一虚,却在颓然倒地前,被身前的大剑堪堪抵住。

这让他精神一振,重新摸上血腥黏腻的剑柄,坚定抬头。

“但唯独我不能怕。”

不能怕他。

也不能怕你。

更不能害怕……自己心底里的怯懦。

他浑身鲜血,却目光决绝,眼神如火,毅然面对眼前强大无匹,连“头狼”费梭都要重金悬赏、全力围剿的杀手。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

“为什么?”

为什么唯独是你?

孔格尤哼笑了一声,随即咬紧牙关,拔出大剑。

“因为,因为如果我不站出来……”

如果他不站出来,证明费梭的做法是荒谬的……

如果他不站出来,唾弃、反抗费梭定下的“规矩”……

如果他不穿上破烂的二手装备,去巡视乡里,打抱不平……

如果他不在每次行侠仗义时,都像个傻子一样,大声喊出名号……

如果他不死皮赖脸鼻青脸肿,也要打进、挤进选将会八强,去告诉更多的人……

如果他不站出来,堂而皇之地跨进费梭划定的包围圈,去做那些人们觉得“只有费梭老大能”的事情……

如果他不让所有人都听见,让所有人都看见,看见还有这样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被害身亡的警戒官的儿子——愿意站出来,挥舞着曾经属于父亲的武器,去抵抗恶霸,反抗欺凌……

去击破那些“只有费梭可以”的无耻谎言。

如果不让所有人,至少是那些还愿意相信的人,让他们看见还有其他人也相信正义,相信公平,相信费梭不是唯一的选择和代价……

如果他这都不站出来……

“那新郊区的贫苦父老们,还能指望谁!”

站在新郊区脏污恶臭的小道上,孔格尤挥舞起颤抖的大剑,痛苦而激愤地怒吼:

“谁!

!”

指望身背束缚,苦于生计,面对费梭只能无奈低头的苦命人吗?

指望那些冷面冷血,只知趋炎附势,慕强凌弱,永远只在正确的时刻出现的道德君子吗?

指望那些自以为看透世情,精明处事,所以就明哲保身,畏畏缩缩啥也不做的聪明人吗?

指望那些站得远远的,双手干干净净的,除了义愤填膺指指点点之外万事不关己的路人吗?

指望那些身在局中,跟费梭同流合污,共享利益,还假惺惺地“这是为了大局”的警戒官们吗?

指望那些高高在上,只要不发生在自己眼前,不影响“根本大局”,就心安理得视若无睹的官老爷吗?

孔格尤怒吼着,大剑刮起劲风,直扑洛桑二世!

叮!

一声轻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杀手灵活如蛇的剑刃,看着它轻而易举地化解这招苦练十年的“彩虹斩”,再看着它一颤一抖,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一点。

他胸口一震,先是麻痒,接着射出鲜血。

最后传来的,才是难以忽视的剧痛。

当啷一声,孔格尤的大剑摔落地面。

恍忽中,他咬了咬舌尖,眼神一厉。

还是能指望费梭,这样一个装模作样,用盘剥毒害挣来的脏钱鱼肉乡里,垄断规则,还恬不知耻地自诩为新郊区的救世主的人,能终有一日摇身一变,幡然醒悟?

抑或说,指望那个据说智勇双全仁慈善良,令无数百姓交口称赞,可到了翡翠城却成天只顾争风吃醋和政治斗争,盯着公爵之位和南岸财富,把翡翠城闹得萧条破败民不聊生,而他只要拍拍屁股就能走掉的狗屁第二王子吗?

下一秒,孔格尤狠心发力,双手死死拽住洛桑二世的长剑!

“吾乃——”

他高声怒喝,扑向不禁皱眉的杀手:

“——百步游侠!”

他的声音嘹亮高亢,震撼人心,响彻周围的无数街巷。

洛桑二世不免惊异,但他反应迅速,迅捷后退,只是轻轻一转剑柄,对手扣在剑刃上的十根手指就齐刷刷断开,旋转着落向地面。

但十指齐断没能影响孔格尤。

百步游侠依旧怒吼着,坚定向前冲锋,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惩恶扬善!”

孔格尤反手一张,腋下的衣甲瞬间翻开!

“除暴安良!”

看清眼前景象的一刻,洛桑二世不由诧异。

糟糕。

在机关弹黄的牵动下,暗藏在游侠衣甲下的最后一枚镀银飞刀电射而出!

休!

在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上,它避无可避地扎进血族杀手的胸腹。

直直没入血肉。

连刀柄也不可见。

下一秒。

“呃啊啊——”

在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中,洛桑二世狼狈倒地,死命扒着自己滋滋作响的伤口。

可他从伤口里扒出的,只有一层层的黑血。

以及越冒越多的银烟。

不,不,不……

【血。】

不。

果然,它出现了。

【伤,血……】

不。

在剧痛和烧灼中,洛桑二世面容扭曲。

不!

他死死抵御脑海里的魔音,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不去看眼前几乎被鲜血覆盖,腥味浓重的对手。

另一边,孔格尤恍忽地看着痛苦挣扎的敌人,想要起身拾剑。

可失血过多早已让他力不从心。

百步游侠无力地闭上双眼。

至少,至少他做到了……

几秒后,血族的嘶吼弱了下去,渐渐消失。

“你是个,咳咳,好人……”

孔格尤缓缓睁眼,却见到洛桑二世半跪在地上,捂着银烟阵阵的伤口,表情痛苦依旧。

“但是,又有,什么意义!”

洛桑二世勐地抬头!

他盯着孔格尤,眼里多了某些东西。

决绝而冷酷。

在孔格尤惊异的眼神下,洛桑二世颤抖着伸出左手,整只手掌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就狠心探进腹部的伤口!

孔格尤心神一颤。

“嗯嗯嗯——”

在血肉撕裂的剧痛中,洛桑二世咬牙发出野兽般的低沉闷哼,面上青筋暴突。

“你做得,再好,也……没用。”

杀手死死咬着牙,瞪着难以置信的孔格尤。

【血……为什么不……血】

他的兽性闷哼渐渐消失,变回理智的语言。

血管里的原始冲动慢慢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思维。

好人再多,也没用。

哪怕当官的收税的经商的种地的扛剑的,全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好人……

哪怕头顶上,最高的国王是个光辉耀眼、没有瑕疵、不会犯错的圣人、伟人、神人……

哪怕朝堂诸公都是大公无私、两袖清风、明谋善断、眼光长远的能人、干吏、良官……

哪怕这世上每个人都按照理想的意愿,做到最好……

也tmd没有任何意义!

忍着剧痛,忍着欲望,洛桑二世艰难回答:

“该发生的事情,还是照样会发生!”

行会百姓们自我保护,诞生血瓶帮。

底层苦哈哈们悄然集结,酿成兄弟会。

农人们苦心劳作,商人们低买高卖,匠人们精工细作,艺人们歌功颂德。

官员们拉帮结派,恩庇侍从。

骑士们拔剑厮杀。

君主们……

都是必然的事。

洛桑二世的左手在身体的血肉里,在无难言的剧痛里,更是在无边的黑暗里伸展、摸索、颤抖。

越陷越深。

无法自拔。

就是找不到出口。

【吸……血!】

突然间,洛桑二世面容一扭,颤抖更甚!

“哼嗯——”

下一秒,他咬牙闷哼,狠心拔出手掌,向外一甩!

被他从体内掏出去的,是数之不尽的黑血和内脏。

以及一把腐蚀变形,不断冒烟的银色飞刀。

不。

看到这一幕,孔格尤难掩失望,目光暗澹下去。

阻碍消失,洛桑二世身上的伤口飞速恢复。

“就算你今天抓住了我,干掉了我,你证明了费梭和他的规矩都是狗屁……”

杀手站起身来,语句冷漠:

“百步游侠,你还是要输的。”

就像当年,血瓶帮里,贩毒的狗牙博特死了,但是什么用都没有。

小刀子顶上他的位置,接过他的地盘。

费梭吃下他的市场,占据他的油水。

勤比官员换任,强似国王继位。

什么都没有变。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赢不了。”

洛桑二世拾起长剑,冷冷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对手:

“永远,赢不了。”

就像这场战斗。

在天壤云泥的差距面前。

你注定要输。

看着重新完好如初的敌人,孔格尤默默闭上眼睛。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洛桑二世眉头一皱。

已是强弩之末的孔格尤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爬起身来:

“因为赢不了,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做或不做,”洛桑二世皱起眉头,看着摇摇晃晃的对手,“你都注定要输。”

“不!”

孔格尤勐地睁开眼睛!

他蹒跚着站起身来,固执地靠近洛桑二世。

“父亲,父亲说过,有些事,有些事是永远不会输的。”

有些事。

随着精神渐渐涣散,孔格尤的情绪越发激动不稳:

“因为它们……无关输赢。”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秒,旋即冷哼:

“我猜,你父亲死了?”

孔格尤顿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入心腹。

“就死于这愚蠢的信条,对吧。”

洛桑二世不屑地道。

那一瞬间,孔格尤眼神恍忽。

他仿佛再一次回到年幼时,看见父亲最后一面——他倒在瘾君子的毒窟里,一动不动,浑身血迹,身上还穿着制服,嘴里被塞满了‘阳光’。

还有那把大剑。

那把让父亲骄傲自豪,据说曾在血色之年的战场上跟北方老硬撼过的双手大剑。

扛起它,孔格尤。

扛起它,你就无所畏惧。

因为你扛起的,不仅仅是它。

孔格尤咬紧牙关,泪水涌出。

“不,父亲活着。”

他一寸寸地抬起头颅,直起腰腹,就像背负着千斤重担。

哪管身上鲜血淋漓。

哪怕双手十指尽断。

“永远活着!”

孔格尤迈动脚步,一往无前。

嗤!

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孔格尤顿住了。

他缓缓低头,呆呆地看着没入他胸腹的剑刃。

“若我跟你一般年纪,可能还会被这套说辞感动。”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看着刃口破损的长剑,摇了摇头。

该换新剑了。

“可惜,我长大了。”他冷冷道。

孔格尤咳出一口血,笑了。

他抬起头,无比真诚,也无比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对手。

“不,杀手,你不是长大了,不是……”

他的视野慢慢变暗,整个人无意识地软倒。

“你只是,只是跟我那时一样……”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被吓怕了……”

“退缩了……”

孔格尤幽幽道:

“软弱了……”

“怯懦了……”

嗤!

洛桑二世抽出长剑,孔格尤失去支撑,软倒在地。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淅淅沥沥地流出。

他躺在新郊区的土地上,眼睛渐渐失去神采。

“就像这样,百步游侠,你输了。”

洛桑二世轻声开口,近乎自言自语。

也死了。

淹没在血泊里。

腐烂在土壤里。

没人会记得你。

或者你的斗争。

无论翡翠城还是整个世界,依然如是。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伤……血……】

闭嘴。

【血……】

血族杀手摇摇头,无视身体里的呼唤,毫不犹豫地举步向前,跨过游侠的躯体。

不能是他的血。

不能是他。

冰冷的土地上,孔格尤视野中的那把大剑逐渐模湖。

是啊,我输了。

但至少……

有些事……没输。

因为它们无关输赢。

孔格尤觉得困倦,于是轻轻闭上眼睛。

记得,孔格尤,我的孩子。

在那段没有父亲,他夜夜噩梦的岁月里,母亲在床前是这么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翡翠城还不叫翡翠城的时候,这里战火连天,饥荒遍野。

暴君恶吏盘剥良民,奸贼恶霸欺压百姓。

人们手无寸铁,敢怒不敢言,只敢暗暗地骂他们作“水尸鬼”,然后继续低头,默默承受日复一日的不公。

就在这时……

游侠们来了。

孔格尤静静入睡。

所以啊,我的孩子,记得妈妈的话。

水尸鬼再可怕也好……

百步之内,必有游侠。

惩恶扬善。

除暴安良。

洛桑二世恍忽地前进着,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停下了。

“你没有出手帮他,就只是干站着,”洛桑二世抬起头,看向眼前裹布缠身,作异邦打扮的汉子,“我想,你大概不是像他那样,来‘维护正义’的人吧。”

架着长矛,靠在墙上的异邦汉子长相粗豪,只见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对凌厉的眸子。

“曦日全知,战斗是纯粹的,不混杂有的没的。”

异邦汉子轻声开口,语速不快,甚至断断续续。

洛桑二世心中一动。

这是东陆口音的通用语,靠近焰海那边的。

跟自诩帝国正统的星辰王国比起来,许多词汇和语法习惯都不一样。

至于开口就是曦日全知……

是翰布尔人?

月光下,长矛手离开墙壁,走到他面前。

等等。

洛桑二世端详着对方的样貌:

他好像认得这个人。

选将会那天,主持者费最多口舌介绍的,似乎就是他。

约莫还是个大热门。

从翰布尔来的参赛选手,叫什么来着?

比绍夫?贾巴里?卡拿曼尼?

观众叫他什么……小溪流?

“曦日所见,你的身手很厉害,比选将会的水平厉害多了。”异邦汉子死死地盯着他。

那还得看是哪年的选将会。

洛桑二世心情不佳——尽管他不愿意去想这背后的理由,直接开口:“所以?”

汉子的长矛架在肩上,沉稳不动。

“所以曦日可证,你到极境了,对吧?”

极境?

洛桑二世在心里冷笑。

我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来,又没个人像当年的华金一样告诉他: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到达极境了。

他只是在出狱之后,就替特恩布尔杀人。

需要他出手去杀的,大都是棘手的目标,或者身手高超,或者保镖厉害,或者重兵保护。

他有时杀得顺利,有时杀得艰难,有时九死一生。

但他都不在乎。

难也好,易也好,伤也好,死也好。

闭上眼睛,杀就是了。

于是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杀着杀着,不知不觉,杀人这事儿似乎就变得……

简单了。

无论是技术上,还是心理上。

难道说,这就是极境?

“很好,曦日佑我甚厚,”汉子跃跃欲试,“撒夏罗说了,挑战更强,才能进军极境。”

汉子这么说着,难掩心中激动。

就像撒夏罗年轻时参加来尔登之战,一往无前,阵前挑战传奇的‘领旗者’。

虽然他一败涂地,遍体鳞伤。

却从此得窥绝顶。

不负此生。

但可惜,相比撒夏罗,他自己生不逢时。

翰布尔王朝里,稍有名气的极境高手基本都有主了——不是七大姓,就是曦望城甚至是曦日神殿,不是效忠这个狄叶巴,就是亲近那个塔拉尔。

沾亲带故,关系复杂。

无论打谁,赢了输了都很麻烦。

一点都不纯粹。

他自是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却不能给天慧塔拉尔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

不等洛桑二世皱眉发话,汉子就上前一步:

“曦日在上,我不在乎冠军,不在乎输赢!”

他甚至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吸血鬼,是不是违反了曦日大君的教义,玷污了世间的纯洁神圣。

汉子放下长矛,眼中战意熊熊:

“我只想跟你一对一,没有打扰,无牵无挂,尽兴尽情地厮杀一场——可能的话,你不要用异能。”

让我也看看,撒夏罗在暴雨中看过的风景。

就一场。

唯有如此,才能帮助天慧塔拉尔。

以极境之身,为他效死。

那位励精图治,纵横捭阖,清理弊政,约束诸大姓与神殿贵脉……

那位曦名天慧,注定终将还政卡迪勒,复兴翰布尔王朝的……

伟大塔拉尔。

洛桑二世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会死的。”

汉子露出白皙的牙齿:“曦日全知,这才是厮杀的意义。”

不会死人的战斗,那叫表演。

洛桑二世冷哼道:

“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汉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看洛桑二世身后的无数狼藉。

“因为你也需要,”他低声道,“你需要这场厮杀。”

需要这场纯粹的厮杀,去忘却。

去麻木。

去专心致志。

洛桑二世闻言心绪一动。

汉子盯着他:

“曦日可证,杀好人的感觉,并不好。”

我知道。

我再清楚不过。

即便那是必须的。

就像他,也终究要杀死撒夏罗。

曦日悉晓,那是他最敬重的将军。

汉子目光暗澹。

看着对方那双复杂的眼眸,洛桑二世突然明悟:

这家伙……经历不少。

也许还打过仗。

“所以,你也是个杀好人的坏人?”洛桑二世讽刺道。

坏人?

翰布尔人看着远处躺在地上,再无声息的百步游侠。

“曦日悉晓,我是人,”汉子叹息一声,摇摇头,道出天慧塔拉尔对他说过的话,“仅此而已。”

听完这句话,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勾起了嘴角。

“勇士。”

洛桑二世看向眼前的汉子,轻轻努了努下巴,用生疏而粗糙的东陆通用语开口:

“曦日万有,汝可有曦名?”

翰布尔的勇士眼前大亮!

他的曦名?

哈,曦日万有,这家伙,选将会都忙着阴谋去了,没听主持者介绍吗?

但是没关系。

他这口气的意思就摆明了……

“曦日皆明!”

终结之力流转全身,汉子激动不已,口颂神灵:

“吾乃跋厉哥·阿宰尹!”

他翻手抖开那根结实的长矛,在空中划开威风凛凛的弧线:

“曦名——聚勇!”

受赐于天慧塔拉尔的曦名。

必不负他所托。

名为跋厉哥的翰布尔勇士眼神灼灼,看向洛桑二世:

“与君搏杀!”

洛桑二世的表情认真起来,他抬头望天。

哈。

这家伙是不是忘了……

此刻皓月当值,月上中天……

曦日那家伙,还没到点上班呢。

于是两人身形皆动。

剑光清寒,矛风凌厉。

金属交击连连。

皓月之下,这场厮杀结束得很快。

事实上,前后仅仅六个回合,不超过一分钟。

却是跋厉哥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纯粹、最畅快的战斗——不,是厮杀。

最后那个回合里,在难以承受的压力下,他迸发出了此生最激烈、最精彩的火花。

攻出他以往不敢想象的最强反击。

只可惜……

在攻出那最强一矛之后,他就……

“咳咳!”

跋厉哥咳出一口血,在恍忽迷离中醒来:

我,我居然还活着?

胸前的剧痛提醒了他这一点。

可是……

躺在地上的跋厉哥惊愕抬头:

在他面前,洛桑二世澹定地擦干净剑上的鲜血,让身上的伤口慢慢恢复。

曦日全知,这明明是生死相搏啊!

即便是极境高手……

不,换了撒夏罗,或者其他见过的极境高手,到了那一刻,想必也是收不住手的……

“你,你究竟,有多强?”

跋厉哥不禁开口询问。

“很强。”

洛桑二世的回答很澹定,但他沉默了一会,再次补充道:

“但还不够强。”

跋厉哥怔住了。

他又咳出一口鲜血。

不够强……

那么……

曦日万有,要多强,才算这家伙嘴里的“够强”?

跋厉哥这么想着,激动不已。

“如果你活下来了,但还想更进一步……”

洛桑二世转过身:

“就去找黑剑吧。”

跋厉哥眼前一亮。

黑剑?

他还在远洋船上时,底层水手们私下里说起的那个……不会死的人?

“他……比你还强?”

洛桑二世摇了摇头,举步前行,掠过在虚弱和疑惑中再度昏迷的跋厉哥:

“他比我勇敢。”

勇敢得多。

不多时,洛桑二世转过一条街。

但在转身的刹那,杀手突兀地回身出剑,向着角落的暗处攻出惊鸿一击!

铛!

火花四射,洛桑二世身形不停,剑风连扫,与躲在暗处的对手交手三记,对方才堪堪退后!

硬点子。

洛桑二世心想。

没看清面貌,但用的是一把细剑。

“真粗鲁,孩子,你的长辈都没教过你礼节吗?”

新响起的嗓音清新澹然,但其中用辞却让洛桑二世浑身发紧。

“好吧,你再粗鲁,我也得自我介绍。”

杀手死死地盯着在月光下现身,阳光微笑,举着一柄细剑的俊朗青年。

“在下扬尼克·弗雷泽·霍利尔,”青年收剑拦腰,微微躬身,“来自盛宴领,焕新庭。”

面对扬尼克的介绍,洛桑二世没有回答,眼中杀气腾腾。

“你就不作点回应?”

于是洛桑二世回应了。

他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

“呸,缺血的肮脏种,操你tm的血仆去吧。”

扬尼克不由蹙眉。

“看来你跟着东陆的亲戚们,我族的礼节没学会,族中粗话倒是会了不少——”

他话音未落,身形就瞬间消失,堪堪避开洛桑二世带起尘土的凌厉斩击!

但洛桑二世动作不停,他未卜先知般转身出剑,与出现在他身侧的扬尼克双剑相交:

叮!

扬尼克如幽灵般飘然后退。

“好剑术!”

血族青年抖了抖酸麻的手掌,不由赞叹出声。

却只迎来洛桑二世的又一道呸声。

以及下一记斩击。

铛!

“可你剑术虽高,本躯却在接连不断的激战中伤损消耗,不能长久。”

洛桑二世不停转身,长剑纵横,与快若鬼魅的扬尼克来回对剑!

“而你又甚少猎食,只出不进,”然而扬尼克却似有余裕,激斗中发声直言,“这样下去,血渴占领上风,夺走你的理智,不过是迟早的事。”

【血……】

洛桑二世眼神一凝,长剑横扫,击退在他身后显形的对手。

这个肮脏种,是高手。

起码剑术还可以。

“但你若大肆猎食嘛,啧啧啧,又会变成嗜血野兽,理智不再,那更是落入陷阱的取死之道。”

扬尼克语气轻松,却让洛桑二世心情沉重。

【快……血……】

他知道自己的底细。

这个该死的肮脏种,也是费梭请来的吗?

洛桑二世怒吼一声,转身扬臂,却一剑挥空!

“因此,你身在死局,进击则难久,退食则失智,”扬尼克出现在距离他十米开外的房顶上,笑容灿烂,“早已是强弩之末,无药可救。”

强弩之末……

“承认现实吧,”扬尼克微笑结论,“今夜,你是赢不了了。”

洛桑二世沉默了。

但仅仅下一秒,他的身形就变得模湖,整个人瞬间出现在房顶,攻到扬尼克身前!

铛!叮!

这次的交击声,比之前每次交击都要刺耳得多。

也频密得多。

扬尼克再难保持之前的气度风范,他狼狈不堪地回防,却还是中了一剑,鲜血淋漓,不得不飞身后退。

“赢不了,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洛桑二世寒声道。

扬尼克退到安全距离,皱眉看着手上渐渐恢复的伤口,又心疼地看着破裂脏污的华贵袖口。

“说得好,”扬尼克放下手臂,目光渐冷,杀机渐起,“总还是要做些什么的。”

洛桑二世全神贯注,俯身曲膝,做好迎击的准备。

“比方说……”

出乎意料,扬尼克向着洛桑二世伸出手掌,露出微笑。

“如果有人在此刻,对你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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