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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说话,好几个小伙子都看过来,倒是闹得冬麦脸上有些红:“赶紧吃去吧。”

等沈烈和几个小伙子离开了,冬麦便进屋里看了看,已经有一台梳棉机安装起来了,占据了大概小半间房子,样子看上去自然是和路奎军家的梳绒机不太一样,不过大致结构差不多,也有刺辊,有轴。

冬麦想着这么一个大家伙,如果正经买就不少钱,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又想起孙红霞警告自己的话。

她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吗,竟然这么说?可如果自己问她,她肯定不会说的吧。

冬麦收拾着旁边散落的一些稻草和旧毡布,心里想,管她呢,无论将来会怎么样,她都会陪着沈烈一起,哪怕万一赔钱了,两个人不至于饿死,这就够了。

她借着外面的亮光,将那些稻草和旧毡布收拢在一边,地上磕碰的坑洼,拿来铁锨填平整了,之后又进去屋里,那些没来得及安置的,她都分门别类放,还有散落的螺丝钉,全都归拢起来,不过有些沉的,她尝试了下,实在搬不动,太沉了,都是很大的铁家伙。

沈烈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晃黑了,冬麦正艰难地将门口的一个铁螺丝箱子往里面搬,沈烈看到,忙一步上前,接过来了:“你搬这个干吗?这个沉着呢,小心砸到你脚!”

他声音中有些严厉,冬麦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先收拾收拾嘛!”

沈烈:“你好好地在这看着就行了,这么沉,你哪能搬得动。”

冬麦:“行行行,你力气大,你能搬得动行了吧!”

沈烈便笑了:“力气不大,气性倒是挺大的。”

冬麦想想,自己也笑了:“那你搬,我正好轻松了呢。”

话是这么说,沈烈搬的时候,她也从旁帮忙,帮着打开门,过门槛的时候帮看着,放下的时候赶紧清空下周围的东西。

收拾的时候,沈烈随口问:“你之前吃饱饭了吧?”

冬麦:“吃饱了啊,我不用回去了,你要干啥,我从旁打下手就行。”

沈烈:“其实我也想着赶赶时间,我开始安装,你从旁边看着,我要啥螺丝或者工具,你帮我递。”

冬麦:“行!”

沈烈便直接脱下了衬衫,他今天穿着的衬衫是蓝色的,并不太怕脏,不过安装机器会用到机油,弄脏了洗不掉。

裤子倒是好,没舍得穿之前的军装裤,就穿得农村最常见的粗布宽裤子,也不心疼,随便糟蹋。

沈烈脱了衣服开始将折腾着摆弄梳棉机,有些大件的,他肯定一时半会弄不好,只能先将小零件都装配在一起,又在安装机器的屋子里挖坑打眼。

冬麦看沈烈过来的时候带了煤油灯,便点上了,给他照着亮。

沈烈先改造的是锡麟辊,要知道梳棉花和梳羊毛原理上差不多,都是要用到锡麟辊,但是具体操作上来说,羊毛和棉花是不一样的,梳羊毛的时候需要从羊毛中将里面的羊绒分离出来,而羊绒和羊毛本质上不同,用专业的话说就是分子结构不同,这么一来,耐拉力和弹度各方面指标不同,在经过梳绒机刺辊的时候,能够承受的拉力也就不同,所以梳棉机的刺辊就要重新调整,来适应羊毛和羊绒的不同。

沈烈用的是最土的办法,他将梳绒机用到的刺条用最笨的办法缠在刺辊上,一圈圈缠结实了,之后搬起来,让冬麦帮扶着,再将手工制成的刺辊绑在机器上。

“小心扶着,别砸到你。”沈烈憋着一口气,咬牙,狠狠地收紧了麻绳,将刺辊绑结实了。

“我知道。”冬麦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她用半边身子撑着。

等到终于缠结实了,沈烈又拿来了之前准备好的钢丝,一捆一捆地开始缠,咬着牙收力,勒紧,之后再用钳子定牢固了。

等到钢丝缠紧了,之前的布条终于可以撤掉了。

冬麦打量了一下改造的这个刺辊,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具体用起来怎么样:“咱是不是得先试试?”

沈烈:“我和路哥说好了,明天过去他那里弄点开过的羊毛下脚料,咱就用这个来试。”

说着间,他想起来了:“对了,赶明儿路哥带着几个人过来,帮我把把关,到时候还得准备点吃的,家里还有烟和酒吗?”

冬麦:“烟倒是有,你又不抽烟,之前荣阳哥给的那条石林还在呢,我估摸着也能上个台面了,就是酒,还是之前结婚时候的酒,估计招待人家不合适。”

结婚时候的酒是打的散酒,没什么牌子。

沈烈想了想:“行,那明天一大早,我过去公社里买两瓶西凤酒吧,顺便买点菜。”

冬麦:“嗯。”

说着话间,沈烈开始改造道夫轴,他从旁边的军用帆布挎包里取出来一个夹子,夹子里是放着笔记,都是他之前密密麻麻记好的一些数据,还标注了各种各样的图标。

冬麦凑过去看,没看懂。

沈烈解释:“我不是还趁机跑了一趟天津嘛,和人家交流了下这个问题。我向人家讨教了不少,这都是人家给我的数据,现在我先试着干,实在搞不定,或者后面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改进的,就请人家推荐一个纺织技术员,到时候帮咱们调整调整,给把把关。”

冬麦听着,心里更加踏实了,想起孙红霞说的话来,想和沈烈提来着,但是看他干劲满满,心想何必呢,到底是他前妻,提了平白添堵,谁愿意热火朝天干的时候听人家说自己不行呢。

冬麦也就不提了,从旁帮着把那些解开的钢丝盘重新归置好了。

沈烈对比着之前的笔记,先把绒板和刺辊之间的隔距放大,再调整了罩板的隔距,将罩板的位置往上提,这个罩板本意是罩住锡林上纤维的,免得四散分开,接着又把锡麟盖板的隔距放大。

冬麦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忙的了,就提着油灯,给他照亮,调整这个是一个精细活儿,差一点就不行,冬麦提着油灯凑跟前,免得他看不清。

当她这么提着油灯的时候,就看光着上身的沈烈,弯着腰半蹲在道夫轴旁,皱着眉头,专注地盯着钢尺,手底下缓慢地移动调整。

天已经大黑了,电灯还没安装好,只有这么一盏油灯,昏暗的油灯照在他垂下的刘海间,这让他皱起的眉头显得格外深刻。

他光着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机油和土,脏兮兮的,头发其实也不太干净了。

冬麦便想起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她忍不住想,那个时候的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乡,一脸落拓,他刚经历了什么?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出现在晨曦中的小村庄?

第76章家乡的月亮

折腾了一晚上,沈烈总算改造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两口子从老宅那里回去家,路上差不多的人家都灭灯了。

黑灯瞎火的,时不时谁家还有狗叫,沈烈便握着冬麦的手。

走出了后街,便可以看到月亮了,快到月中,月亮已经很圆一个了,高高地悬在村庄的上空。

沈烈看着那月亮:“冬麦,你说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冬麦看了一眼:“也就这样啊。”

沈烈:“那不是挺好看的吗?”

冬麦:“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沈烈望着那月亮,笑着说:“你看,我们辛苦了一天,现在所有的村里人都睡着了,只有我们,安静地走在村里,抬头欣赏下月亮,之后我们就回家洗洗睡了,我还可以抱着你睡,这不是挺好的?”

冬麦想了想,明白了,也笑了,她反握住他的手:“你觉得月亮美,是因为你心里美,你高兴,喜欢。”

沈烈转首看冬麦,月华如练,落在她的眉眼间,让那眉眼笼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他想起那天,回到久违的村庄,看到的那个她。

他收起了笑,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踱步:“以前,在很远的边疆,远到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月亮,我和战友在一起,听他们说家里的妻子、孩子还有老人,听他们怀念家乡,炮火连天,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看到家里的月亮。”

冬麦心里一动,想起他说补贴出去的那六十块钱,她沉默了一会,还是问道:“那些人,他们回去了吗,看到家里的月亮了吗?”

沈烈摇头。

冬麦便不说话了。

其实对于沈烈补贴六十块钱,她没什么看法,因为她觉得那本来就是没指望过的钱,就当没有过就是了,也不会觉得怎么样,所以没什么意见。

可其实没意见不代表理解,她佩服沈烈的义气,但是并不理解沈烈为什么要这样。

现在,好像能明白了。

那些人看不到家乡的月亮,但是沈烈看到了。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那轮明月,皎洁的玉盘四周围好像笼着一层淡蓝,美得高洁遥远。

她想了想,道:“我突然也觉得,咱们家里这月亮,是挺好看的。”

第二天一大早,沈烈就去公社买了两瓶西凤酒,又买了猪肉和鱼,村里找了相熟的人家,拿鸡蛋换了一些菜,平时关系好的几个知道了,都要塞给冬麦菜,之前冬麦腌了酱茄子,分给她们一些,她们都挺不好意思的,那个好吃,她们自己腌不出冬麦的那个味儿。

不过冬麦没要,毕竟现在自己家没种菜,吃人家的,一天行两天行,哪能天天吃呢。

把这些置办好了,回来刚吃了饭,路奎军开着货车带着两个人过来了,那两个人都是他们村倒腾梳绒机的“能人”,随车带着的还有十几袋子的下脚料。

下脚料卸车后,路奎军和两位能人进屋看梳棉机,在那里研究探讨具体细节,沈烈便拉上了闸,之后通电,梳绒机便笨重地运转起来,大家试探着将那些开过的下脚料放进去梳,几个人又对着梳过的下脚料研究,看里面具体的粗细长短。

冬麦也没什么事,便回去准备下酒菜,想着等下好好招待人家。

回去的时候,村里好几个都围上来问,问他们的买卖怎么样,又打听路奎军过来干嘛,最后议论纷纷的,说什么的都有。

旁边王秀菊恰好听到,便笑着嚷嚷:“借印子钱,那可不是好借的,还不知道啥下场呢!咱都知道杨白劳吧?”

她说完这话得意地笑起来,以为大家会说起这事来,可谁知道,周围几个便默不作声了。

沈烈人不错,挺热心的,有什么好事也会带着大家,虽然大家觉得他贷款搞这个,太大胆了,只怕是会出事,但是听王秀菊这么嘲讽人家沈烈,大家还是不太乐意。

王秀菊说完后,见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也是有些面上无光,便讪讪地说:“这都等着瞧吧!”

说完人也就走了。

旁边几个,连忙安慰冬麦:“搭理她干嘛,谁不知道她满村最泼,和这种人没法计较!”

不过也有关系不错的劝她:“其实你还是和沈烈商量商量,他贷款搞这个,确实太冒险了,还有什么梳棉机改成梳绒机,听起来就怪怪的,这哪那么好改?”

“我娘家舅舅就在陵城纺织工上班,他说了,这个不容易,说梳棉机一台也就是两三千块,但是梳绒机要三万多,如果能改,那人家梳绒机卖给谁?谁也不是傻子!”

就连刘金燕都说:“冬麦,好几万块钱呢,如果真有个啥,咱们庄稼人哪担得起,你说这日子咋过啊!”

冬麦便笑了。

这么多人都劝,各种声音都传进耳朵里,有人好心劝,可有嘲讽等着看热闹,如果是之前,她也许会怀疑,会忐忑,但是现在,她倒是踏实下来。

沈烈是个干实事的人,有想法,也有能力,他可以沾着机油半跪在机器面前耐心地调整轴距,也可以把技术笔记记满了半个本子,他还跑去天津纺织工学院找人家求教,他并不是盲目地要如何,是有计划有想法的。

即使这一次不成又怎么样,皇天不负有心人,冬麦觉得沈烈早晚能成,她也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最好的回应,就是成功挣到钱,到时候,大家怕不是巴巴地跑过来求着自己给一条发财路子。

路奎军家那些亲戚村人,哪个不使劲巴结着!

冬麦下酒菜很快料理好了,有酒有菜有肉,整治这么一桌子菜对于冬麦来说易如反掌,整治好了后,她刚要过去,沈烈那里也带着路奎军过来了。

路奎军看到冬麦,笑着说:“弟妹这是越来越能干了,我前几天在公社里碰到王书记,还听他夸你呢。”

冬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做做菜而已。”

路奎军:“你做菜人人都知道好吃,今天我们过来,可是有口福了。”

说话间,进了屋,冬麦忙前忙后,将准备好的菜端上来,自然是引得大家一顿夸,沈烈开了西凤酒,给大家递了烟,几个男人说起梳棉机的改造,冬麦从旁安静地坐着,听他们那意思,羊毛和羊绒的分离还是有点问题,需要继续琢磨琢磨。

这时候,男人们抽烟了,烟雾便在屋里缭绕,冬麦有些不舒服,她闻不了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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