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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场上惊呼声四起,比之方才属娘子坠马时的阵仗大了许多。

“动不得,动不得。”一旁侍立的太医已是两鬓花白、想来资历颇深,见众人要将他抬到担架上,忙高呼道,“先瞧瞧伤在哪了。”

百花看着贺群紧蹙的眉头、早已愧意萦怀——原本众人已被那七宝球引去了别处,即便她摔下地去,区区几匹马也能躲过,哪曾料想料贺群这样舍身来救、慌乱中又被乱马踢中了右腿。

“无甚大碍,只是白白扫了诸位的兴致。”贺群面上全无血色,却仍是谈笑风生的模样,说罢又特意转头同百花笑笑以示安慰。

一旁的孙恬恬心急如焚、偏又碍着这许多人不好出言关切,直急得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太医查探伤势的功夫,一边观赛的众人也闻讯赶来。

人群从后头分散开、让出丈余的空地,野利氏的声音穿越嘈杂而来、带着安抚人心的稳重和镇定:“公主坠马了?”

百花福了礼,垂眸道:“承蒙贺校尉搭救,臣侄不曾受伤,让娘娘担心了。”

太医跪拜禀道:“贺校尉不慎被乱马踢中了小腿胫骨,幸而并未折断、只是骨裂,多多休养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天霜往一旁看了看那匹白马,回来附在野利氏耳旁低语了几句、复而退往一旁去。

野利氏脸色一沉,目光扫过场上众人:“好啊!”甫一开口,不过一声冷笑,周遭的人便跪了一地。

“群牧司内参与此番马球赛的一干人等尽数收监,听候发落。”白袍金光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野利氏面无波澜、周身却是睥睨众生的威压,“如今这兴庆府中,张狂无度的人可愈发多了。”

众人都跪地垂眸不语,唯有贺群以近乎散漫的姿势躺在马球场上、难免有些诡异的好笑。

野利皇后目光瞥过,向前两步俯身关怀道:“贺校尉乃国之栋梁,若因此等腌臜之事遭了无妄之灾,本宫可就无颜面圣了。”

贺群忙颔首称惶恐,野利皇后也不多言,只吩咐太医跟往军器监府好生诊治,务必保贺校尉无虞。

一场其乐融融的马球赛,终究以不欢而散的局面收了尾。

楚清同百花并肩往宫外去,一路上自是免不了论起方才的事:“这事你以为如何?”

百花心里虽有些隐隐的揣测、却不愿说起来,只拉了楚清道:“还是等着皇后娘娘的处置罢。”

“怪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楚清忿忿道,“我还特意让秋雨看得仔细些,不想他们竟有这样的本事,敢在马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割断缰绳,当真是小瞧了他们。”

“到底是我大意了,上马前只顾着试马镫,没能想着去瞧瞧缰绳。”

楚清拉了她的手叹道:“好在贺群舍身护你,否则你这细胳膊细腿,非被那马蹄踏折了不可。”

参加马球赛的众人早已陆陆续续散了,楚清和百花直等到护送贺群回府的轿辇出了含光殿才携着出来,此时长街早已沉寂下来,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宫人。

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伫立着静默无言的红墙,红墙下站着静默无言的宫人,恍若游离尘世外的孤魂一般轻不可闻。

百花蓦然驻足,复而走近一步、低声道:“我是故意摔下马的。”

楚清闻言一怔,千言万语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未出口便听得百花又道:“即便那缰绳断了,我也还能翻身上马。”

“你……”楚清定定地瞧了她半晌,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只叹道,“罢了,只是白白苦了贺校尉。”

百花早已是满腹的愧疚,懊恼道:“若料到他要来救我,我也不会这样……”

“若是他不救你,你又有十足的把握自保无虞?”楚清已有些微恼,出言难免带了些责备。

“但凡有五成的把握,我就不会坐以待毙。”百花转头迎上楚清意味不明的目光、坚定道,“与其费尽心思防着他们,不如推他们一把、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楚清无言以对,只敷衍道:“事已至此,好在没什么大碍,端看皇后娘娘如何处置吧。”

小姑娘一改从前的小心谨慎、做事愈发没个分寸,偏偏又是这样理直气壮的样子,楚清满腹的责怪和劝解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团一团的郁结。

从十岁那年认得百花起,两人之间似乎头一次有了几分隔阂,一路上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默地比肩前行。

这条长街楚清走了无数次,第一次觉得竟这样长。

“姐姐。”快到宫门的时候,楚清又听得百花缓缓开口,待到转头去看,见她雪白的短褂沾上了尘土,些微松散的发髻衬得人有些狼狈,又忍不住生出满心的疼惜。

“从前我只当这些是身外之事,尚且有心思和他们慢慢较劲,”楚清瞧见她一双眸子亮的如同白日星辰一般,“可是如今,我就是不愿被他们攀扯半分。”

楚清抬手拂过她的碎发,轻声笑道:“一晃十年,我们阿皎也长大了。”

再也不是许多年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

晨起在外头乱了小半天,百花回到皎月斋时浑身都是懈怠下来的舒畅。

方才虽有贺群护着,百花身上还是撞出了些淤青,此时热水泡着有些隐隐地发疼。

“无忧无虑尚且易求,可这兴庆府里却没有人能自由自在。”

阖眸养神的间隙,张元带着轻蔑的声音回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百花悠悠睁眼,望着氤氲的水汽出神——

她的人生,似乎愈发不受控制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白芷捧了药膏和洁净的中衣进来,提醒道:“公主一会儿还要去军器监府上。”

“知道了。”

日头西斜的时候,挂着安亲王府徽记的马车悠悠停在了军器监门上,驾车的小厮忙着把大大小小的锦盒搬进贺府去。

贺兰迎了百花进偏厅来用茶,一面替自家哥哥告罪:“家兄在屋里静养,不宜面见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军器监府的石榴花已零零星星绽开了几朵,从绿野丛中瞧瞧地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盼望着盛夏天。

百花同她寒暄两句,复而问道:“贺校尉的伤势如何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贺兰笑道,“骨裂只能静静养着,难为公主还送这些金贵的药材来。”

“贺校尉是为了救我才遭这无妄之灾,这些来安抚不了贺校尉的病痛,只当安抚我心里的愧疚吧。”百花轻声叹道。

“公主不必内疚。”

孟夏的风轻轻拂过,贺兰看着百花轻轻颤动的、蝉翼般的睫毛,心里微微一动,复而想起方才贺群说的话来——

“她于我而言,是远辰、是明月,我无心高攀,只愿能护她片刻,也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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