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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面露迟疑,但仍然笑眯眯地,于是有人更加卖力地劝他下场,直到主公表示,只想与吾弟共舞呀!
一旁也在吃饭喝酒的二将军就被拖下场了。
……话说回来,主公今天穿的这套宽袍大袖的锦绣衣服,看着就很适合跳舞!
——主公是有故乡的,她想。
这个故乡不止楼桑,不止涿郡。
他自小听大风歌长大,书籍中讲的都是大汉曾经的传奇,那是一个确切存在过的传奇,有高庙与世庙里二十几位先帝神位无言诉说着那些渐渐褪色的光辉。
他是刘汉宗室,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故乡。
她的故乡……嗯。
——主公也有至亲,她想。
他有妻子,有女儿,有兄弟,有可以诉说自己想法的人在身边。
她探头探脑地左右看看。
第一眼看到的是司马懿,虽然反应很快地抬头看她,但她假装没注意,目光又转开了。
小猫头鹰已经面露疑惑了,奋力干饭的张辽才刚刚抬起头。
……她看看张辽,张辽看看她。
……司马懿看看他俩。
……她赶紧将目光又转开了。
——主公性格很外向,她想。
这种外向怎么说,是所有诸侯必备的品质,他们必须心性豁达,开朗坚强,因为那些不豁达不开朗不坚强的都已经死在路上了。有人说曹操就不是个开朗豁达的人,那人背地里可喜欢写点伤春悲秋的东西了,但人前还是特别地豪爽。
综上所述,这些都是能够支撑主公,让他迅速从一场大战中恢复过来的东西。
她没有,但是可以努力去创造。
虽然不擅言辞,但陆悬鱼这个还挺擅长观察分析和总结。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想让自己情绪调动起来,从内到外地恢复一下精神时,大帐中忽然有了变故。
准确说那个不算是变故,是主公和二将军的双人舞引得全场喝彩。
……当然,她肯定是没喝彩的。
她一直平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看表演,其实脑子不一定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主公叉腰站在那里,笑呵呵地问她:
“辞玉可有臧否?”
她赶紧拍巴掌,“好得很!”
主公点点头。
大帐里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似乎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程序又一次走到她这里,又一次卡壳了。
但是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有人准备鼓瑟,有人准备吹笙,有人准备打拍子,还有几个年轻郎君一脸雀跃,见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赶紧正一正衣冠。
所有人都在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看,她忽然一个激灵。
“你们想让我下场跳舞吗?”她说,“我不会跳舞,只会舞剑。”
围观群众们脸上的微笑好像忽然裂了一下。
但主公很爽朗地应了:
“那便舞剑!”
她犹犹豫豫地想了一会儿,“这个舞剑,是要自己舞,还是双人对舞?”
……她不懂得这种风雅的规矩,就随便问问。
……顺便还有个小问题,除了和她对舞的,还需要一个沛公坐在旁边吗?
第585章
舞剑这种事,自然要看各人的目的。
项庄舞剑,他自己肯定希望单人舞,但樊哙就不同意。
然而大将军问出这句话,又有人多想了。
——大将军欲独自舞剑,还是与人对剑?
——除明公与关将军外,帐内并无身份适宜之人呀!
——既如此,大将军此言,莫非有何弦外之音?
他们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上首处,明公倒是一拍大腿:
“想几人,就几人!”
“那行,”大将军说道,“这帐篷空间门有点小,一个个来吧。”
……帐篷里又静了片刻。
很早以前就有人认为,马战首推吕布,步战则推陆廉,陆廉一人一剑守长安,若非叟人开城,不知又将如何!
但大家到底不曾亲眼见过,以前陆廉身份低微时没人有那个兴趣,现在人家受了主公登坛拜将的礼,成了大将军,没人有那个资格请她舞剑了。
当然她打仗时还是有机会看到的,跟着她冲到第一线就行,问就是您有那个胆子吗。
现在大将军下场了,不是意思意思的舞剑,而是准备和人捉对练练,大家兴奋的小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和陆廉对舞!这个能不能上史书啊?!别说胜过她,要是能在她手下守住片刻,或者万一今天运气就到了,能给她那件漂亮的袖子上划个口子,明公在上,肯定也要另眼看待!
大家都有点兴奋,岁数大的看年轻的,岁数小的看对面,谁也不想第一个出来,偏偏对面的武将们都是一副被箭矢射成筛子的疲惫模样。
……比如说前排有个兴致很高的张辽,偏偏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吃饭都要用勺子的。
“大将军既有兴致,”忽然有人开口了,“我来试一试。”
张绣坐在士人这一边,穿的却是一身束袖的曲裾,现在将曲裾的前襟挽起,掖在腰带里,又跺跺脚,松松腿,整个人的气势就更足了。
“好,”大将军很和气地说,“张公请吧。”
张绣有时会觉得陆廉这人是有点奇怪的。
言行举止虽然有点怪诞,但不算十分出格,品德名声更不用说,因此应该说,只要看到她的脸,不说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至少也应该平心静气。
但当他起身,准备向这位年轻将军挑战时,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看到她时,总有些别的想法。
——比如说,他会莫名地嫉妒她。
很合理。
甚至不止是他,在座几十位宾客中,总有一多半对她是且敬且嫉,且妒且服的。
尤其张绣跟着叔父张济领着西凉军穿过潼关,奔赴京畿时,叔侄俩是有些野心的。
汉室倾颓,群雄纷争,他们有天下无敌的西凉军,护送天子时公卿们在他们眼里如草芥一般,他们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皇室的符策典籍散落在田野的荒草间门,有宫女想要寻回它们,被兵士一只手揪住头发,拖狗一般拖走,有公卿想要寻回它们,被兵士一刀捅进胸膛里,如宰猪一般放血。
任何人在那样的境遇里都会变得疯狂而充满幻想,即使他们没有一块真正能够产粮募兵的立足之地,叔父仍然笃定他们只要向南,就能轻而易举地攻下刘表的荆州。
他们已经是诸侯,并且准备更进一步。
而后穰城下的一支流矢,将什么都改变了。
他偶尔会回忆过去,回忆在董公麾下少不知事的日子,回忆策马走在长安街头上,公卿百官噤若寒蝉跪于马前的日子,回忆天子也要看他叔侄脸色,求一口饭吃的日子。
那时的陆廉可不如他。
她一整条街的亲邻都被杀得尽绝,只有两个妇孺侥幸逃得性命,她像狗一样逃出长安,在泥潭里一步步地艰难跋涉,走得双脚流血,双颊枯槁,才走出一条生路!也不过是躲在平原城里,当一个小小的更夫,为人驱使罢的黔首罢了!
长安是她前半程苦难的一站,却是他人生荣耀的顶端。
她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剑走过来了。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只是拔剑向前,摆了一个备战的姿态。
岁月不曾剥夺她的力量,她看起来仍然年轻有力,不言不笑,气势更盛他一头。
他是朝廷亲封的建忠将军,宣威侯。
——孱弱的朝廷,并且在他脱离朝廷之后,再无建树。
她也是朝廷亲封的骁骑将军,先是纪亭侯,后为琅槐乡侯,今又立此功,足以再进一步,封一个县侯。
然后他们在爵位上就持平了。
天下谁也不会觉得他们的地位是持平的。
张绣就是在那一瞬刺出了他的剑,当他刺出那一剑时,他心中感到惊异极了,不明白以自己今时的身份地位,是怎么想到去嫉妒陆廉的。
可是陆廉的剑比他的念头更快!
她甚至没动一动双脚,身形像春初最后落下的一片叶子,无声无息,连一个旋儿也没有,轻飘飘地落在泥土里。
她的剑也不似传说中的惊雷一般,威猛雄浑,只是在躲闪他的剑时,顺便将自己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不曾躲,因为躲不开。
她的眼睛里没有斗志,甚至将剑收回来时,她还客气地笑一笑。
这个戎马半生,鬓边已经生了白发的西凉汉子忽然释然了。
“若无叟人背信弃义,”张绣说道,“以你的本事,确实可以守住长安城。”
大将军正在收剑,听到他的话还愣了一下。
她大概已经将那段过往忘了,张绣想。
无论是谁,如果能走到她而今的高度,都会将那些过往忘记的。
也算身经百战的张绣败了第一阵,接下来谁上都不丢人了!
普通士人不太行,但军中也有没受伤或者受伤没那么严重的,比如说黄忠就红着一张老脸上来,很客气地冲她行了一礼,想要和她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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