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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庐江太守,虽不比曹刘那般手握雄兵,却略施小计,将他们玩弄掌中,眼见他们鹬蚌相争,而他则为渔人,如何能不得意呢?
刘备被袭,关羽陆廉必定弃扬州而保徐州去,到那时袁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刘勋如何领不得扬州?
待他得了寿春,作了扬州之主,他也能与诸侯同列,岂不快哉!
更不用提袁术在寿春修砌的那些壮丽宫殿,还有藏在宫殿深处的那些国色……
有人轻轻地走了进来,刘勋漫不经心地睁开眼,待见到是正妻王氏时,他脸上的惬意便消失了。
他的正妻年轻时生得十分秀丽,并且诗书礼仪无所不精,是温柔而有风度的大家之女。但当她年华不再之后,她的学识与风度都变成了另一种令他厌烦的东西。
王氏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不耐烦,只是冲角落轻轻挥了挥手,于是美姬抱着琴悄悄退下了。
刘勋皱了皱眉。
“夫人何来?”
“忧心不已,特为君来,”王氏走上前来,在他身边坐下,眉眼间藏不住的焦虑,“郎君结连曹操之事,如何却一直瞒妾?”
“夫人专心中馈便是,”刘勋说道,“怎么连这些也要——”
“郎君何其愚也!”王氏打断了他的话,“莫说曹刘是何等英雄,难道以陆廉之勇,郎君能抵挡得过吗?”
“她虽勇,到底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难道我还怕她吗?”刘勋冷笑一声,“曹公和玄德,与我同为汉臣,难道我领两千石的禄米,他们便比我更高一筹不成!”
见到妻子那张脸上满是惊愕,刘勋索性从席子上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等我平定了扬州,说不定他俩的战事还要我居中调停呢!夫人小觑了我,到时天下人却不能小觑了我!”
他的声音这样洪亮,以至于盖过了仆役跑动的声音,因而直到那名仆人冲上了台阶,刘勋才察觉到,被吓了一跳。
“大胆!”他骂道,“你慌慌张张作甚!”
仆役的前胸剧烈起伏了一阵,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主君也变得慌慌张张的话。
“陆廉!陆廉没收那些财宝,她带兵来了!主君!”
准备都督扬州,为曹刘居中调停的大汉明日之星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猛地一跺脚。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他惊慌地嚷道,“我命休矣!”
“郎君!”王氏揪住了他的衣袍,“郎君何为?!”
“后门!我自后门而走!”他被揪住衣袍忽然又冷静了一下,“快,快备马!”
“郎君为何不下令紧闭城门,再与她谈——”
“你这妇人何其愚也!”圆脸太守冲着自己妻子愤怒地吐了一口口水,骂道,“陆廉若是兵临城下,我关城门又能挡得她吗!”
不知道是她来势汹汹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陆悬鱼带了兵冲进城时,守城的将领竟然没吭声,没阻拦,硬是让伟大的陆辞玉将军抵达了她忠诚的皖城。
她的士兵与城中这些守卫不可同日而语,顷刻间便将郡守府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但是当郡守府门大开,刘勋硬是没来迎接她。
……但也没逃跑。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骑马,再加上刚刚特别紧张地尝试想骑马,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于是那个柔软而很有气度,满脸笑容的圆脸太守变成了一个满身尘土,满脸是汗,疼得哼哼唧唧的长脸太守。
一大家子都围在他身边,小伙子们在他身前,跪得规规矩矩的,女眷们在他身后,以袖拭泪,哭得也整整齐齐的。
“子台这样匆忙,”她手里握着马鞭,敲了敲靴子上的尘土,“必定是猜出我的来意了。”
刘勋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只能哼唧出一句话来。
“将军……饶命啊……”
“我也不知道子台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我,这句话说不定也是假的。”
刘勋哭得更厉害了,“这句话是真的,将军……这句话是真的呀!都是曹操的错!我是被迫的!”
“我看不像!”她骂道,“我原本想以礼待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蛇鼠两端!”
“将军……将军饶我这次……”刘勋哭得涕泪横流,“饶我这次,我必结草衔环……”
一屋子的大大小小似乎收到了信号,也跟着哭起来,“将军!”
……她看了看这群不知道真哭假哭的孝子贤孙,又把目光转回到刘勋身上。
“你的军粮筹备齐了?”
刘勋一瞬间不哭了,那满脸的鼻涕眼泪立刻也被他擦了擦,但断腿还是让他疼得额头出了汗,“齐了齐了!”
“那好,”她指了指在这一排儿子中跪在最边儿上的那个刘家五郎,“除了粮草,你的儿子儿妇,我也一并带走做人质了,若我领兵在外,听说庐江有什么不诚心的举动,我就先杀了他。”
刘勋打了个寒战,然后偷偷看了一眼自己那个似乎吓傻了的小儿子。
柔软的那张圆脸又悄悄转回来,看向了自己另外几个儿子。
“将军……”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这小儿子身体弱,将军在另外那几个里挑成不成啊?”
……几个儿子哭声停了,都一脸敢怒不敢言地悄悄回头看他。
第241章
淮北至徐州这片地界上,水土颇丰,除却几条天下皆知,载入古籍的大河如泗水、颍水、淮水外,还有些不那么有名的河流。
比如刘备此时栖身在一座废弃邬堡中,如果要他说清楚自己的位置,举目望去,这附近荒芜一片,远处无城近处无郭,很难说清,只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为“泥河”的河流,可以勉强做个参照物。
这座邬堡的主人世代居住于此,也算淮北大族,但袁术来了,身边聚拢起许多占山为王的流寇,这些士族中能忍气吞声也就忍下来了,忍不下去的便南下或是北上逃难去了。
每一个大族离开时,都不会只带走自己的家人,他们还要带走仆役、部曲、田客、以及依附在田地上生活的男女老少。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离开故土是一件需要下定决心的事,对于士族来说更是如此。
但如果是跟在这些大族的队伍中离开,有了部曲私兵抵抗贼寇的袭击,又有世家的儿郎来维持队伍秩序,迁徙或逃难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这一家士人究竟值不值得跟随,百姓们心里是有些计较的。他们是再温顺不过的人,只要士人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总愿意仓惶而又卑微地跟上队伍,去奔向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明天。
因而这样的世家迁徙时,少则百人,多则上万,只要一县有这么几户搬迁,很容易就将当地的百姓搬走一小半。
刘备所见到的正是这样的情景。
这些荒野都曾经是农田,但只要几年内荒了田,野草便立刻汹涌而茂盛地生长起来,不仅在田野里生长,也在这座废弃的邬堡中生长。
这座邬堡在主人离开之后,也许又住进去了几波贼寇,他的士兵进去准备安营扎寨,随便翻一翻里面的土屋,想要寻几块板子来生火时,陆陆续续又翻出了几十具白骨。
因而士兵们还在收拾,刘备自己则坐在了邬堡外面的土堆上。
太阳在慢慢落下去,虫鸣一声比一声响了,有一只不小心跳到了他身边,羽翼摩擦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嗡嗡的轻鸣。
刘备看着那草虫,觉得天气渐凉了,这小东西是该努努力。
不管是为了娶妇生子,还是单纯为了在世界上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但属于它自己的鸣叫,都该这么努努力。
他这样随手折了两根草棍儿,正一面想自己的心事,一面盯着那只促织一跳一跳的跑远时,邬堡城墙上的士兵忽然喊了一声。
“有人来了——!”
刘备那张疲惫而懒散的面孔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他匆忙地站起身,准备做好战斗准备时,士兵的声音又令他放松下来。
“是赵将军的旗!是赵子龙将军的兵马!”
赵云赶到这座土城时,营中正忙着埋锅造饭,四处都飘着一股饭香味儿。
他的时间赶得刚刚好,溃兵闻到饭香,情绪是会慢慢沉静下来的。
赵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些自战场边缘慢慢聚拢而归的士兵,他们闻到了这样的香味,鼻子立刻抽动了起来。
但没等他说什么,刘备已经向着他走了过来。那身札甲上扎了几支箭,尽管箭羽已经被折断,但箭头还插在铁片里未曾拔出。
这是他们的主帅,是应当被亲卫牢牢护在中军之中的主帅,可见那一日的战况酷烈到了何种程度!
然而今时今日,赵云仍不能理解那支旌旗上书“镇东将军曹”的骑兵是如何来到下蔡的。
在他看来,那支骑兵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因为宛城至下蔡足有千里之遥!
他当初为白马义从时,曾轻骑一日夜行三百里路,若是按此来算,曹操的骑兵自宛城而出,三日便可到达下蔡,这的确不错。
但如此行军,战斗力必定大为减弱,因为出了宛城之后,这支兵马在汝南郡内得不到补给,行至淮水附近时,就更得不到补给!
但这支兵马表现出的不是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疲惫,而是饱满的战斗意志与凛冽的杀意。
当曹操的骑兵冲向了正在行军之中,阵型都没有完全收拢的徐州军时,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注定。
在赵云看来,曹操甚至连战场选得也十分精心。那条土路两侧都是原野,十分适合骑兵奔驰不说,甚至他们为了令阵仗显得更宏大而有压迫感,还特意挑了一个丘陵俯冲而下!
在这样的攻势面前,拒马能起到一些作用,但已经微乎其微,因为看见那样的战马向着他们冲过来,有些士兵已经忍不住想要逃走。
同样精于骑兵作战的赵云望见了那一幕时,心中已经凉了一分。
步兵想要在与骑兵的遭遇战中活下来,最重要的不是兵刃是否锋利,不是盾牌是否坚固,而是他们一定要保持住阵线,不能被骑兵的战马威吓住!
他们是不能退的,曹军却正好抓住了这一点!
曹军的阵线拉得也极长,那些骑兵因此无法在同一时间开始冲锋,攻击前军的骑兵已经开始接战,攻击中军的骑兵却才刚刚开始冲锋。
赵云的骑兵立刻迎了上去,想要阻止住他们的冲击——他几乎成功了一半,将后军拯救了下来,使他们站住了阵脚。
但这对整个战势已经无济于事了。只要看到那样遮云蔽日,如巨浪般的阵势,除了刘备和赵云自己本部兵马外,那些徐州兵脸上的恐惧之色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在第一波骑兵骑射冲杀时,已经有士兵守不住战线,开始了溃散。
巨浪终于砸了下来,这艘本该同舟共济的船上立刻有人弃船逃跑,于是船上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漏洞,直到最后再也无法修补。
直到最后,谁也没有问一句,曹操与徐州既然已经达成盟约,甚至还曾为自己的儿子向徐州提亲,何以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行为呢?
因为哪怕无知的农人看到那黑云席卷大地的景象时,都能意识到这场战争发起者的决心。
赵云自短暂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同时也捋清了自己的思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支骑兵能在这里出现,并且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切意味着曹操那支能够与骑兵协同作战的主力已经来到了他们附近。
下蔡城头的“刘”字旗已经变幻为“镇东将军曹”,士兵也换了个模样,比原来的更加壮硕,气势也更加彪悍。
无论什么人,只要望一眼守城士兵的凶狠眼神,就绝不敢对这座城的新主人有半点不敬。
但坐在马车上的文士显然是一个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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