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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书虽然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那毕竟是将领独自领兵在外作战,可不是在袁绍眼皮下自作主张!

主公就在土台上看着他们!主公说向前,他们怎么敢停下来,怎么敢向左右而去,迎击陆廉的分兵!

主公终于醒了。

就在中军被撕开一条口子,周围亲卫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阻击陆廉时,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

“高干!高干何在!”

他有马铠三百,尚未动用,而陆廉已是强弩之末!

这不是动用马铠最好的时机,但袁绍与牵招,甚至与陆廉心中所想,竟然出奇的肖似。

……这不是光辉传奇的一战,这是泥巴里打滚,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用头,用脚,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去拼杀的一战。

他不再肖想赢得漂亮体面,不再考虑兵马损失。

他甚至连天下都不在乎了。

他必须赢下这一战,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我们呢?

我们要如何赢下这最终的决战?

披了马铠的战马还是战马吗?

张辽说,是,但不完全是。

骑兵最大的威胁是速度,当骑兵跑起来后,能威胁骑兵的东西不多。

当骑兵和他的战马披上铁甲后,那些原本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也几乎不存在了。

所以停下的马铠兵尚可一战,奔驰的马铠兵对上步兵,不可战胜。

——钩镰兵也不能战胜吗?

钩镰兵会死很多很多,直到他们士气崩溃,你不能指望他们战斗至最后一人。

所以不能冒这个险,不能让钩镰兵独自面对冲锋践踏而来的马铠兵。

不能让马铠兵有冲锋被阻,立刻后撤,整理阵型后再次冲锋的机会。

必须在这些重骑兵第一次冲锋时就留下他们。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钩镰兵有更大把握留住马铠兵呢?

“温侯当年曾嘲讽袁绍不知兵,比不过并州铁骑纵横突骑的精妙战术。”张辽这样说道。

他是在那个冰冷的夜晚,照在月光下与她聊起这件事的。

张辽的神情很平静,像是在说“我知道哪一坊的胡饼最好吃,你听我的,明天咱们就去他家”之类的事。

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吃东西的口味和她有点不一样之外,其他都很商量得来。

他也是用这种口吻说起马铠兵的。

对面中军分开一条路,她立时警觉,身边钩镰营大声呼和,刚将背后的钩镰取下,那支乌黑的骑兵就走了出来。

他们刚开始走得不快,逐渐开始小跑,而后骑兵呼喝,战马抖擞,带着钢铁铸成的冰冷而磅礴的气势,向她而来!

时间算得正好,像是两边商量过一样。

张辽的骑兵从她身后奔驰而过,有风卷起旗帜,遮蔽住了她的目光。

第579章

春草将生,隐隐在土壤里探出一株嫩绿的芽。

但料峭的寒风还没有离开,马蹄踏过时,它重新陷进泥土之中。

那并非普通的马蹄,它格外沉重,因此也就格外有力。

钩镰营的士兵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右手反握,左手正握,将枪柄支撑在地上,只留枪头向前,两腿岔开,作马步状,死死地钉在地上。

他们身上没有盾牌,除了那杆被诸葛亮新制出的武器外,前三排另有手戟,后面的士兵则只有环首刀。

他们不需要盾。

他们本身就是盾。

当重骑兵向他们而来时,他们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钩镰枪!

他们此时的头脑里是不该想,也不能想任何一件事的。

不能想家乡的田野,不能想故园的春风,不能想父母脸上的皱纹,妻子腮边的小痣——大将军留他们至今,兵马如何不足,军情再番紧急,都不曾调度他们,正是为了今日!

他们正是准备今日就死!

钢铁铸成的青黑色山峦向他们压下来了!

铁蹄扬起,仿佛能踏平整个中原的力量,向他们压下来了!

他们怒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矛尖刺向山峦!

有惨叫声响起,鲜血一蓬蓬喷涌向天空。

马铠兵除了马蹄践踏外,手中自然持了马槊,许多第一排士兵手中钩镰枪甚至还没有戳中,长槊的寒光已至面前。

他们被槊尖刺中胸膛,被锋刃隔开喉咙,被战马毫不在意地撞开,踩着他们继续向前。

于是第一排的士兵就那么毫无声息地死了。

但还有第一排。

前面的士兵用身体拦住战马的速度时,第一排士兵的钩镰已经向着战马胸前的铠甲砸去!

那是精工细造,由冀州最好的铁匠一片片打出来的甲衣,比士兵的铁甲更加精细兼顾,即使矛尖戳上也不能轻易伤及分毫。

但冲锋时被照着胸口这么狠狠地来一下,战马自然嘶鸣停步,甚至吃痛扬起前蹄,再重重地踩下去!

第三排的钩镰枪正是那时勾上裸露在外,相对脆弱的马腿。

先以钩子勾住,再用力拉扯,以锋刃切割!

一片片的嘶鸣声如山峦震动,响彻战场,有骑兵被阻,待要向前,已经被七八柄钩镰扯下了马!

——他是死不足惜的!他一人倒下时,已杀了七八名青州兵,他身后还有数百同袍,他们会源源不断地冲击阵线,直至将敌军的斗志彻底冲垮!

——他们会为他报仇!

当数不清的刀剑劈向他时,那个马铠兵如此坦然地躺在土地上,他甚至还能用最后的力气将目光投向刀剑之外的远处。

为他报仇的人并没有来。

在最前排的马铠兵渐渐跑起来,并带着这无与伦比的压迫力撞向钩镶营时,张辽的并州骑兵也跑了起来。

那的确是袁绍军中最好的马,高大结实,膘肥体壮,如果卸下马铠,露出的皮毛毫无疑问也是明光铮亮的。

因此袁绍不吝惜将士,不吝惜粮草,更不吝惜民夫,却独独只吝惜这支骑兵,缘由自然在此。

它们被留到现在,投入战场不是为了扩大战果,一锤定音,而是紧急之下靠它扭转中军的失利,却更体现出它的价值。

当它们跑起来时,马蹄是沉重的,同时又是轻盈的。沉重在它们身上的负担,轻盈在它们此时的体力。

而张辽的骑兵正好相反。

这支并州骑兵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许多战马伤势未愈,现在又被带上了战场。

它们当中有些跑起来略跛,有些在加速时喘得厉害。

它们还没有变成老马,但已经开始加速燃烧自己的生命。

张辽的骑兵也是如此,身上尚有伤未愈,俯下胸膛时有伤口崩裂,鲜血渗出,渐渐染红铠甲内衬,他们一样察觉不到。

有风裹着他们,推着他们,向着他们既定的目标而行。

有拱卫中军的轻骑兵向他们而来,有弩手张开机括,有人中箭,也有战马中箭,而后有人从马上滚落下来,滚落在渐渐泛出一抹绿意的泥土里。

但更多的轻骑兵已经冲到那支被马铠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兵马面前!

马槊撞上铠甲,战马撞上另一匹战马,有人被撞下马,也有马被撞翻在地。

但轻骑兵的马尚可翻身努力爬起来,披了马铠的战马却无能为力,保护它的铠甲在这一瞬变成了桎梏它的枷锁。

有人大声呼喝,向后面的骑兵示警。

有重骑兵绕行,有轻骑兵扑上来救援,有冀州人在扶起自己战马时被并州人一刀剁了头颅,有并州人想要重新上马却被冀州人一槊从后背刺穿到前胸。

当然,所有人都不瞎。

有并州骑兵想要围堵马铠兵的统领,自然有人也就看到了那面跟着黑马武将驰骋拼杀的大旗。

——他们都看到了对方骑兵中那个铠甲格外不同,盔上有缨的人。

——杀了高干,马铠兵就失去了统领!

——杀了张辽,哪怕同归于尽,这份荣耀也能让自己天下闻名!

他们正是如此一层裹着一层,像流动的血,凝结的风,在这片平原上为了各自胜利而缠斗在一起。

钩镰营正是在那时得以重整阵线,令第四排第五排的士兵向前,渐渐向外扩散,用人肉重新筑成了这道拒马线。

袁绍的中军也正是此时开始渐渐围上来的。

已经被冲散的士兵尚需时间回到自己营的阵中,但冀州军的中军如此厚重,除却被冲散的部分,尚有阵容齐整的兵马,有金钲战鼓,有令旗高呼,在片刻之后,他们又向她而来了。

陆悬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袁绍的大纛离她还有百余步的距离。

即使在这样危急时刻,仍然一动未动,而在她的敌友当中,无论是曹操孙策,还是自家主公,决胜之战打到这个地步,他们都是有亲临战阵,抄家伙跟她决一血战的勇气的。

这甚至不是莽撞,不是武夫的一腔血勇,而是到了这种境地,智谋与心机都已经失去了效力!

她所能倚靠的,是她的士兵,袁绍也是如此。

他必须将大纛前移,必须同他的本部兵马在一起,必须手持长剑,振臂高呼,给他的士兵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但他什么都没做。

因此中军的反应总是慢了一拍,来阻击她的兵马也总是以千人为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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