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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愿莎布·尼古拉斯保佑你
他们停留的阴影中持续了一片诡异的沉寂,萨塞尔分开颌骨,听到某种诡异的声音......然后他看到了......她。
毒液学派的黑巫师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厄里斯离他不远,也停在塔楼角落的阴影中,用蜘蛛般的五枚紫眼睛看着他。尽管她长着姣好的人类身体,柔美的曲线犹如一缕闪耀的烟雾。但她礼服下的手臂——每条手臂,都是三条融为一体的手臂,并自白皙的肘部向上分叉,如涂漆的树枝一样开裂。在她的脖颈下面,很多器官退化的人脸痛苦地挤在一起,似乎漫长的时间已经抹去了它们的一切痕迹,连色彩都已塌陷成凹陷的漆黑空洞,——只剩下了人的形状,那些几乎是人脸的黑窟窿,在她洁白的躯体上看着他,发出无声的狂笑。
她银灰色的嘴唇张开,露出许多排像鲨鱼一样尖细而杂乱的白色牙齿——她在嘶声鸣叫。
萨塞尔终于知道他这次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了。瑟比斯的壳女。如果纳格拉还能解释为某种巧合,那么——壳女——这些只在降临之年留下寥寥记录的东西,它们怎么可能出于巧合出现在这里?
那张诡秘、妖异却仍旧美丽的面容发出尖锐的低语声,声音犹如海妖在歌唱。“再说一遍,黑巫师,”她用妖异如歌声的嗓音问他,萨塞尔看到她琉璃般的眼睛在阴影中闪光,“你把安妮丝怎么了?”
“我把你的女儿卖给了想要和她发生关系的男人。”萨塞尔回答道。
沉默。萨塞尔感到恶意,极其扭曲的恶意。
“原来这是你的错!”她像蜘蛛似得脸颊摆出愤怒的表情。在萨塞尔有意挑衅下,她的情绪也变得难以遏制。“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她道,“可是你还是要挑衅我!不......是嘲弄!你在嘲弄我,恶魔。我在你脸上看到了傲慢,还有可笑的轻蔑!”
是的,他的确知道她是什么。壳女,在降临之年瑟比斯学派创造的诸多人造种族里,她们不是最危险的一种,也不是最诡异的一种,却是最恶毒的一种。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心中的渴求远大于警戒和惊悸。
萨塞尔的嘲弄和挑衅收获丰富——至少目前如此。
“我想你能看出来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壳。”厄里斯道,“但我却只能在你身上看到光明神殿的痕迹。”蜘蛛般的眼睛,犹如五颗晶莹剔透的紫水晶,从她一侧的植皮者转到萨塞尔身上,“你在伪装这方面做的很有意思,嗯,对吗?如果你想利用他们来完成自己的事业,那我们在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同,你觉得呢?”
是的,这玩意的确只是个壳。某种巫术将某人的意识蜷缩在面前这具诡异的躯体里,并借助某种痕迹使得它能够自由活动。若非利用灵体视觉仔细观察,恐怕他也很难发现。
“你也看到,”萨塞尔继续挑衅她,“你无处可逃了。”
“我无处可逃?”那张脸孔模仿出惊讶的表情,“你觉得我无处可逃?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这些野蛮的士兵吗?”
这是个挖掘缺口的机会。“正是这些野蛮的士兵,”萨塞尔指出,“他们和你的女儿发生了下流的关系。不过我想,这和你跟伊塔斯·库雷乌斯提亚斯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同。你觉得这是个损失吗,美丽的夫人?”
“损失?你也配和我提损失?”她失控地尖声笑起来,“和光明神殿的婊子混在一起的黑巫师和我提损失!你为什么敢这样挑衅我,因为你曾是扎武隆的学生吗?”说到这里,她轻声地叹口气,皮肤开始染上一层诡异的浅紫色,“过去,我们瑟比斯的学士们为了王权献出忠诚,我们挖出了自己的灵魂,好容纳那些可憎的野蛮人,我们辅佐了那些自称‘伟大’的至高王!可他们却称我们出于自保的呼唤为背叛!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再次发生了,我们再也不会背负每个黑巫师都在背负的诅咒了!你明白吗?我们的诅咒!”
她冷笑道:“但是,你们这一派是异常的东西,是不被接纳的东西,是注定要消失的东西!你们这些肮脏的、下贱的恶魔,你们唯一的下场只有毁灭,你明白吗?你当然明白!你这个和光明王座混在一起的杂种!”
“那为什么?”他问道,“你要在这里给我表演你失去女儿的悲痛?”他耸耸肩,“因为你也热爱舞台剧吗?”
“我要让你体会到同样的东西,就在今晚!恶魔,就在今晚!那些光明神殿的——”
很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萨塞尔感觉数不清的纳格拉如蚁群般从城垛两侧涌出,噩梦般狂喜的笑声代替了怒吼,接着一道道惨叫穿透漆黑的夜幕,继而是令人毛骨悚然地撕咬。扯碎的尸体和飞舞的内脏残肢如雨点般撒下,燃烧的油壶炸开一团团冰雹般的铁片,守在塔楼顶部的士兵从城垛上倾泻巫术和箭矢,一排排长着铁钩似得爪子的纳格拉沿着垂直的岩壁向上狂奔。被孽物们淹没的士兵要么被吃掉,要么被扯碎,但双方士兵仍然没有任何心思相互联手,只是拥堵着城门,冒着激射的巫术、弹药、爆炸物和噩梦般的怪物继续互相残杀。
在局势越发混乱的这一瞬间。不属于这世界的词句滚出咽喉,炽烈的白光从他眼中和口中激射而出,轻易扯碎了壳女的隔绝术,好像烙铁射穿冰雪。他用巫术赋予的速度猛地飞扑过去捏住那具躯体,爪子折断脖颈,划破肋骨,揪住内脏。更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句。一条条修道士的锁链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挣脱,好像是抽向马匹的长鞭,随着他的意念缠向这躯壳内脆弱的灵魂......
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连最微弱的意识也没有。
“好奇吗?”厄里斯微笑着,五颗诡异的眼睛眨了眨,“我想,你对我们的认识近乎于无知,不是吗?”
然后她融化了,变成一滩液体滑过他的手指,向地下流去,最后化为乌有,消失在夜幕深处......
萨塞尔在原地呆滞了一段时间。然后,他看到卡文·贝纳丹,来自噩梦中的兽化病人,如今索罗姆伯爵的副官,在最后一道城门的战线上扯碎了一头纳格拉,掐着脖子掷出那具尸体,砸翻了一整排帝国士兵。于是他阴郁地笑起来。
还有办法。
萨塞尔停在‘老鼠街’一座废弃的塔楼顶部,透过烟雾般的帷幕眺望黑暗中的查吉纳,上千点掺杂着怒吼的惨叫的火光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燃烧。从下城区的碉堡到中城区的大门,狭窄的街巷里爆发着数不清的殊死搏斗。帝国的军队,反叛的原住民,自由城邦的军队,还有那些疯狂地吞食着人肉的纳格拉。在这些混乱的鏖战里,最使他担心的正是厄里斯,还有她在这座城市埋下的东西......
可能性太多了,瑟比斯的年代也太过古老了,他对那些东西的认识近乎于无知。如果他不能在查吉纳拿到他该拿到的战利品,那他的未来一定会更糟。
与此同时,那东西宣布她要惩戒光明神殿的使者,让他也承受痛苦。
她说她要惩戒裁判官和学士.......他在心中重复那个叫厄里斯的东西短暂的会面,思考,分析,评价她每一句话的可能性,寻找每一种可能的解释,但都无济于事。他知道的太少,他走在黑暗中,走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而且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冒险,甚至有可能倒向难以预知的灾难。如果他只是继续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他与那些无知的士兵们也没什么两样......
萨塞尔闭上眼睛,念诵出第一个他迄今为止都没念诵过的单词。当他睁开眼睛,他看到苍白的光线环绕着他的身体转动,构成道道如日冕般重叠的圆环。杂草和碎石下的阴影像水囊中倒出的液体一样流淌,朝他身下汇聚、蠕动。惊慌失措的爬虫窸窸窣窣地钻出避难所,逃离明暗交加的巫术圆环。
他听到石块咔哒声,松动的碎石坠下高塔。就着巫术构成的苍白光线,蠕动的阴影在他膝下像海潮一样流淌。一个被黑夜更暗的影子在高塔的缝隙里走出,小巧的、白皙的脚跳到阴影构成的水洼里。借着明暗不定的微光,他再次看到那苍白瘦弱如百合花般轻盈的女孩,还有她那些像是动物内脏一样相互挤压的......
“啊!原来你长这个样子的!”这个叫沙耶的东西惊讶地说,把脸凑过来,明亮的绿瞳孔在他脸上上下端详,“这个样子在沙耶心里评价很高哦,至少比那个恶魔高。”
“想拜托你一点事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萨塞尔也做好了应付交换条件的准备。毕竟到目前为止,他都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思考方式。
“啊,对的。”沙耶似乎马上就明白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两步三步跳到塔顶的边缘上,伸直双臂,在断裂的石墙顶掂着脚来回走。
萨塞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试图理解她到底在干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多说话为好。“可以帮忙看守我这具身体吗?我需要办点事情。”
“可以哦。”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接着她花了一点时间集中精神,走完了这条断墙,然后轻快地跳回他膝下这滩阴影,溅起许多黑色的水花。“总之记得早去早回......”
说着她把手指伸到他下巴上,好像是好奇这堆胡须到底有多硬。
“好吧,其实也不用早去早回。”这个叫沙耶的东西续道,“说实在的,我已经在那座屋子里烦闷了很久了,今天跟昨天是一个样,明天又跟今天是一个样:仍然是那些愚蠢的触手脑袋坐在水泥地上堆砖头,但是永远都堆不完;仍然是衣衫褴褛和永远疲惫不堪的家伙到处找他们梦中的女孩,但什么都找不到,永远都找不到;仍然是那些像饿瘪了一样死气沉沉的无形之子,连我喂的内脏都不吃,无聊又烦闷,哪怕换点新的花样也好,都是扎武隆先生的错!难得有人愿意让我出来一趟,就当作我的感谢,我会照顾你这具身体的,只要别放太久让它腐烂了都可以。”
都是扎武隆的错?
“对了,贝特拉菲奥先生,我可以吃这里的人吗?鉴于这个地方我只认识你,所以我决定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不然事后道歉会很不好意思的吧?”
“死尸随意,别吃活的。另外你也不需要找我道歉。”
“嗯?为什么?”她陷入了沉思,收回胳膊时不由自主地揪掉了他一把胡子。
“没有为什么。”萨塞尔脸色阴沉了。因为巫术激发到一半,他一动也不能动。“知道的多,老的快。”
“好吧,愿奈亚拉托提普保佑你。”
“我不想要奈亚拉托提普的保佑。”萨塞尔说。他居然出了身冷汗。
“那换作我的母亲?”这个叫沙耶的东西脸上露出怪相,然后虔诚地阖上眼睛,“愿莎布·尼古拉斯保佑你,贝特拉菲奥先生,我会把你的胡子粘回去的,真的非常抱歉。”
她安静下来了,汇聚的阴影更浓厚了。
萨塞尔闭上眼睛,念诵下一段咒文。在他意识中,仿佛在梦中一样,他的灵魂在像音符一样弯曲,他的精神在像阳光一样抽离身体。就着这苍白的光线,他的思维脱离了躯壳,在由言语和认知的碎片构成的世界中飞驰......
一百种场景在他的灵魂中闪过,一千种声音在他的精神中徘徊,一万种碎片在他的思维中飞驰。他耐心地从这些东西中观察,寻找符合他目的的一种,并不断地将自己目标转向不同的方向......
然后,他睁开眼睛。
这是个狭小的屋子,房顶很低,四周是光秃秃的墙壁,脚下是满地血泊和残缺的尸体。他的手里提着一柄粘着内脏的战斧。某种匪夷所思的饥渴在他的灵魂中呼唤,呼唤着血之回响......
“大人,我是卡文·贝纳丹,恭迎您降临到这具身体。”
然后他闻到了壳女的味道。
萨塞尔扔掉战斧,引导血之回响。这具身躯的肌肉开始挤压、膨胀、扩张变形;这具躯体的肋骨开始拉长、外凸、刺出皮肤;血涌入口,脑后痛苦地钻出根根弯曲的犄角,全身上下都钻出无数苍白的绒毛。
野兽般凄厉的嚎叫。
顺着这躯体的本能,他——圣职者野兽——撞破了屋顶,周围腾起成堆成堆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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