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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外,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薄纱窗棂外,微曳的雾雨日光,谢冰坐在宽阔书院的角落,托着下巴记着笔记。
坐在上首的是大长老司徒高义,一身蓝白交织,雪白的胡须垂落,慢悠悠的讲课。
台下的诸多修士,饶是天赋再是绝伦,依旧正襟危坐,细细听讲,司徒高义所讲的都是圣庙千万年来的诸多修炼精华,若非圣庙书院,绝对不可轻易听闻。
谢冰托着下巴打瞌睡:
——圣庙修炼知识对于她来说,并没有用!
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书修,与司徒高义讲述的知识点没有关系,听着司徒高义徐徐讲课声,她只有一个反应:想睡觉。
最近睡眠严重匮乏,找个补觉的机会难得,谢冰托着下巴就睡觉,迷迷糊糊间,忽然裙摆微坠,似是有异样。
谢冰凛然睁眼,她眸子清明,勾头看去。
一枚小小的纸团,轻轻跃动着,咬住了谢冰青色的裙摆。
纸团并不规则,分出类似于嘴巴、腿的褶皱,撕扯着往后退,才堪堪承受住裙摆的重量。
感觉到谢冰看它,纸团快活地在原地蹦了一下。
谢冰怔住了。
多年前,那些在摘星台书院的往事俱都涌现眼前:
当年她托着下巴打瞌睡,邻座的明闻跟她同款动作,两个成了点头组合,清醒的时候不是摆弄奇怪法器,便是搞八卦。
这次太虚派人前来,谢冰特意看过名单,明闻与金火都会来。
可是她适才进门的时候,只看到了金火,并未看到明闻,这纸条,是从何处而来?
谢冰的手指微蜷,她捏住纸团,垂头打开,只见上面的墨迹未干:
“二水,下学后等等我。”
瞬间,谢冰的眼圈一热。
是明闻。
他来了。
……
周遭是嘈杂的声音,谢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总算是下课了!
霄凌然于众,从最前面,直直走向右侧的最后。
霄身为圣子,一举一动皆数在众人眼,世人视线纷纷投向霄,继而落在谢冰身上。
各个门派修士纷纷走出,有人滞留原地交谈,这下也不离开了,也不交谈了,都看向霄与谢冰。
霄归位之后,迎接圣庙不承认的圣子之妻,可想而知承受多大的压力,自然明白谢冰在霄心的地位,这一对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也许在此刻,便能显露出一瞥。
圣子的举动,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没有凌然于众的威严,反而微微俯下身,极为熟练的为谢冰收拾纸笔,将书本收拾平整之后,极为熟练的抱起书:
“小尾巴,走吧。”
——毫无情绪的声音里,是难以想象到的温柔。
众人哗然。
圣子全都抱着听学用的全部东西,谢冰空着手,什么都不拿?
霄这动作,像是做了十几年,这哪儿是圣子的妻啊,这是谢冰的忠犬夫!
……
对面案桌,殷倦之手持茶盏,将盏烈酒一饮而尽。
他提起酒壶,微垂眉眼,倒酒。
清透的酒流淌入酒盏,他恍若对面前的骚动无动于衷。
萱瑶也并未离开,她坐在原地收拾纸笔,眸光落在殷倦之身上。
大师兄并没有什么异常。
对于大师姐的归来,一点波动都没有,也许,真的是放下了?
霄正在为谢冰收拾执笔,是宠溺娘子的夫君,这两人的默契与亲昵,竟然隔着老远,都能清晰感知。
萱瑶只觉着手臂鞭伤在疼痛,她站起身来,忽然看到大师兄的酒盏已然满了。
而大师兄还在倒酒。
酒水洒落案几,他若无其事的一弹指尖,晕染一圈的洒落酒水便消失了。
萱瑶微楞。
……
现在当然不走。
谢冰抬头看霄,看着他熟悉的轮廓,摇头:
“你先回去,我等下要去看良田,稍等便回去。”
霄眉头微蹙,对于谢冰的拒绝,其实并不意外,最近的小尾巴,很是任性。
他顿了顿,轻声道:“好。”
霄眸光微微一侧,落在垂头低饮的殷倦之身上,便又轻声道:“别忙太晚,找不到你,我还得趁夜寻你。别让我等你太久。”
谢冰顿了顿,“知道了。”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这夫妻俩好到这份上,竟然是当众诉说空房难守,这等难分难舍,蜜里调油?
未解之谜:为什么这任圣子能找一个凡人当妻子?
圣庙竟然任由霄胡闹,难道圣庙的规矩改了?
霄离开,热议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人群之后,司徒同光脸上的笑影影绰绰,意味深长。
……
逆流而来,多年未见的金火已然从少年变成了俊朗的青年。
白衣火纹,英俊帅气,只是一溜烟跑过来,龇牙咧嘴喊她时候,才能看到当初的影子。
“爸……谢冰,你没死啊!我这些年的供奉白给了!”
谢冰站起身来,看着金火,什么都没说,一把将金火抱了个满怀。
“孝敬你爸爸,理所当然。”
极为结实的一抱,金火一愣,嘿嘿一笑,拍了拍谢冰的后背:
“是是是,你活着,你说的都对!”
谢冰略有些酸涩的松开他,直起身。
她微抬眼,骤然间,愣住了。
一个瘦削的人影从对面而来,太虚派白衣缀着一轮明月,是明闻。
可是,又不像是明闻。
当初的少年古灵精怪,机灵好动,一脸讨喜模样,整个太虚派就没有他不能折腾的地方,因为是真传弟子,连顾莫念都不能奈何他。
可是现在的明闻……已然成了带着些暮气的青年。
他很瘦,甚至可以说是形销骨立,走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谢冰熟悉的神情。
他看到谢冰看她,站在原地,对着谢冰绽开一个略微疲惫的笑。
很浅淡,很真诚,却很陌生。
明闻不是没有来圣庙,而是落魄到从她面前经过,谢冰都没有认出来。
这样的明闻,谢冰从未想过,会是那个挤眉弄眼的少年。
谢冰鼻子一酸,轻声道:“明闻,明闻啊!”
……
“当年的事情,便是这样,我从千灯界出来后不久,圣子便找到了我,我便回到了圣庙。我与师父的事情,总是要有个结论。”
十年,物是人非。
三个人坐在古朴的大树干上,垂荡着腿,说起来这些年的经历。
谢冰说起她为何没死,而后,金火说起苏肈已然回到妖界,成为了妖族皇子。
传闻苏肈妖力大盛,妖太子姬乱芒与他争权夺位,明争暗斗,十分吃力。
金火感叹:“当初被我踩在脚下的狼崽子,现在真是出息了,我看日后当妖王都有可能!”
谢冰瞪了他一眼:“欺负弱小还敢说?”
金火瞬间怂了。
她沉默了一瞬,“明闻,你还在想吕初吗?”
金火眼睛使劲儿抽筋,冲着谢冰眨眼,这些年来,谁敢在明闻面前提吕初?连济世峰的几个师兄都不敢!
……说是不敢,实际上是不忍心。
自打吕初死了之后,明闻便“废了”。
明月峰对明闻恨铁不成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也都明白明闻怕是走不出来。
对于修士来说,一个人的主心骨没了,这个人就立不起来了。
渐渐地,便放弃了明闻。
这次圣庙书院本不该有明闻的名字,还是因为圣庙给太虚派的名额多,这才添上他的名字。
明闻下巴上,隐隐有些冒出的胡渣,他的声音有些粗哑:
“我现在,几乎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太久了啊。
“吕初刚离开我的时候,我总会忘记,做任务时候总想着带着她,她那么凶悍,简直是最贴合不过的搭档了。”
“她都不在。”
“后来……我习惯了,习惯了没人暴戾的对待我,没人当我坚实的后背,没人再追着我打。当初她想要说没说出来的话……我都懂。”
明闻缓缓的,缓缓的捂住自己的脸,声音疲惫:
“我明明,明明知道她想说什么。”
十年,吕初死了十年,他才明白当初闪躲的心。
可是吕初,已经不在了。
……
谢冰抱着锄头,坐在大石头上。
距离她的科学种植灵药试验田不远,便是圣物曼珠沙华。几位长老对于谢冰的胡闹十分不满,竟然用灵植织就了一道护栏,结果看上去更丑了!
暮色很浓,圣庙之道上的驻守修士余光不时落在谢冰身上,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了。
谢冰在想明闻说的话。
他说当年知道吕初喜欢他,只是年少轻狂,不喜欢这等粗狂暴力的女子,明里暗里拒绝了吕初的心意。
失去了,才明白自己当初错过了什么。
“她等了我那么久,我都没有给她回应。直至她再也不等了,我后悔、难过、发疯、发狂,也再也找不回她了。”
“直至最后,她变成了面容模糊的影子,我想抓住她,都不知道以何立场。”
“我们分明,没有任何关系。”
谢冰没有告诉明闻吕初的消息。
这次圣庙书院之后,不论谢冰是死是活,吕初都会复活,明闻最终会等来他的吕初。
她想的,是明闻说的话。
谁也不会在原地等待,他再也找不回她,她与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关系。
她与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关系,谢冰的眼前模模糊糊,是今日殷倦之涔然的侧脸。
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从当众让他放手的那一刻,他们俩,便没有任何关系。
乃至反目成仇。
从第二日起,圣庙书院的众人,便可进入藏书阁阅书。
在平静的湖面下,是纷涌的波澜,入读圣庙书院极为难得,构造自己的关系网,亦是十分难得,交友广泛之下,八面玲珑的门派大师兄殷倦之的态度,就有些令人玩味。
想要巴结殷倦之的修士不少,殷倦之却并未接下,神出鬼没,有应酬之事,皆数推晏成痴来抵挡,叫众人好一通摸不着头脑:
殷倦之是下一任太虚派主座大人,不进行交际切磋功法,这是做什么?
当藏书阁开放之后,众人明白了:殷倦之一头扎进藏书阁里了!
——真是高啊!殷倦之本就是交游无数,现在浪费时间交游做什么?当然是一门心思参悟圣庙才是正经事啊!
一时间,学习成为了圣庙书院的潮流!
藏书阁占地辽阔,每个修士有足够大的空间阅读,在静谧的环境,谢冰行走其间,一丝声音也无。
她已然走到了第七层的入口处。
书籍悬空,隐约的微光闪烁,这代表着需要经过考验才可拿到这本书籍,谢冰谨慎的挑选了许久,这才在众多疑似的书籍里,挑选了这本《圣物曼珠沙华的起源》。
……最近良田跟曼珠沙华之地挤挤挨挨,霄问起来,她可以说为了研究种植土壤!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书籍的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在她手指之上,包裹住她的手背。
谢冰瞳孔一缩,侧头看去,是殷倦之棱角分明的脸。
声音里,幽幽慵懒:“师妹,你想拿到这本书?不如同去。”
谢冰艰难咽了一口吐沫,后背一冷,这是毫无温度的森冷。
更让谢冰心跳漏了一拍的是……
殷倦之的左手并未戴皮质手套,干干净净,一丝伤疤也无。
当初他执意留下的白骨之伤,已然痊愈。
救命啊!他故意耐心等了这么久,等她进入危险幻境时候一同进入,是想来杀她?
铡刀,已经落在了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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