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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支孤军而言,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希望。
当然了,盛乐军的局面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孤军”那么可怜,因为对面的野人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没给他们多少实质性的压力。
守城战慢慢地变成了衙门签到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自己实在无聊,还故意露出个破绽放野人进来玩玩,且热情地将人家留宿。
不过,当野人前线溃军来临后,盛乐城内的氛围,还是迎来了一波高涨,他们其实都清楚自己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且明白最终战役成功后,他们,哦不,是他们的郑将军将得到怎样的封赏立下何等的功勋,所以,城墙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梁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晚上也没下城墙,继续在上面巡视,这是为了防止野人来一出彻底的鱼死网破。
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要是栽倒在胜利的黎明,那真是太血亏了。
郑凡倒是早早地下来,心情舒适的他还特意让人给自己烧了点热水,美美地泡了个澡。
因为有魔王们在外头尽职尽责地为你负重前行,所以郑将军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此时享受着岁月静好。
洗了澡,浑身爽利,又因为精神过于亢奋,暂时睡不着觉,郑凡干脆走出屋子,来到了街面上。
阿铭和二十多个甲士站在门口,保护郑将军的安全。
因为街面上其实有不少人的,野人第一次攻城时,驱赶来了不少晋人奴隶。
结果因为野人自己瞎操作,使得这些奴隶基本上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后来,在郑凡的指示下,城墙下面的晋人奴隶里,成年女性和小孩被放入了城,至于老人和男性,则被拒之门外。
有不符合条件的见城门开了,就想着进来,结果被城墙上的守军直接射杀。
所以,此时雪海关内,有不少女人和小孩,她们自己找了些东西支起了帐篷,每日能分配到一点点仅仅能保证她们不会饿死的口粮。
战争,容不得多少慈祥,这已经适郑凡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善良。
老人,你死就死吧,反正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求生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就是了;
成年男性,天知道里头有没有混入野人那边的间谍?
毕竟野人王那边用晋人二鬼子的手段,又不是没见过。
至于女人,行吧,就算里头有“川岛芳子”,
那郑将军也认了。
所以,那个晚上城墙外很感人,大部分丈夫和父亲都是含着泪主动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送入了关内,他们自己,则默默地蜷缩在城墙角落里,忍饥挨饿。
等到第二天野人再次来攻城时,有些人确实是继续浑浑噩噩的,但也有不少人,主动从身边野人尸体手上捡起了兵器,上去和野人拼命了。
虽然,他们没能起到多大的战果,但总算是在死前爷们儿了一把。
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表现,和战死,可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关内的妻儿,寻求到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和资格吧。
雪海关内因为以前野人“搬仓鼠”的行为,所以遗留了不少粮食,但粮食配给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因为没人清楚前线的战斗得多久才能结束,燕军主力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所以,得未雨绸缪,提前省吃俭用。
这些女人和孩子,这些日子以来都瘦得很厉害,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
不过,在今晚,额外送来了食物,因为外头已经出现野人溃军了,证明正面战场上,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已经取得了胜利,大家继续坚守这里的时间,也自然将大大缩短,所以,不用那么刻意节省了。
有甲士提着粥桶过来,开始分粥,不似之前那么稀,这次挺实厚。
女人和孩子们排着队,开始领粥。
不听话的,都被杀了。
不是残忍,特殊时刻,对少数人的宽容,就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郑将军回家里洗个澡为什么还要阿铭带着一群甲士在这里候着,
因为郑将军有一次回来磨洋工偷懒睡午觉出来时,被一个女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藏着的箭头,企图刺杀他。
好在,郑将军出门时,都是穿着甲胄的,再磨洋工郑凡也不敢穿着便服在战场环境下瞎晃悠,且郑将军好说歹说也是个七品武者,自是一脚将那企图刺杀自己的女人踹开,甚至都不用魔丸出手。
女人被处死了,连带着她的一个孩子,一起被处死了。
临死审讯时,女人说出了刺杀郑凡的原因,因为郑凡没让她的父母和丈夫入城,使得他们都死在了城外。
女人不是野人的间谍,她刺杀郑凡,也只是因为这种仇恨,确切地说,是她将这仇恨,算在了郑凡的头上。
郑凡对此倒没觉得有多唏嘘,也不认为自己好心被当作狗肺了,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很难在任何时刻都做到绝对的冷静和爱憎分明。
城内上次收留的其他女人和孩童没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只不过有一群最早在城内解放的晋人女奴隶,拿着简易的棍棒,专门看着她们。
男人们,是没功夫做这个工作的,因为城墙上不能少人。
郑凡走到一个女人身边,女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吹着粥,给自己的孩子喂着。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她本身没多少奶水了。
这个女人,正是那天郑凡在城墙上亲眼所见的蜷缩在一角给孩子喂奶的那位。
眼缘,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她曾经在那天给过郑凡些许感动,留下了印象,所以,每次郑凡进出家里时,都会给孩子带一颗糖。
糖是红糖,
是的,
没错,
再苦再累物资再紧张,领导的份额是不会减免的,郑将军这里还有不少出征时四娘给自己准备的小零食。
一块红糖,被放入了粥碗里。
女人看着郑凡,想要习惯性地起身给郑凡磕头,但郑凡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按住了女人,示意不用了。
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第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次,
郑凡发现女人故意让自己喂奶的那个部位去触碰郑凡的手。
女人衣着很简陋,也破烂,御寒都很难。
郑凡不觉得女人的行为如何该被鄙夷,
在这个情况下,她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她所能依靠的东西,真的不多。
不过,哪怕脸上有些脏,但可以肯定,梳洗打扮一下,倒也出落得可以。
虽说魔王们私底下都认为自家主上的口味与曹贼无异,
但郑将军还不至于在这个情况下去生出什么其他心思,
哪怕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把四娘留着守家!!!!!!!!!
吩咐阿铭给女人找了件衣服,在每次进出这里时,带点儿糖或者其他零嘴给孩子,这就是郑凡现在能做的所有了。
是的,他能给女人和这个孩子更好的体面和特殊对待,但现在大家伙前途未卜,真没那个必要。
只不过,这么多天了,女人答谢郑将军的方式始终没变。
因为有一次郑将军很无耻地,手指蜷缩了一下。
只是那一次,
真的只有那一次,
蜷缩了一下之后郑凡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邪恶了,太无耻了,太不是东西了。
但女人却笑了。
这一次,郑凡很快地收回了手,道:
“仗,快打完了。”
女人愣住了。
孩子想继续喝粥,喝带着红糖水甜滋滋的粥,够不着,开始哭,但女人无动于衷。
郑凡看着她,继续道:
“我们要胜了。”
女人有些茫然地看着郑凡,
脸上,
不再是以前那种坏姐姐作弄一下可爱弟弟的狡黠,
反而,
泪珠子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野人………会死么…………”
女人问道。
“会的。”
郑凡点头道,
且又补充道:“一个不剩的,全死。”
田无镜是何种风格的统帅,
在上次征伐雪原,他命令郑凡将尸体和粪便去污染雪原水源时,郑凡就清楚了。
更何况上次出征雪原,田无镜的头发,还没变白。
虽然没接到具体的军令,虽然还没得到和外界的联系,但郑凡清楚,这次入晋的野人,别想有好下场。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日内瓦公约。
女人开始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几个名字。
可以看出来,女人本该有个很好的家世,但一切的一切,都毁了。
怀中的孩子听见自己妈妈哭了后,自己反而不哭了,开始主动地用自己的脸去蹭自己的母亲。
郑凡起身,没再在这里耽搁,走向城墙方向。
身后,
阿铭则对身边一个甲士指了指这个女人和孩子,
道:
“安排照顾一下。”
“喏。”
平日里,人们总是有的没的想要去试探一下人性,但在战争环境下,已经不用试探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撕裂。
郑凡走过“居民区”和城墙之间的空地上时,
抬头看了眼那九个木桩子。
木桩子上挂着的,有三个是盛乐军的尸体,还有六个是男**隶的尸体。
因为城内有女人,还不少,所以不少人动了其他的一些心思。
比如,用自己分配下来的食物,分出来一点儿,就能从女人那里得到……
又比如,你穿着盛乐军的甲胄,在这里,你就是主子。
其实,说起来有些残酷,打仗时,让士卒们发泄一下,可以有效的稳定军心和士气,盛乐军出征前,盛乐城里的红帐子曾一度爆满,排队得排上街。
但在这里,谁叫梁程是一个有追求的将军呢,他不希望自己亲手打造训练出来的军队,成为类似于那种不得赏赐没有女人没大烟就打不了仗的纯军阀军队。
严酷的惩戒下,大家就都老实地管住自己胯下的小鸟了。
再者,随着后来野人的攻城越来越不给力,大家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后来梁程和郑凡解释时就说过,等雪海关守下来,这场仗,最后成功收尾,那么,从这里再开出去的盛乐军,甭管以前是晋人还是燕人又或者是蛮人,其素质,其内核,都将提升一大截,得到一种升华。
哪怕他们只剩下来不到五千人,甚至只剩下三千人,两千人,但以这些人作为骨干,很快就能再撑起一支强军。
这就是一支军队的传承,也是一支军队的底蕴,更是这场大仗下来,盛乐军功勋当属第一所收获的荣耀。
军队里,其实很看重这个,可能在外人看来,很难以理解,但一支真正强军的自信,却需要它们来做地基。
镇北军和靖南军这几年连番大战,老兵战死,新兵补入,为什么战斗力却仍然那么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一个新卒进入这支军队后,马上就会被这里的氛围和荣耀所感染,而当士卒变得悍不畏死时,哪怕不是精锐,但也和精锐差距不算大了,更何况身边还有老兵带着。
郑凡对梁程的建军计划自然是无条件认同,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
郑凡愿意去做刘邦,也愿意让梁程去做韩信,最重要的是,他和梁程之间的特殊关系,还不会出现刘邦韩信日后会出现的反目间隙的问题。
自古以来,身为上位者,有能干的手下,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避免能干的手下叛乱篡权,五代十国例子就在那里。
也就只有主上和七魔王之间的特殊羁绊,才能真正从根本上解决这一困局。
没看见连魔丸,都得捏着鼻子保护着自己这个老爹么?
城楼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因为晚上食物份额提升了一倍,甚至还分润下来一些酒水,只够润润喉咙驱赶一下寒气,但人们总是善于从对比中给予自己幸福感的。
城外的野人大寨还很安静,没人知道野人大寨里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郑凡也很好奇,那位野人王,是不是也在溃卒之中,还是直接在望江前线的溃败中被斩杀了。
卿本枭雄,奈何碰上靖南侯。
唉呀……
郑凡抽出一根烟,点上,他觉得此时的氛围和远处的场景,和一根烟很相配。
其实,实话实说,郑凡还是挺佩服那位野人王的,因为他近乎就要成功了,但命运就是这么的无奈。
玉人令曾作出预言,圣族将要大兴。
但要大兴的野人,却碰上了国势走上坡路的大燕。
这种无力感,和那位曾经的东南亚小霸王很像。
内侧城墙下,薛三正指挥着士兵重新调试和检查着投石机。
樊力带着人,将一捆又一捆的箭矢等守城器械物资开始往城墙上搬运。
梁程重新布置着城墙上的守卒人数和配备。
阿铭则从郑凡手里,偷出了一根烟,咬在了嘴里。
“我不剩多少了。”
郑将军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好意思,主上,这阵子野人血喝多了,腻得慌。”
说完,
阿铭也点了一根烟,同时将薛三当初特意为郑凡定制的小铁烟盒递还给了郑凡。
烟盒的正面雕刻着俩大字:中华;
背面则是六个字:吸烟有害健康。
可以说,是相当追求精致和仪式感了。
“想念家里的酒窖了吧?”郑凡问道。
阿铭点点头。
“这场仗,快结束了。”郑凡又道。
阿铭又点点头。
“等仗打完了………”
“主上,不要立旗了。”
“对,我的错。”
郑凡的烟抽完了,
阿铭伸手接过来,
然后伸手丢出城垛子,
等把手收回来时,
发现手掌里插着一根箭矢。
“唉……”
阿铭叹了口气。
“嘿嘿。”
郑凡没忍住,笑出了声。
城外,
箭矢一片又一片地射来,
同时,
还有野人的喊杀声。
第一次,
野人发动了夜袭攻城。
………
穿着白色狼皮的阿莱,再一次逃出去了。
他的逃跑能力确实很强,
上一次,
在雪原,
面对靖南军的冲击,
他最后也是逃出去了,虽说差点被那个矮个子燕人将领给抓住,但毕竟最后没有不是么。
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凶险,但没有那个小矮个存在,阿莱还是逃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燕人注意力,他也没工夫去想这个,他清楚,当自己换上王的装扮那一刻开始,自己越晚被抓到,王那边的压力,就会越小一些。
野人的溃军,到处都是。
毕竟,十多万头猪,燕人想一口气砍完也是一件难事。
但野人大军的精气神,已经被燕人摧毁了,除非能够回到雪原重新整顿修养一下,否则这些军队连收拢起来都很难,别说再去和如狼似虎的燕人开战了。
但可笑的是,阿莱清楚,雪海关还在燕人手里攥着。
对于燕军的忽然“雄起”,阿莱没有特别的惊讶,他曾亲自见证和目睹过燕人靖南军的强大,只不过,他之前心里,其实也是有着侥幸的。
侥幸一下那该死的星辰,能不能看在圣族供奉了它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帮帮忙。
但很显然,星辰还是那般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阿莱有些累了,他刚刚杀死了一个追击着自己的燕人骑兵,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甩了很多次,都没能甩开他。
但好在,最后拼杀时,自己的刀先一步刺入了其脖颈中,只不过,自己腹部也被对方用马刀给捅进去了。
伤口,不是那么好处理,且现在也不是停下来处理的时候。
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得继续逃。
自己的任务,大概已经完成了,那么下面,就是争取能活下来了。
阿莱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有什么用,可能,最质朴一点的想法就是,自己活下来,再回到王的身边,等下次时,王就不用再找新人去装扮他了吧。
这个想法有些不吉利,但阿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继续在前进着,向着东方前进,他清楚,溃逃的野人,肯定也是向东走的。
忽然间,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落在了阿莱的身前。
阿莱的目光扫过了箭矢,
是野人,是自己人。
阿莱左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低吼道:
“是我。”
阿莱已经进入了状态,在这个时候,他本能地认为,自己还是王。
可能,一方面是觉得,王的身份可以使得附近的野人再次聚集在自己身边,以此可以吸引追击的燕人注意,继续为王减轻压力。
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受伤了,如果身边有一批野人勇士陪着,才能有更大概率活着回去。
至于,哪方面的原因是主要的,可能连阿莱自己都不清楚。
前方,走出来三十多个野人,为首的人,阿莱认得,是一位千户。
“参见王!”
一众野人跪伏了下来。
“起来吧。”
阿莱摆摆手。
那位千户站起身,过来搀扶住阿莱的手,却在这时,其忽然发力,将阿莱摔在了地上,身边其他野人勇士马上过来拿马绳儿将阿莱给捆绑了起来。
阿莱想要反抗,但一来他力气本就近乎用尽,二来身上还有伤,这个千户也是有几分门道的,在将自己摔下去时顺势击打自己的脖颈,让自己的身体陷入了麻痹之中。
“王,前面也有燕人,我们刚刚被撵回来了,我们败了,王,只要将您交出去,我们才能在燕人那里获得活命的机会,别怪我们。”
……
燕国的追击大军呈扇形向东铺陈开,一路横扫,尽可能地要将溃逃的野人给歼灭。
当然了,那也只是清理一些边角料,按照目前来看,还有一部分成建制的野人溃军,从一开始,就在全力以赴地向东开去。
靖南侯亲率三万铁骑,紧随其后。
望江之战,野人被彻底打溃了,眼下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不能让野人再有重新聚集的可能。
最好在他们要聚集之前或者刚聚集时,就将他们再度击溃,而被击溃的野人,也就是燕军去收人头废点功夫罢了。
不过,靖南侯如此急匆匆地行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郑凡的盛乐军已经在雪海关驻守很长时间了。
和郑凡不清楚望江一线的具体情况一样,靖南侯也不清楚雪海关那里盛乐军眼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大家的战场,相隔太远,彼此之间就算是想要传递出一些消息,也就只能靠二人之间的唯一信使来传达。
是的,
那个信使就是野人。
田无镜从野人的反应中,洞悉到野人后路可能出现问题的情况;
郑凡这边则从野人溃军那里,看出了前线燕军已经大胜的情况。
但这种传讯,实在是太简略了,简略到是真正意义上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于靖南侯而言,
他是不知道郑将军这些日子吃好睡好无聊到练功练到感觉都快要突破了,
也不知道郑将军还会拿着红糖去逗弄一下小孩,且手指还在某一次很邪恶不受控地蜷缩了一下。
站在靖南侯的视角,
或者说,
撇开他和郑凡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谈,
撇开他的儿子叫郑凡干爹现在还在郑凡的盛乐城那里养着不谈,
单纯地只是从一个主帅的角度出发,
一支孤军在已经为大军战役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前提下,
无论如何,
你都得抓紧时间去支援他们,替他们解围。
为将者,最注重的就是赏罚分明。
所以,
生怕郑凡可能就在今晚或者明早就要坚持不住要崩盘,最后惨死的靖南侯,
这一次是直接带着麾下骑兵以近乎不停歇的方式进行疯狂地军事移动。
这是一种很冒险的行为,因为一旦前方的野人溃军呼应到雪海关外的野人兵马,他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对靖南侯这支追击的燕军进行一个反向包饺子。
但或许是因为野人的胆气已经丧去,又许是因为野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崩盘,
更可能是因为后方追击的靖南侯大旗实在是太过吓人,野人已经没有勇气敢再去回头面对那位燕人南侯所率领的骑兵了,
总之,
这一路追击,
就是靖南侯不停地追,野人在不停地逃;
前面的野人不时地还会掉队,但靖南侯根本懒得去分出精力收拾他们,直接无视他们继续向东,反倒是让那些或准备投降或准备和燕人拼死一战回归星辰的野人们感到很是无助,像是被糟蹋了感情。
……
三晋大地的战局,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北方的大局,都在快速风云变幻之际,在距离玉盘城南面六十多里的地方,有两匹马,正在快速地驰骋着。
八殿下脸上很痛苦,坐惯了马车的他,哪里经受过这等骑马颠簸的痛苦,只觉得自己双腿早已经火辣辣的出血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地怨言,因为这会儿再不走,或者再做什么耽搁,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得亏燕人和野人的主力交锋发生在玉盘城的北面,也就是望江上游,而后野人的溃逃也都是往东走,燕人也是往东边去追;
对于玉盘城,燕人目前还是以围困为主,所以,燕人并未来得及分散过多的兵力去向南方进行扩展,这也给了造剑师和八殿下逃命创造了机会。
由这里顺着望江南下,再顺着望江支流向东转进,然后渡河,差不多就能进入楚地了。
虽说距离楚地和司徒家之间的那道有着楚军重兵把守的雄关还远得很,但那个位置实在是要向东走太远,野人也是往那个方向逃的,燕人必然会追过去,他们二人是不敢向那里走的,宁愿翻山越岭辛苦一下。
马背上,
八殿下近乎哭着哀嚎道:
“您不是四大剑客之一么,就不会像画卷里的剑仙那般,直接载着孤御剑飞行?”
造剑师回答道:
“我的剑,只能载一个人。”
八殿下哭丧着脸很认真道:
“是孤拖累您了。”
作为四大剑客之中最神秘的一位,世人只知道他擅长造剑,却没人见过他出过手。
很多人认为,这位造剑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手,纯粹是因为他送了自己亲手锻造的龙渊给剑圣,剑圣才帮他吹捧了几句,这才得以名声大噪。
但很多楚人坚信,这位属于楚国的四大剑客之一,只是深藏不露,懒得出手罢了。
且不管你是真的四大剑客还是掺水的四大剑圣,
对于楚国高层和贵族们来说,
只要你顶着四大剑客的名头就行了,所以,楚国上下,对这位造剑师,可谓是无比尊重,就是先皇在位时,见到他,都会喊他一声“先生”。
原本,
八殿下也是对他有着极强好奇心的,
平日里也会和其玩一玩太极推手试探一下,
但眼下,
看着造剑师也是和自己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咬着牙,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八殿下越来越觉得,这位“先生”,可能真的……
“再往南走二十里,就能遇到接应我们的大楚商队了。”造剑师说道。
“真的么?”八殿下惊喜道。
“是我亲自安排的,那是我家的商队。”
“先生果然高瞻远瞩。”
“那是自然。”造剑师这般回答道。
其实这支商队过来,是家族里的人想过来运送财货回去的,不仅仅是野人在打劫搜刮,楚军其实也没闲着,只不过因为楚军需要驻守玉盘城提防着燕军,所以没敢像野人那般夸张,但也积攒了不少原本属于晋人的资材。
这些资材在这里价值大打折扣,但要是转运进国内去,其价值,就是真正的价值了。
家族里的人上个月派人送信联系了自己,造剑师只是放下信没当一回事儿,因为不仅仅是自己家族这么做,屈天南的屈家商队人早早地就来了,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既然是贵族出的自己的私兵出征,那么缴获的战利品和财货,留那么一成递交到陛下的国库里,大家意思意思脸上能过得去就行了,剩下的,给军士们分一部分,其余的,自然进那个贵族家族的自己腰包。
只不过,这种好日子明显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即将登基的四殿下,从其当初的所作所为来推测,人明显是想学那位燕皇的。
八殿下忽然问道:
“先生,玉盘城里的青鸾军该怎么办?”
“等回国后,请求援军吧。”
“这边野人败了,青鸾军被困了,那四哥,四哥那边…………”
造剑师清楚,八殿下是担心四殿下在国内的大好局面被破坏,这孩子,别看平时看起来跟个小狐狸一样,但到底是没彻底长得开,也没真正沉淀过事儿,在如今这个当口,难免就慌了。
“怕什么,燕人驱逐野人之后,相当于吞并掉整个三晋之地了,燕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家里头的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去扯后腿继续内斗?
这反而对四殿下而言,是件好事。”
说着,
造剑师不禁又感慨道:
“只是如今燕人大势已成,我大楚接下来,必须要和乾人联手了。”
……
持续了一夜的攻城战,野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算是绝望之下的被逼出来的井喷。
甚至,野人一度攻上了城墙,且在城墙上多个点进行了占据。
但好在盛乐军这边,并没有因为野人溃卒的出现彻底乐昏了头,反而积极地做着野人要进行垂死挣扎的准备。
野人攻上了城楼,就上生力军将他们给赶下去,哪里有漏洞,就去补哪里。
鏖战一夜,野人在黎明时分撤军。
城墙上的盛乐守军,甚至还能听到野人撤军队伍里传来的哭声,那是一种深刻的绝望和悲伤。
家园,就在他们眼前,可是他们却回不去。
在西方,那个可怕的燕人侯爷正在率军赶来,已经在那位侯爷手下惨败过一次的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以及他所率领的军队了。
野人的哭声,在盛乐守军耳朵里,那是最美妙的音乐,因为盛乐军晋地人多的原因,再者,城内的很多奴隶也都是晋人。
所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晋地的民歌,开始被传唱,带着一种三晋大地晋人最熟悉的腔调。
郑凡已经累坏了,躺在地上,昨晚,他亲手杀了好多个野人,局面最危急的时候,就是连阿铭都无法护持在其身边,还有一个野人将领,以强横的势力想要强行登墙,最后,其在杀死了数个盛乐守军之后面对郑凡时,被魔丸一举偷袭砸碎了后脑。
黑夜,乱糟糟的战场上,用魔丸偷袭简直不要太方便。
饶是如此,郑将军右臂也受了一记砍伤,后背位置,也中了一箭,但因为自己甲胄质量好,问题并不是很大,距离伤势深可见骨的程度,也是差了远。
但这也足以可见昨晚的情形,到底有多么危急。
不过,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经历过昨晚的疯狂后,
野人很难再掀起什么攻势了。
前线惨败,后路被堵,等待他们的,只剩下灭亡的宿命。
“主上,喝点水。”
薛三殷勤地送上来了水。
郑凡点点头,自己坐起身,接过了水囊,先喝了两口漱了漱口,再猛灌了好几口下去,这才感觉到自己像是回过魂来了。
“呼………”
长舒一口气。
梁程那边还在忙着清点伤亡,同时,在野人撤退后,还用篮子吊下去的晋人奴隶,让他们去城下收集箭矢等军械。
到底是一具莫得感情的冰冷僵尸,
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郑凡双手撑在城垛子上,
想要大声喊一声,但声音经过嗓子时,一下子又变得空洞起来,这是昨晚喊多了。
那种乱糟糟的场面下,你得自己给自己鼓劲,城墙就这么宽,等于是在不停重复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面。
这是一场绵延一年多的战事,因晋人的失败导致野人入关从而晋地糜烂,但最后,也是靠着这支晋人为主的兵马,守住了野人的退路,为这次入关的野人,盖上了棺材盖。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他想回家,
想念盛乐将军府里的温泉,
想念四娘身上滑腻的肌肤,
想念盛乐的阳光,
想念那安稳的日子。
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外面胡混了好多年之后,才忽然良心发现,希望找回家里的温暖一样。
但疲惫之余,又有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这一次,
老子的功劳,
应该是最大的吧。
地盘儿,人口,势力,地位,都该有了吧,
破产危机,应该也能缓解了吧。
四娘,也就不用那么累,能抽出更多时间来陪自己了吧。
“啪!”
郑凡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自己这是憋坏了么,
怎么不管想什么事儿到最后都回归向了同一个主题?
“送主上回去休息吧。”薛三指了指身边的两个甲士说道。
郑凡摆摆手,道:
“我想再多晒会儿太阳。”
血刚飞溅出来时,是热的,甚至,是烫的。
哪怕,血液的温度,其实并不算很高,但它所能给你的心理感觉,却觉得很烫很烫。
但很快,血就会马上变冷,让你打寒颤。
太阳,
在缓缓地升起,
郑将军就这么抬着头,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撒照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他从未觉得过,日出,居然能这么美,这么地,让人留恋。
早食,被送了上来,因为胜局已定,所以真的不用节约粮食了,也是为了犒劳厮杀辛苦一夜的军士,早食是肉干煮出的汤,窝头管够,以帮助士卒们早一些恢复气力。
郑凡接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其目光,还是在不停地打量着城墙外的旷野。
待得一碗汤喝了半碗,准备递给身边的一个甲士时,一声啼鸣,忽然自上方传来。
郑凡抬起头,
用右手挡住自己的额头,
他看见一只雄鹰,在天上翱翔和盘旋。
一时间,
先前的“诗人”“散文家”“艺术家”等等角色,全都被剔除;
什么“伤感”什么“文艺”什么“大漠孤烟直”的矫情,迅速抛弃。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又一下子找回了原本生活的节奏,
对身边的薛三喊道:
“快,给我脸上再抹点儿血,把包扎好的地方给我解开,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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