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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部族跑得很快。

他们也有马,尽管是驽马,但追一群几日几夜不曾休息,也不曾用过多少水米的平民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不需要杀光全部的汉民,只要追上去,射死一两个,其余人就会放弃抗争,放弃逃跑了。

接下来他们只要重新将绳子一个个套在他们的脖子上,胳膊上,像套牲口一样,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串在一起,再寻一条路,慢慢地追上魁头的大部队即可。

如果那个小部族狡猾些,甚至可以用少量的骑兵驱使这些失而复得的奴隶先回酸枣,不必同魁头的部族分利。

而那些重新被他们俘虏的“生口”会作何反应呢?

他们当中一定还有有血性的人,哪怕只能拿起一块石头,也想要与胡虏决一死战——

这样的人,一定会被鲜卑人杀死。

剩下大多数的百姓也许会哭泣,也许会哀求,也许连眼泪也不会落下。

“唉,我就知道,”他们当中年长的人只会满腹酸楚地笑一笑,“将军怎么会管我们这些草芥呢?”

将军要守的,是东郡的城池,是那些还没有南下的城中士庶,不是他们,他们已经被胡人捉走,原该认命的啊。

……毕竟那个“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大汉,早就亡了啊。

他们所有的悲伤与痛苦,最终都会化为失望的麻木,不出声,不反抗地跟着胡人,走进黑暗之中。

高顺正在向她走过来。

陆悬鱼还在想着那几乎可以预见的一幕。

只要想劫掠生民,那些鲜卑人就一定走不快,更走不远,只要她改变计划,让高顺领着陷阵营去一个个地清剿那些小部族,他就一定能救下绝大部分的百姓。

——但赵云怎么办呢?

她原定计划是赵云居高临下,领骑兵冲其阵,陷阵营则击其后,前后夹击,打魁头一个措手不及。

但打完这一仗,再算上清剿战场,至少要两三个时辰。

几百个平民也许说死就死了。

当然,当然,莫说东郡,整个中原死了多少百姓,这几百个人不过沧海一粟,他们长什么样子?他们叫什么?他们有过什么样的人生,有过什么样的期望?对于一个决定战场走向的将军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他们只对他们的亲人有意义。

在这一仗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妇人,在自己破烂的衣衫上,撕下长长一条,小心地系在树枝上。

“他必是逃了,”她会信誓旦旦地说,“我在这里打个结,他见了我的手艺,就知道该往何处寻我了。”

她从这样痛苦的幻象中清醒过来,望见了高顺的眼睛。

这位一身铠甲的将军声音沉稳有力地对她开口,“午时过了,咱们该起身追击鲜卑中军,接应子龙将军。”

他那样平静,山岳一般不能撼动。

陆悬鱼在他的眼中却看到了一样的幻象。

“我领二百骑士去寻子龙将军,”她下定决心,“伯逊且先薄其两翼,见长坂坡升起狼烟时,再来与我汇合。”

那些辎车七扭八歪,栽倒在坡下,车辕断了,车轮丢了,箱笼也就以最不体面的方式滚落在泥土里。

很快有鲜卑骑兵赶到,气喘吁吁地下马翻找丝帛。

鲜卑骑兵越来越多,去扶起辎车的有,去捡车轮的有,去解了拉车的马,想赶紧牵走的也有。

几十辆辎车堆在这里,无数的财物堆在地上,引得人眼睛都发红,忍不住便有动手厮打,甚至拔刀相向的。

赵云在山坡上向下遥望许久,直到密密麻麻的鲜卑步兵也渐渐赶到。

大地的边线上如同被沾了浓墨的笔勾勒了一遍又一遍,似乌云,又似浊浪,但终究更像阴影。

污秽的,流动的,冰冷的阴影,自远而近,匍匐而来。

“将军,不曾见陆将军和高将军的狼烟,”有人小心地问道,“咱们且先避让?”

白马将军依旧注视着渐渐接近的鲜卑军。

他似乎在等一个时机,等得那样平心静气,那样稳如泰山。

“军中骑白马者几何?”

这个问题令身后的骑兵们都是一愣,但他们非常迅速清点了人数。

骑兵通常不会只有一匹马,他们冲阵时总要备一匹换乘的战马,再来一匹驮马。

现下有白马者人人上马,竟也有一百余匹,一眼望去,为首银盔银铠的白马将军固然精神抖擞,身后一群骑白马的儿郎也称得上意气风发。

赵云满意极了,拎过自己的长矛,“击鼓,出兵!”

当鲜卑军挤挤挨挨地行至坡下时,魁头原本是起了一点疑心的。

这一路他似乎什么战利品都见到了,布帛,银钱,尤其是那些美丽的衣物,现在更是见到这几十辆辎车——但始终不曾见到陆廉的主力。

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像个陷阱,但当他抬起头,想要下令就地结阵,派出斥候向前侦查时,西南方向的山坡上忽然传出一阵战鼓声!

当鲜卑人的目光投向耀眼的阳光尽头,不耐地眯起眼睛时,有骑兵似乎从纯粹的光辉中冲了出来。

“那是天神吗?!”有鲜卑人吃惊地大喊起来,“他竟然在发光!”

他的头盔,他的铠甲,他手上的长矛,甚至他座下的白马,都裹在浓烈到刺眼的白光里,令人无法分清究竟是阳光反射在他身上,还是他本人就在发光!

他是一马当先,自那片光辉中冲出来的,在他身后还有许多骑兵,居高临下地也向着鲜卑人而来,于是那些衣衫破烂的鲜卑骑兵中,终于有人冷静下来,弯弓搭箭,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一眼。

当他们终于看清楚那支敌军时,鲜卑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比之前更加惊慌的神情!

“白马义从!”他们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那是白马义从啊!”

公孙瓒不是死了吗?

不是已经被大袁公所围,放火自尽了吗?!

他已死,白马义从怎么还在啊?!

那是十年前令乌桓鲜卑不敢抄略辽东,避之如大敌的公孙瓒的骑兵!乌桓人甚至会画出那些骑士的模样于丝帛上,立为靶,驰骑射之,若能中一箭,便如射中那些白马义从本人一般,高呼万岁!

这种恐惧原本跟着公孙瓒的死,一同消散了的,此时忽然又被翻了出来,恐惧便立刻加倍了!

这些笃信鬼神的鲜卑人甚至不知那到底是一支皆骑白马的普通骑兵,还是公孙瓒的亡魂来到了这片战场上,继续要与胡虏死战!

可是他们已经想不到更多了,因为银铠将军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长矛也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这支骑兵仿佛一道明亮而凛冽的光,照进了这片被鲜卑人的阴影所覆盖的土地上,他们挑飞对面冲上来的骑兵,撞开了未着甲的步兵,轻而易举将魁头的中军一分为二——但这竟还不是终结!

因为为首的将军在冲出一条血路后,调转马头,挺起长矛高呼一声,又一次冲进了鲜卑军的中军里。

鲜卑人初时还想要集结起阵线,但在三番五次的冲击之后,他们终于崩溃了。

他们一路上获得了不少战利品,他们怀里还抱着那些丝帛,那些银钱——他们总得丢下什么东西,才能拿起武器。

这些鲜卑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们丢下了武器,而杂胡兵比他们丢得更快些——

那些杂胡甚至开始四散逃走!

这群白马骑士既然要冲击中军,那他们就空出来!让出路来!让他们冲击不就好了!

……这不是在打仗,魁头浑身发抖起来,这是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这是狼群突入羊群,不为填饱肚子,只为戏耍,甚至为确立地位而进行的一场杀戮!

那个残忍的、蛮横的、恶毒的汉军武将,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将这场屠杀牢牢印在鲜卑人的脑海之中。

他绝不能害怕,也绝不能逃避!他必须狠狠地回击!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魁头终于决定下令时,那道银光已经突到了他的面前。

连同身后的白马骑兵们,也已冲到了他的面前。

第394章

济水以南。

太史慈扎营的地方是片地势平坦,水土丰茂的平原,有许多小树一棵接一棵地长起来,抽出枝条,舒展绿叶,虽然还显得颇为稚嫩,但只要望一望,便能令人想到它们未来将会长成一片繁茂的树林。

在这片林下,有灌木,有绿草,有野果上浸出一层晶莹的露水,有小鹿跑过来,轻轻地咬住,一面东张西望,一面连忙将它吃掉。

而在这些生机盎然的景象下,沟壑与田垄正在渐渐被大自然温柔的手抹平,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待这片树林长成后,除了那些断壁残垣之外,再也没有人看得出这里曾有万亩良田,也想不到秋日来临时,那金黄的麦浪被风吹拂的景色有多么美丽。

那些农人或是撤到千乘以南,或是逃去平原,总归都不留此,于是这里就重新成了各种飞禽走兽的地界,只有那条长长的,一直向北的土路上传来车轮的响动时,土路两旁的草丛树林中才会惊起飞鸟,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提醒正在吃草的小鹿快快跑开。

当诸葛亮将目光从树林中划过时,他正看见一只屁股上印着白花,长得像鹿一样的傻乎乎的东西在瞪着他。

于是这个少年忽然起了顽皮的心思,借了一张弓,弯弓搭箭,向着那只小东西的头顶射了一箭!

……它逃了,逃得飞快。

“郎君欲猎得那只狍么?”有随从立刻热心地问道,“小人替郎君取了来?”

诸葛亮摇摇头。

“咱们带的东西够多了,”他笑道,“我若真想取它性命,也不用这个了。”

这支辎重车队载满了粮草,但也有些别的东西。

——比如说工匠新制得一批轻弩,是改良过的新型号,射击距离比之前较远些,可达百步,这就意味着穿甲能力更进一步。

改良弩机是一件大工程,既费人,也费钱。

田豫是不会吝啬于此的,他虽然是一个生活节俭得几近的寒素之人,但这两万青州兵竟都被他装备起来了,甚至连粮草也早就囤下了一大批。

他待这位善于机扩的小郎君十分和气,近似于座上宾,并且只要诸葛亮开口,他总是很痛快地拨钱拨人。

因此诸葛亮感觉压力就更大了,一定得带着这批轻弩亲自来战场看一看。

太史慈拿起了一柄崭新的轻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忍不住就笑了。

“子义将军为何发笑?”诸葛亮有点不安,“这弩有什么纰漏不成?”

这位将军笑着摇摇头,“非也,只是孔明这月余间是估量不出它的效果了。”

“为何?”

“袁绍大军南下须时日,先至者多为乌桓鲜卑那班胡虏,”太史慈说道,“他们多半是不穿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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