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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宗目光掠过安期生,落在韩信身上,微微一笑,面色淡然的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要是师妹能见到你如此出息,不知会有多开心。”
韩信苦笑道;“师伯,你还好意思说,娘亲不在后你都把我扔下不管了。你倒是逍遥自在,还是墨家钜子,我一个穷小子只好流落街头,受尽他人白眼。”
韩信说这话时语气中含着深深的怨气,他确实有些埋怨元宗。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元宗这个师伯自小待他们母子是极好,时常带着粮食和钱帛接济他们度日,韩信一生的武艺,也有小半是元宗亲自所教。可在他母亲去世后,元宗从此就杳无音讯,留下只有十四岁的韩信一人艰难度日。
元宗面对韩信的指责,却也不去辩解,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原本就是这天下的一个变数,这天下的命运也因为你改变而改变。既然你是天机,我自然不能过多的干预你的人生,倒不如让你自己选择你将来的路,这也不枉你母亲为你做的一切。”
一旁隐隐听出些眉目的的安期生忍不住插话道;“等等。”说完瞪向韩信,指着元宗说道;“你叫他师伯?”
见韩信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元宗,惊疑道;“难道他是婉如的儿子?”
元宗笑而不语,神色却已经承认了。安期生满脸吃惊的上下打量着韩信,嘴里喃喃说道;“难怪难怪,我说怎么天底下会突然冒出你这么一个怪胎,原来是婉如的儿子,难怪难怪。你姓韩,难道婉如真的和那家伙在一起了……”
韩信也是听着一头雾水,心中虽然已经对三人的关系猜了个大概,却想不通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他见安期生似在自言自语,而元宗却笑而不语,也只好将心中的好奇强行压下,也不便冒然插话。
安期生低头念叨了一番,猛的开起了头,直盯着韩信,眼色却缓和了不少,不再向之前那么咄咄逼人。
安期生板着脸背手道;“原来你是婉如的儿子,那还不叫师伯。”
韩信愣了愣,转头看向元宗,见他笑着点头道;“他是你母亲的师兄,我的师弟,你确实应该喊他二师伯。”
韩信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喊了句;“二师伯。”
安期生鼻孔朝天,重重“恩”了声,傲然说道;“既然你是婉如的儿子,那自然也是我门中人。虽说你处处乱我所谋,但看见婉如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这个晚辈一般计较了。”
韩信听罢心中顿时一轻,安期生如此难缠的人物肯放过自己,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忙谢道;“多谢二师伯。”
安期生鼻孔重重的应了声,面色微缓,又说道:“你母亲呢,一切可还安好,算起来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韩信一愣,却没想到他还不知道娘亲去世的消息,便低声说道;“娘亲已经去世快七年了。”
安期生面色一滞,猛的转头看向元宗,失声道;“师妹去世了?”见元宗缓缓点头,安期生顿时默然。他和这个小师妹的感情也是极好,年少时甚至爱慕许久,可后来因为另一人的出现,才不得已放下了这年少的憧憬爱恋。知道后来遇上了兰馨,这才将这份年少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今日却突然听说了小师妹的死讯,如何能不心生悲戚。
默然许久,这才抬起头,看向元宗声音沙哑的说道;“师兄,师妹不是一向身强体健,为何会华年早逝?”
心神激荡下,安期生也似乎忘记了多年的仇恨,反而如从前一般喊元宗师兄。
元宗神情黯然,仰头长叹道;“她和你一样,因为无意中看到了师父的手札,看见了其中记载着一个叫‘韩信’的人的命运。起初婉如还以为只是重名,并未放在心上,后来种种印证愈发证明他的儿子就是那手札上的‘韩信’。那时候韩峯已死,婉如唯一的依赖就是他这个儿子了,所以苦苦哀求我助她行改命之术。可惜逆天改命,终究还是难逃天谴,她也因此华年早逝了。”
安期生深吸一口气,看向韩信连说了几句“原来如此”,就闭目不语。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猛的睁开眼睛看向韩信,失声道;“你是婉如的儿子,那岂不是就是周氏嫡亲血脉了。苍天呀,你总算待我不薄。”
韩信见他突然间又面色疯癫,顿时警惕的退后几步,躲在了元宗身后,这才放心的说道;“我原本还有些明白,现在被你们越说越糊涂了。师伯,你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吗?”
元宗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被安期生厉声打断,“元宗,难道你还想阻拦我吗?”
元宗缓缓摇头,“我今日并不是来阻拦你的,相反,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微微叹气道:“之前我只所以处处阻你行事,无非是不忍看你违背师父的本意坠入魔道。可今日木已成舟,我拦你又有何用,不如助你为之,让你死了这条心算了。”
安期生见他如此说这才放心来,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到也不领情。元宗却不以为意,望向一旁一直未插话的星语,微笑道;“你是星语吧。”
星语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之前她以前墨家是自己师门的死敌,所以才话语中对元宗多为不敬。今日才知道居然是同门所在,这时倒也不敢放肆。
元宗冲她友善的笑了笑,又对安期生说道;“师弟,今夜时间尚多,你也等待了十几年也不急于今日一时,不妨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如何。你们俱都是半百之人,还能活多久,有些事情我想也该想让小辈们知道了。”
安期生拧过头去,也不置可否,元宗便当他答应了,招呼二人席地而坐,娓娓叙道了一段尘封往事。
周慎靓王六年,洛邑天生异象,有虹现于玉堂。天子御神王殿,方升座,忽然地动如雷,顷刻间地裂如渠。三川竭,岐山崩,宫宇殿室毁坏无数。
周慎靓王也于这次地震中惊吓过度,以为是上天惩戒周室的警兆,于是大病一场,不久后就驾崩。临死前立诏其子姬延即天子位,是为周朝最后一位天子周赧王。
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时,即位的王子姬延尚在楚地与道友相会。得到父亲驾崩的消息后,姬延又惊又悲,星夜兼程的赶回洛邑,当时与他一起论道的好友杨朱应他所邀,便欣然共赴洛邑。
姬延不同于之前任何一个周朝天子,也不同于任何一位贵族。他虽出生王室,身份尊崇,可却心慕老庄之说,于养生之术和药石之理多有建树,他本人也活到了一百一十岁。
姬延二十六岁之时便抛下了锦衣玉食,离开了洛邑游历天下,从此便长年居于国外,行踪飘渺不定。他虽是独子,可祖父和父亲都是长寿之人,所以他到了五十岁的年纪仍然不用承担社稷重担,安心在外潜修道术,直到慎靓王意外驾崩,这才不得不回到洛邑接受天子之位。
此时的周天子,虽为天下共主,可在各国贵族眼里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赫赫宗周,所治之地不过百里,属地也锐减到不及秦国数县之地,可谓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虞土、夏木、殷金,周室居火德。相传有玄鸟涎火来岐山报,帝喾元妃姜嫄梦中有感,遂生后稷,是为周人先祖。周武王牧野一战打败商纣,建立了周朝,分封天下诸侯,是为天下共主,故名宗周。待穆王中衰之后,后因襃姒之乱,国都镐京被犬戎攻破,周平王被迫东迁洛邑以避犬戎,周氏自此一蹶不振,沦为了有名无实的天子。
春秋时期,齐、晋等大国为了争夺天下霸权,纷纷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号,那时候周天子虽然徒有虚名,可仍然享有一定的权利,各国诸侯尚且不敢对周氏公然不敬,所以才有楚庄王派人北上询问“鼎之轻重”,被当时的周天子派臣子厉声叱喝。
可惜到了战国时代,天下大势已分,经过了二百多年的互相攻伐倾扎,天下已经分为了七个强大的诸侯国,周天子的地位也一跌再跌,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一方小国。
到了周显王时期,经过了商鞅变法的秦国迅速强大了起来,渐渐取代了周天子成为了天下共主。而天子的属地也在强秦的压迫下一缩再缩,还要时常忍受秦国派来使者勒索的钱粮锦帛,天子在洛邑惶惶不可终日,日子愈发难过。
而姬延接手的便是如此一个烂摊子,他登基之时,秦国不但不派使者前来恭贺,反而命令他亲自前往咸阳朝贺秦王,否则就将大军攻城。为了保存周氏五百年的社稷,姬延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前往咸阳朝拜秦昭襄王,饱受秦国宗贵的奚落和嘲笑。
此事被他视为此生的奇耻大辱,一向恬淡无争的姬延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恨意,他日夜相思将如何报复秦国,却无奈周朝已经国势颓败,就算励精图治也回天乏术,反而会被秦国找到借口轻易灭国。
心有不甘的姬延终于在周氏宗籍记载中找到了希望,根据记载和王族时代相传的秘密,他推断出九鼎很可能在穆王时期遗落到了楚地,若是寻回九鼎,周氏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将他的想法告诉了他的好友杨朱,并寻求他的帮助。
杨朱是当时的天下奇人,博古通今,有鬼神莫测之术,一身武艺更是无人可及。虽师从道家流派,却与墨家祖师墨翟相交莫逆。他与姬延是多年的好友,听他说了周氏宗籍中关于九鼎的诡异记载,便心生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于是便欣然许诺。
只是九鼎遗落三百多年,相关记载都是模糊不堪,周国又国力有限,查访起来竟举步维艰。这一查便是三十余年,其中杨朱也多居洛邑,潜心研究周氏中关于九鼎的记录,在此期间也生了一子,并收有一徒,即为元宗。就连后来姬延也让独女姬婉如拜入杨朱门下,所以才有了三人师兄妹之谊。
到了周赧王三十二年,才总算在岭南查访到了九鼎的下落,杨朱便亲身前往岭南查访。这一去便是五年,之后杨朱返回来洛邑,与姬延闭门长谈一夜,方断了他借此中兴周氏的念头。
根据元宗的猜想,杨朱应该是在岭南发现了九鼎的奇妙之处,并非是传说中的王气所在,否则夏朝和殷商也不会灭亡了。也许九鼎只是件可通鬼神的神奇之物,于天下大势毫无半点干系,所以姬延才终于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此纵情山水之间,不再理会国事,直到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以周国密谋六国攻秦为借口,发兵灭了周氏。周赧王以天子不受臣辱为由,欣然自尽,五百一十四年的宗周自此灭亡,三十年后天下归秦。
韩信听完元宗的一番话,忍不住张大嘴巴指着自己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周氏的后裔?周赧王是我的外公?我母亲是周朝公主?太搞了点吧,我怎么觉得你们几个是再联合起来坑我呀!”
元宗面色却正经无比,只是抬起眼淡淡的看了一眼韩信,说道;“话我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韩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心中觉得有些荒谬,可又觉得师伯肯定不会骗自己的,想来想去倒是合理至极。
想了会,又开口问道;“那我父亲是谁呀?”
“韩峯。”元宗平静的说道;“他是韩国的宗亲,一直怀有满腔抱负,奈何韩国国力颓微,又有强秦在侧,他空有奇才,却不得所用,不得已才千方百计的想行合纵之法消灭秦国。而作为天下共主的周氏无疑就是最好的牵头羊,所以他来到洛邑游说天子,希望他能出头组织合纵,在此期间和你母亲一见倾心,便结成了夫妻。后韩国被秦所灭,你父亲也以身殉国,战死在都城新郑。”
韩信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忽然觉得上天在和自己开一个超级恶搞的玩笑。他不但不是出身低贱,反而出身正统的周氏王族和韩国王族,可偏偏两国都先后被秦所灭,他才最后流落市井的。最为搞笑的是,现在他居然是秦国的上将军国尉,总揽秦国朝政。
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一代还一代。
这时在一旁已经忍了很久的安期生再也按捺不住了,霍得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好了,该说的你们也说了,现在该轮到我的事情了。”
又紧紧盯着韩信道;“韩信,我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韩信摊了摊手,“那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将你的血液滴在九鼎之上,如此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韩信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对,就是这样。”安期生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快去。”
韩信看了一眼元宗,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拔剑轻轻的在手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一滴滴的滴落在九鼎古老的花纹之上。
山顶四人瞬间都紧张到了极点,目光齐齐看向九鼎。
暗红色的血液沿着花纹的暗槽缓缓流动,不多一会儿就已经流到了鼎底的槽底。忽然九鼎微微颤抖了起来,原本暗淡的花纹竟然隐隐发出亮光,越来越亮,竟如同硕大的盈月一般,通体光亮。九鼎之上的凹槽幻化出皓月光华,如同一块光幕一般。
四人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九鼎,唯恐错过任何一个时分。唯有韩信的脸色十分怪异,他忽然觉得……忽然觉得这个九鼎很像后世的电脑,而那九鼎之上的凹槽,十分像是显示器。
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会不会,会不会这个九鼎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也许也是跟自己一样的穿越者从后世带来的。还没来得及等他一一思虑,九鼎却突然光芒大作,竟映着半个天空金光一片。众人的上空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数百行金光灿灿的字体,皆是小篆所写,待细细一看,赫然是从三皇五帝时期开始记载,最后一行直到了汉高祖六年。
之前的记载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众人到并没有什么奇怪,唯一奇怪的就是这汉高祖三年是何处的年号,脸色皆露出了不解神色。唯有韩信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天书上所写的竟然他后世的他所解除道的历史,也就是如果他没有出现在这个时代,历史应该正常的走向。
看来这个所谓的九鼎能通鬼神,预知未来,完全是在扯淡。不知道是谁将早已经熟知的历史记录了下来,储存在其中,然后有人启动了九鼎,它就当放一遍电影。
如此而已,仅仅如此而已!
到是安期生的反应极为激烈,他起初见九鼎有所感应,兴奋的一头扎入金字之中一阵手舞足蹈,金光却只是穿透他身体而过,却无任何的异相产生。安期生先是一愕,随即又发狂般喊叫道;“带我走,带我走呀!我要回到从前,我要回到兰馨身边。”
三人皆是默默的看着如痴如狂的安期生,星语忍不住上前来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安期生恍若丢魂落魄,紧紧的抓住九鼎,嘴里喃喃的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低声哀求,可无论他怎么做,九鼎的光芒却在慢慢消退,一点点的黯淡下去,最后竟恢复了最初貌不惊人的样子。
安期生抬头茫然的看着元宗,张口急声问道;“下一次七星连珠是何时?”
元宗面容苦涩,缓缓说道;“是六十四年之后。”
安期生瞬间万念俱灰,双目之间的光彩慢慢退去,竟如同死鱼一般,嘴里喃喃的说道;“六十四年,六十四年,我是等不到了,等不到了。对不起兰馨,对不起了,我还是没做到,还是不能陪在你身边。”
星语这时已经察觉到了师父的不对劲,正想上前拉住他,可是异变突然升起,只见猛地将头狠狠的撞向九鼎,待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当场气绝身亡。”
星语上前一把抱住安期生的尸身,顿时大哭起来,嘴里不断喊着师父的名字,却无半分用处。韩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不由心生怜意,上前想要轻轻的拉开她,却不料被星语猛地一推,顿时滚到一旁。
星语站起身来,一手抱着安期生,一手指着韩信和元宗厉声道;“滚开,你们都是坏人,是你们害死师父的,却还在这里假惺惺的作态,我们师徒不需要你们怜悯。”说完竟头也不回的抱着安期生离开。
从地上缓缓爬起的韩信不由苦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有些担心,却也知道她此刻心情激荡,绝听不进去任何话,也只好任她离去。
元宗却闭目仰天长叹,许久才低下头看着韩信说道;“信儿,这件东西太过诡异,我想将它收为墨门亲自看管,以免落入居心叵测人的手中。将来的路,就靠你自己了,你要记住,天下的得失兴衰靠的不是一件东西,而是天下的人心。”
韩信一躬身,“徒儿谨记师伯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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