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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撇撇嘴,“你不能赢我。”
在那一片人群后,她遥遥看到了陈宫。
那位文士没有了昨天的焦灼与不安,他站在帐前,双手拢于袖中,遥遥地望着。
不知道是笃定吕布这一场会赢,还是决定将一切交给天意。
“我先来。”她说。
还好她来下邳时是骑着马的,三石弓也带在了马上,此时取了过来,拿在手里,试了一试。
温润,坚硬,藏着可穿金石的力量,她慢慢将弓拉开,弓弦发出了绞紧时的声音。
她要仔细地瞄准,不能出分毫差错。
但刚刚流过泪的眼睛似乎还藏了一小粒沙砾,不停折磨着她,她越是想要瞄准,眼睛就越是酸痛不已!
在她终于慢慢将弓拉满的一瞬,一阵风忽然平地而起!
白羽箭离了弦,带着一道光,笔直地向着那支长戟而去!箭头射在了戟杆上,引出了一片惊呼!
“不错!”吕布惊叹了一声,“你也算得上是神射手了!只是还逊我一筹!”
她的心也好像跟着那支白羽箭,一并钉在了戟杆上。
……这难道是天意吗?
周围的士兵越聚越多,吕布站在她身边,慢慢地拉开了他的弓。
她是见识过吕布射箭的,哪怕喝得醉醺醺的,而且也没特别瞄准,便能轻而易举高出她一筹。
何况是全神贯注下的此时此刻?
那张弓也在慢慢绞紧,而吕布的眼睛里没有半滴眼泪。
那双眼睛又冷又亮,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又或者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柄长戟。
他的箭终于离弦,带着破开空气的清鸣!
但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断裂的响声自他手中炸开来!
那支箭再也寻不到踪迹。
吕布望着手中的断弓发愣。
她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但她此时不太能左右乱看,因此不知道这人是谁。
无论如何,吕布的箭已离弦,胜负已分。
“巨野征战时,我的弓被曹军砸了一下。”他这样喃喃地说道。
她想了想,将自己手中的三石弓递了过去。
“这也是你的弓。”
吕布伸手接了过来,抽出了一支箭,没怎么瞄准,便射了出去!
第一箭未至,第二箭又出!而后便是第三声弓弦清鸣!
那第一箭正射在小枝里!第二箭钉进了戟杆上!第三箭钉在第二箭的箭羽里,凭着这一股接二连三的力量,将戟杆射断!
“不是我的本事不够啊。”
士兵们不明所以的欢呼声中,只有吕布一个人,望着那柄被他以箭射断的长戟,露出了一个像是自嘲,又像是忽然轻松下来的笑容。
“这是天意,”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走吧,回去喝酒!”
第155章
尽管受到盛情邀请,但小陆并没有真同他一起喝酒。他表示营中还有事,现在刘备率兵南下,总得警醒些。
吕布将三石弓又递给了这位少年将军,围观他十分尴尬地卸了甲,还给高伯逊,又分别同这两位将军告过别后,才上马。
“将军——”那个少年骑在马上,遥遥地冲他行了一礼。
“保重。”
他看着陆廉策马而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羡慕。
年少从戎,被丁建阳所提拔时,他心中也颇为感动,发誓要有一番作为,配得上主君待他如此恩情。
他也发誓爱慎尽勤,守节秉义,即使不能为王佐之才,至少行事当为大丈夫,能立于天地之间。
……所以,他后来究竟是怎么走上了另一条路的?
吕布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却得不到回答。他浑浑噩噩地将要走进中军帐时,却见到帐前站着一个人,双手拢在袖中,正冷冷地看着他。
“公台,”他咳嗽了一声,“我……”
陈宫转头进了帐,于是吕布也十分尴尬地跟着进了帐。
昨夜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干净了,陈宫爱洁,命人将帘帐卷起,又点燃了一炉香,现在帐内酒气尽散,只有冷冷的香气。
“其实我也觉得……”吕布又咳嗽了一声,“我来此数月,此地士族从未与我有过什么来往,我想,即使我夺了下邳,也未必能坐稳徐州,还不如就此收手。”
陈宫在他身侧坐下,声音还是冷冰冰的,“那你是想一辈子守在小沛弹丸之地么?”
“那也不是。”吕布勉强地从嗓子里挤出了这么一声,“徐州也好,小沛也好,都不是我想来的地方。”
“那你究竟欲往何处?”
“我想回并州老家。”
吕布的话说得突兀,分明是没过脑子的胡言乱语。
并州一部分为袁绍所据,还有一部分在雒阳之北,未被袁绍染指,而为张杨所据,这位诸侯是并州云中人,素来与吕布相交甚厚。在吕布自关中出逃后,也曾几次投奔过他。
若是第三次再去投奔他,即使不说穷途末路,也会被人讥笑为厚颜无耻。
何况张杨此时占据河内,与吕布中间隔着一个兖州,他又如何能去?
因此陈宫听过之后,默不作声不仅是正常的,甚至是厚道的。
吕布正为陈宫的默不作声感到庆幸,冥思苦想,要再编一个什么去处时,陈宫忽然端起了酒壶。
昨夜所有人都吃喝得杯盏狼藉,只有他不过略动了动筷。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这里的菜肴撤得最快,甚至仆役一时不慎,还落下了那只酒壶。
桌上摆了两只洗刷干净的陶杯,陈宫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吕布,一杯留给自己。
“那我们就想办法,”陈宫说,“回并州。”
小沛离下邳极近,泗水干涸时,只有几十里的路程,现下涨水,她不免要在河边等一等,让泗水旁的船夫载她过河。
那艘小船划过来时,船上的人探头探脑,她见了一愣。
“李二?你怎么来了?”
“正是小人呢!”
将她让到船上,李二左右看了一看,见船夫去了船尾,才小声说道,“是田主簿派我来寻郎君的。”
她手下那么多亲兵,派李二来跑这一趟作甚?
陆悬鱼上下打量了李二一番,忽然明白,田豫不愿意派亲兵过来,自然是防着吕布的意思。
“主簿说,就让我说家中有急事,一定要郎君回去处理,”李二揣度她的神色,“但他喊我去营中吩咐这些事时,我看营中分发口粮,整理辎重,似乎有打仗的意思……”
她完全听懂了。
……徐州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啊?
陆悬鱼回到小沛城外的军营时,天色已晚,城门将闭,士兵们老老实实都待在营中,但的确一片热火朝天,磨刀霍霍的模样。
见到她回来,田豫和太史慈都是一副“你可算没死外面”的庆幸模样。
“这几日我放出了些斥候,”待迎她进帐后,田豫立刻这么说道,“探听到东海郡有异动。”
“什么样的异动?”
“孙观吴敦调动兵马,自东海而出,”田豫说道,“离此不过百里。”
“有多少人马?”
“按旌旗算来,至少五千。”
孙观吴敦是东海郡臧霸的手下,但这种关系比较松散的手下称为股东也行,合伙人也行,反正这伙人差不多都是泰山寇转职的,先是跟随陶谦讨伐黄巾,而后这群泰山寇互相结连,盘踞东海,当起了土豪强,地头蛇。
徐州六郡,刘备所据也只有两郡,其余地区都在这样的地头蛇控制之中。而今刘备既然南下去征伐袁术,除却吕布之外,这又有蠢蠢欲动的人了。
这一次,她没办法用辕门射戟来说服对方了。
“这些人是泰山寇,”她想了一下说,“即使有五千余人,终究是乌合之众,子义率兵前去阻拦,应当无虞。”
太史慈一愣,“我来领兵?”
“嗯,”她说,“而且你得在离城至少五十里外的地方给他们拦住,不能令他们接近下邳。”
“……为何?”
“下邳城中,守城士兵都是丹杨人,”她说,“如果见不到这些外寇,他们是可以守城的。”
如果见到了吕布也好,泰山寇也好,这些丹杨人就未必会守城了。
如果这是一群狗,大概也是一群失去了主人之后,再难向人效忠的疯狗。她不是个高明的训狗师,想要控制住这群疯狗,留待主公回来处置,就得现在小心翼翼,将所有可能向它们丢出骨头的人一一隔绝开。
【你这一手虽然朴实,】黑刃夸赞道,【但也很高明。】
【有什么不足吗?】
【非要说不足,也不是你能弥补得了的。】黑刃说,【提防一个犹豫的外敌与提防一个下定决心的叛徒,两者难度截然不同。】
【所以我请子义替我领兵,】她思考了一会儿,下定了这个决心,【我自己来守这座城。】
“对了,”她最后下达了一个命令,“叫人报之三将军一声,请他今夜也警醒些。”
在所有的丹杨将领中,许耽是最受刘备信任的一个,陶谦活着的时候,因为他的谨慎而封他一个校尉,在陶谦死后,刘备不仅没有剥夺他这一军职,甚至加封他为中郎将,亲厚可见一斑。
而自刘备领徐州以来,许耽的表现也并没有辜负这位新主君的信任。他行事谨慎,待上以恭,待下以诚,虽然在所有丹杨武将之中,他的资历并不老,但他的地位仍然在节节攀升。
因此当他邀请曹豹曹宏这几位丹杨将军来喝酒时,他们谁都没有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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