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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春泥坊
开国三十年,日益繁华,早早就有商家开门,来往似流,夹着高一声低一声吆喝声,分外繁华。
不远桥上下来一个青年人,住了步怅然回顾:“人事皆非呀!”
半年前,自己还是个奴仆,可现在是镇南伯的世子,只是,父亲连爵位都没有了,虽还挂着三品散衔,还是每况愈下。
自己这个世子,既无爵可袭,也不受待见,很是没有滋味。
“可,到底有出头之日了,不似以前,一辈子都是奴才。”谢弘道自失一笑,目光一转,就见一座酒肆!
“就是这里了。”
最近这一条街上新开一家酒楼,生意火爆。
听闻这家“四季鲜”的大酒楼,从几处酒楼挖了几个大厨,最会做的就是宫里贵人爱吃的饭菜。
任何事一旦跟宫廷扯上关系,哪怕是只蛐蛐儿,都能身价倍增。
何况这家酒楼的菜肴味道确实不错,虽比不上顶级的大酒楼,但“四季鲜”酒楼的价格也同样没那么高。
这就让一些中等身家的文人墨客、商人官员将这里当成了打牙祭、请客的处所。
有时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若是家境丰盈的,也会来这里呼朋唤友,搓上一顿。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个好处所。
更妙的是,“四季鲜”的东家还专门请了几个歌女来说唱,一般就是在一楼的舞台上唱曲。
谁听了觉得好,就可抛银角上去打赏。
若觉得这曲唱得一般,也可不去理会。
反正,这歌女唱曲儿是人家大酒楼东家雇来,食客都可免费白听。
别的酒楼一般也有唱曲或说书,但这家大酒楼唱曲的歌女也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看着俱是秀丽可人,年方十八,嗓子更个个如黄鹂一般,格外的清甜动听。
只冲着这些唱曲的歌女,很多人就都乐意到了饭点往这里来。
“官员,读书人,有点身价的平民,都在这里。”
“就是太孙要我探察的目标了。”
谢弘道目光一转,见到了饭点,三三两两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四季鲜”的招牌,觉得肚子饿了,又不缺银子,就走了进来。
伙计有两个,就专门在门口迎宾。
见又一个年轻人进来,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着打扮虽低调,但仔细看就知,也不是便宜的料子,特别是干净利落纤,年纪虽不大,眼睛看人时却格外有神,一看就是个有点身份地位,可能不是什么权贵,必然是个身上有差事的人。
在这种大酒楼做伙计的人,眼睛都毒,只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伙计就立刻唱了一声:“又一位贵客到——里面有请了您——”
这伙计在前面微微弯着腰,笑呵呵地请着人往里走,同时问:“哎哟,这位客官,您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四季鲜呐?咱这里新来的大厨,做宫廷菜可是一绝!今日正掌勺,您可是来巧了!不知您是楼上坐,还是在一楼找个位置听曲儿吃饭?”
谢弘道扫了一眼一楼,见着热闹嘈杂得不堪,也不是自己主要目标,淡淡说:“去楼上雅间吧。”
“好嘞!楼上雅间一位——”
这楼上楼下,价格就不同了。
楼下的价格便宜一些,楼上的价格略贵一点,其实饭菜都是一个样式,但雅间的费用自要收一点场地费。
顺着台阶往上走,就听到了楼上也吱吱呀呀,有人在唱曲。
因着楼下太过热闹,有些不缺银子的人,要与人谈心,就愿意来雅间来。
而唱曲的一般都不止一个,有的是专门在一楼唱曲儿,还有排着队,等着轮换。
若有贵客请人去楼上包间唱曲儿,这可是肥差,比在楼下唱一天得的赏银不会少,还不必唱那么久。
但有一样,唱什么,往往也要有些新意,不能老旧,否则不能讨得雅间客人的喜欢,收入就会低。
谢弘道故意放慢了脚步,路过吱吱呀呀的雅间门口时,恰听到里面正谈论着政事。
“直镜、诚达等府郡,七百多里旱灾,百姓多有饥寒,唉,太平盛世,这饥寒也少不了。”
“这是天灾,谁也无可奈何,但只要当地官府请求开仓放赈,救济灾民,自然可平息。”
“可据说粮仓调剂困难。”
“如何困难,前三年都是丰收,粮仓应是满仓。”
听口气,这竟是一群举人。
这也正常,这些家境不错的举人,在饭点时怕不愿意与楼下的三教九流一起用饭,觉得不文雅,太吵闹。
而他们谈论着的事,其实也不适合在人多嘴杂的地方来说,免得惹了麻烦。
哪怕他们讨论的事并无忌讳,但都是举人了,还是要稍稍注意。
“太孙叫我收集士林之议,怕就是碰上了。”上楼了的谢弘道,指着旁一间说:“就这一间吧。”
这一间是中间,正适合听隔壁说话,以自己耳力,还能听到更远的讨论内容,是很不错的地方。
伙计立刻应了,进去擦抹桌子,又问是否要请歌女进来,都被谢弘道否定了。
“我要趁着酒性做做文章,待上了酒菜之后,不要让人进来打扰。”谢弘道也没有太大方,丢一小块碎银,大概一两,说着。
“好嘞,小人明白。”
这是很多文人都喜欢做的事,确有不少人喜欢借着酒劲来写诗。
点过菜后,伙计忙去招呼,不一会,四样菜并一壶梨花酿就送了上来。
“看这时辰,太孙应已起驾了吧?”谢弘道将小菜推到一旁,也不动,只暗暗想着。
随后,取出一本本子,打开就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的全是某月某日某地听闻,不经意就翻到空白处,添了墨写了几笔,记了刚才的事,就收敛了心神,注意放在了隔壁。
“……那更春来,玉减香消。柳下朱门傍小桥。几度红窗,误认鸣镳。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
这时却不议论了,是歌女在唱,仅仅只用丝竹和拍板轻轻点着板眼,婉转低唱,袅袅不断,这唱的竟是一首有些耳熟的诗词?
“是太孙的词。”
谢弘道喃喃,有些恍然,自己在跟着谢真卿时,不仅要替着做事,还要跟着读书。
因谢真卿对太孙一直都很关注,连带着谢弘道也不得不被动了解太孙许多诗词与事情。
在谢弘道投靠了太孙后,过去那些不得已的了解,反倒像提前做的功课了,竟没有一样是白费功夫!
此刻,他倾耳听着,很明显,隔壁的客人都停杯在手,注目静听,等歌女唱完了诗词,立刻有人轰然叫好。
说的话一人年纪应该也不算小了,至少三四十岁,声音听着就有些老成,叹着:“本不信有天授,现在是不得不信,太孙不过弱冠,可文才可谓当世第一矣!”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几人的赞同。
“屡有赞赏啊!”
谢弘道微微锁住了的眉也慢慢散开,这样内容无论听几次,都使人心里舒服。
以前,自己是不甘不心的承认,现在改了立场,自然这话说到心眼里,太孙之诗,自然是当世第一!
除了太孙,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名望?
正想着,就听到一道微哑的声音说:“太孙之诗,自然罕有,但说当世第一,还未必吧?”
谢弘道的眉蹙了起来,路过隔壁门口时,就听到这人在高谈阔论,似乎是个留京的中年举人?
里面几人虽也是举人,但基本都是家里就在这附近,不像这个举人,是从外地赴京留在这里,因着家里很是富裕,便没有继续奔波离开,而是住了下来。
这个举人竟说未必?
谢弘道这么想着时,同样有人亦这样想,直接就反驳:“那你说,现在谁能比得上太孙的诗?”
“有什么名诗名词,大可直接唱出来。”
“是啊,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谁高一些,谁低一些,咱明眼人都是心里有数。总不能说是未必,却举不出例子来吧?”
两人说话是着实不客气,哪怕之前说笑时也很和睦,但这样一说,中年举人就被噎住了,竟是无言以对。
旁人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又有人开了口:“要我说,我最佩服的,其实还是舞弊案这事里太孙的做法!”
“太孙虽是储君,不能直接干预科举,但支持朋友举报舞弊,使我等寒门能有机会上榜,这岂不是大善?”
哪怕他们都家境富裕,有些还是京城的土著,可就算有钱有些门路,依旧是寒门,与世家、权贵都是没法比。
太孙之前支持举报舞弊这事,很是让寒门举人拥护。
“说得是!”
“这可是大善之事,若无太孙支持,我等寒门岂能有这机会?怕是都要被那等肮脏杂碎给挤了下来!”
“正是,正是!”周围的人都频频点头称是,举酒相贺。
谢弘道听着,已用笔在了的纸上写下名字。
册子上的纸不算大,但因字迹细小,不仅可以写上名字,还能在名字旁一一简评。
“徐承惠,京城举人,最是推崇太孙,赞不绝口。”
“陈光启,京城举人,态度亲善。”
“苏起元、顾得雨亦可谓是,唯黄罗林,乃广阳郡举人,三次不中,年已四十,似有怨气,迁怒于太孙。”
原来,谢弘道来这家酒楼,本就是跟着这几个人过来,只不过这些人在前,自己在后,前后相差一小段时间。
因着早就听闻请客吃饭的事,在来之前,连隔壁雅间里一共有着几人都知道。
隔壁来了八个人,加上这八个人记录,已抽查了一百零七个人。
这是按照太孙给予的办法,随机抽读书人聚会,然后听得评价,虽不是次次评价到太孙,可作太孙,本是议论的中心,因此一半左右都会听见评价,得到的反馈很不错。
“一百零七个人,有六十七个人说太孙好,有二十三人是中立,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有十七个人有些意见。”
像隔壁的八人之中,只有广阳郡举人黄罗林对太孙似乎有点意见,而其中五人无论是反驳还是缓和气氛给出的评价都算好评,能感觉到他们对太孙的确有着好感。
剩下两个不说话,就是中立了。
“士林之心,竟然如此赞誉太孙?”谢弘道心中诧异,举觞吃菜,几杯酒下肚,就起了身。
“除了读书人,还要抽查出市井风评。”
这就与考察文人不同,不能在这种地方,谢弘道自然不久留,四样小菜动了筷,喝了半小壶梨花酿,就结了账,出了这家酒楼。
想考察市井之风评,就要去普通百姓去的地方。
莫看大酒楼一楼混迹着三教九流,但那些三教九流也绝非市井之人,唯有街边面馆、小肆里,才藏着人生百态、市井之人。
谢弘道是不打算去酒肆了,他没心思吃酒菜,但面却想吃一碗,就进了一家客人很多的面馆。
客人虽多,但因着里面面积大、桌椅多,仍有空位,就是位置差一些,不是临窗也非角落。
但这正好方便了谢弘道倾听声音,拉开椅子坐在了中间一个空位,对堂倌说:“来一碗荤面,有什么好的拿上来。”
“好咧!一碗上等荤面——”堂倌立刻应了声去里面叫人准备。
谢弘道则在观察左右,一时也没听到有人讨论太孙,这么一会儿,就面熟了。
就听一声吆喝:“客官要的面来喽——”
堂倌托着一碗刀削面,上面竟有十分难得的牛肉,大约六七片!
见谢弘道目光往那肉上瞟,有些诧异,堂倌就笑着说:“十里外的黄家村有头牛病了,官府允许宰杀,故捞了三十斤!”
谢弘道颌首,才想说话,远远有沉稳的钟声漫过:“太孙起驾,诸人回避!”
一声声的传呼,伴随的是铮然作响的声音。
“太孙起驾了,这是甲兵?”
反应过来的谢弘道,一起站起身,朝外面张望过去,就见这次仪仗不一样,前是五十个佩刀侍卫,举着太孙可用的龙旗,接着就是五十个侍卫护着纛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仆从奴婢,浩浩荡荡。
“太孙此次仪仗,有点不寻常。”不知道为什么,谢弘道只一看,刚才积压的疑云就越来越重。
“是出了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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