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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黑影在疯狂地晃动,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骂,还有人尖利地笑起来。
那漆黑的眼睛,雪白的脸蛋,鲜红的唇,在狂风呼啸的夜里全然变了另外一幅狰狞模样。
值守在殿外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因此敲了敲殿门。
“娘子,可有什么异样,需要小人们帮忙吗?”
那些疯狂的美人又停止了相互攻讦,一双双眼睛慢慢转过来,盯在了刘兰芝的身上。
她从席子上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感觉这个世界陌生极了,也寒冷极了。
在她那清素而苦闷的岁月里,她曾经仔细想过,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不幸。
她原本以为自己出身寒微,因而不讨婆母喜欢,才会被休弃回娘家,那般狼狈。
但这些阀阅世家,两千石出身的女郎,她们如何也这样狼狈,甚至面目可憎起来?
她们丢弃了高门贵女的尊严,丢弃了为人的心性根本,她们所争夺的,不过是夫君的宠爱而已。
这华美的宫殿,这珍奇的珠玉宝石,还有这些在烛光下璀璨生辉的蜀锦衣裙,这些就是她们争来的东西。
这也是她们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得不学会的,唯一的生存技巧。
可将军的剑一拔,她们的天立刻就变了。
那并不是能够令人屹立于这世上的,坚不可摧的东西。
太阳慢慢自山后升了起来,淮水上倾洒了一片金光。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坚不可摧的,曹仁会说那应该是他的营寨。
关于他这个观点,关羽和张辽刚开始是不太认同的。
清晨时分,有巡营的偏将发现河滩上的物资一夜都没有人去捡,还有些溃兵也躲到了河边,因此动了心,先试探着让士兵乘船渡河,过去四处查看一番。
待到附近都没有看到伏兵之后,那名偏将便立刻令人搭起了舟桥,准备接收这满河滩的铠甲兵器,金银钱帛。
曹仁的命令一般来说是没有人敢不遵守的,但那名偏将也姓曹,也是谯县出身,也是曹操的本家,因此平日里格外放纵些,现下终于闯了这样的大祸。
兖州军为了救援寿春,与袁术前后夹击关羽,原本便备好了架舟桥所用的船舶和木板,这名偏将偷偷调用起来,不到两个时辰,舟桥便布置妥当了。
然后关羽和张辽的骑兵便冲了出来,踩过这架浮桥,冲进了曹仁的营寨。
马蹄声纷乱极了!
有人在放火,有人在大声呼喝,那些并州人和徐州人仿佛一股狂风,卷进了营寨中!
那个脸色红润的武将冲进右翼营中便砍了一面大旗!
那个骑黑马的武将冲进左翼营中砍死了两名校尉!
他们这样往来冲杀,并且目标极为明确,先砍旌旗与军官,因而营中立刻乱成了一片!
曹仁皱眉听了一会儿军校的报告,他虽不曾亲见偏将偷偷搭浮桥去捡战利品,却在张辽与关羽冲营时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长牌兵!”
“长牌兵上前!”
“是!”
“弩手速上箭塔!”他大喝道,“架起腰引弩!”
“是!”
“将车放倒!布作拒马!”
“是!”
“文烈何在!”
“将军!曹休在此!”
他见曹休骑马而至,立刻厉声下了命令,“你领一千骑出营,阻绝关羽张辽往来冲锋的道路!”
“是!”
见曹休匆匆而去,主将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士兵们似乎也从惊慌中冷静了下来。
关羽张辽有骑兵,他们也有骑兵。
除了骑兵之外,他们还有长牌兵可以阻断骑兵冲锋,有强弩可以射杀敌军,三军营寨呈品字型布置,因此互为援手,此时正可从容退敌。
他们还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虎豹骑!尽管这支骑兵的主力被曹纯带去了淮阴一线,但曹休所领的这一千骑兵仍然能够在营寨的支援下,阻挡住骑兵的进攻。
他们的主将未及三旬,听说年少时弓马弋猎,不修行检,但此时已经完全是另一幅沉稳而有气度的模样。
他治军甚严,赏罚分明,因而极受士兵爱戴。
因而听到他的号令,士气自然便渐渐涨起来了——他们的将军在这里,这座营寨就不会被攻克!
天下若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东西,那必然就是这座立于淮水之畔的军营了!
第249章
这已经是张辽更换的第三匹战马了,它很漂亮,四蹄皆白,如乌云踏雪,步履矫健轻盈,但刚过三岁,还称不上是一匹壮年战马,因此张辽鲜少骑乘,总怕它受伤。
但他现下必须倚仗这匹“踏雪”,来渡过这道难关。
阳光火辣辣的,将光与热散播在这片沸腾的土地上。
到处都是混战的士兵,到处都是鲜血与残肢。
在诱使曹营中的士兵偷偷搭起舟桥,过河偷捡战利品后,他与关羽按照既定的计策那般冲了出来,一路跑过浮桥,冲进了尚未来得及关闭的大营之中。
曹仁一共建了三座大营,中军在前,左右翼在后,壕沟栅栏,箭塔鹿角,都布置得十分精心,尤其这三座大营之内又有十数座小营,每座小营栅栏旁又内置箭塔,外布拒马,彼此间既能相互拱卫,又能在营门受到攻击时立刻关闭后面的营寨,以免军心溃散。
因而当骑兵冲进这些小营之中时,曹仁这样繁琐的布置立刻便起到了作用,他们只冲杀了前面数座营寨,曹兵便渐渐安定下来,在金鼓与令旗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使用防御工事抵御他们,并步步为营,将他们慢慢从营寨中赶了出去。
第一排长牌兵,第二排长矛手,两侧箭塔上无数弩手,一座接一座的小营之间又布满拒马,骑兵们很快出现了伤亡。
战马是强大的,当它们冲锋时,它们几近无所不能,它们可以摧枯拉朽般撕开阵线,如狂风荡涤劲草,所过之处只留溃败与死亡;
但它们也是脆弱的,它们会被拒马绊倒,会被长矛戳伤,会被弩箭射中,当它们因为受伤流血而不得不减缓速度,最后慢慢停下来时,那么原本被它们踩在脚下的士兵就可以挥动手中的环首刀,狠狠给这些战马一刀!
曹仁的营寨,正是为此布置的!
死在这里的每一名骑兵,每一匹战马,都难以补充!
四周燃烧着光与血的色彩,耳畔充斥着哀嚎与战马嘶鸣,张辽遥遥地又看了一眼中军营。
他已经连冲三营,其实离大纛已经不是很远。
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已沸腾,要他再去冲杀一阵,只要再冲下一营,再冲下一营!他就可以接近曹仁所在的大帐!
曹仁身边自然有许多亲卫,但岂能比得过他?!
那面玄色鶡(he二声)纹大纛穿过了层层的箭塔与栅栏,穿过了士兵与拒马,也穿过了鲜血与尸骸,燃烧在张辽的眼睛里。
他意识到了战争的美妙,同时也意识到了它的危险。
他紧握马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奔腾的淮水早已不复昔日的宁静。
河北岸已经沦为了战场,北岸的曹营士兵在拼命地拆浮桥,南岸的徐州士兵在拼命地架舟桥,而已经通过舟桥来到北岸的徐州兵就有了一个一目了然的任务:
他们必须死守这座桥,死守他们的退路!
尽管营中仍有骑兵在四处冲杀,四处放火,但曹仁已经安排了一队弓手出营,背靠营寨,两面以藤牌兵为援护,最前排则是推来放倒的马车。
队率一声号令,箭雨向着河边倾泻而下!
那闪着寒光的铁箭头穿过藤甲,穿过衣衫,穿过皮肤,狠狠地扎进了士兵的身体里——
他们容徐州人过河,已是犯了大错,岂能再容他们回去?!
河岸边顷刻间便被鲜血染红了。
陆悬鱼简单地清点了寿春一战所缴获的战利品,其中粮食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战马、武器与铠甲,再次是那些立刻能搬走的钱帛,至于金碧辉煌的寿春宫,只能先放在那里。
……她还特别贴心地给刘兰芝留了一些钱帛,方便她安置那些可怜兮兮的小美人,然后才回到了淮水南岸的营中。
她的士兵不足八千人,其中八百骑兵被张辽带走了,两千东莱兵带着民夫在寿春城内忙忙碌碌,营中还有五千人,还要帮忙看顾关羽那边的营地,一下子显得有点冷清。
但徐庶和太史慈看起来一点都不冷清,一听到她的马蹄声,立刻从帐篷里跑出来了!
“将军归来矣!”
她看了看太史慈的脸,又看了看徐庶的脸,忽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二将军和文远,”她问,“还没回来吗?”
但仿佛作为佐证一般,帐篷里又跑出了一个一脸焦急的关平。
不足十里之外便是战场,但喊杀声还没有传到她的帐篷里。
亲兵送来了水,她喝了几口就将杯子放下了,陶杯落在案几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战势很不好,但帐篷里还是很静。
她曾经随陈登出使鄄城时,曾经见过曹仁一面,因此现下可以仔细地回忆着印象里的曹仁是什么模样。
很奇异,曹仁在酒席上的表现完全是个蛮横而不修边幅的武将形象,与他此时在淮水北岸担任的作战任务大相径庭,以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她实在想不出他能够冷静而有筹谋地死守营寨。
尤其是现在这样,一步步地占住河边,却迟迟不曾派精兵出营,毁掉舟桥,仿佛给徐州人留了一条退路。
……他在等什么呢?
“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她回忆过之后,这样慢慢说道。
“堪为劲敌。”徐庶评价了一句。
“当初没在酒席上一剑戳死他,是我的不是。”
……这话有点没办法接,但太史慈立刻又一次请求了。
“文远与二将军皆陷敌营,不知生死!”他说道,“何不派我前去救援!”
“陆将军!”关平忍不住了,“我几次三番领兵冲锋,都未能过河便被逼退!该当如何!”
她看了看这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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